有狐绥绥 第9章

作者:糖多令 标签: 玄幻仙侠

  区处讫二人之事,已是宵深,院中人风流云散,裴焱清省白净,舒颈回房。

  但门从里头关锁得紧紧的,一条缝也打不开。

  裴焱移步至窗前,向缝隙内鹰觑鹘望,只见胡绥绥换了一身行头,浑身上下簇然一新,正急急忙忙的在房里收拾细软,那大包小包堆放在揽凳上,一副逃命的样子。

  “胡绥绥,你这是做什么?” 裴焱云里雾里,翻窗进去,数了数揽凳上的包袱,一共八个,打开一看,里面有胡绥绥自己的东西,还有他的东西。

  “绥绥是狐狸精之事都被人知道了,不逃,难道等着被烧死吗?”胡绥绥停下动作,面带忧容回了裴焱的问题,“裴裴你也随绥绥离开吧,我帮你收拾好了。”

  “除了我谁知你是狐狸精?”裴焱更不明白胡绥绥在神经兮兮什么。

  胡绥绥闪过一边去收拾东西,急嘴急舌说:“你那表妹都知道我是狐狸精了,说那么大声,府衙里上上下下五十来人都听到了,明日绥绥就变成一具白骨了。”

  程香香前不久说胡绥绥是狐狸精,胡绥绥听到这句话胆子都吓破,三脚两步跑回屋子里头。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便是逃身而去,只因心中不忍割舍裴焱,她躲在墙里思量如何是好,越思量越烦恼,暗泣了好一会儿。

  裴焱恍然大悟,从后抱住不曾走风月的胡绥绥,解释:“她说的狐狸精非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算是抽扬你生得貌美,贬我肤浅,觑了你一眼就动了心。”

  “裴裴可、可有骗我?”胡绥绥揪成一团的心松懈了一大半,另一半心还在怀疑裴焱的话是真是假,“当真是夸我吗?”

  “我何时骗过你,不是只有你骗我的份。”裴焱话指她不愿道出自己身份。

  胡绥绥贴地的两只脚就像钉子,行不动,挪不动,刚刚的担心与害怕渐不在心上,失去的三魂回来了。

  “哀吾靡家,慕汝富贵。“她趔趄着脚儿道熟话,忽然猥身回抱裴焱,眨一双滴流流的眼,“裴裴,刻下绥绥不哀己靡家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程香香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胡绥绥眼角是通红的,睫毛上有泪珠,在怀里,像搓熟的汤团,裴焱撩了袖子在她眼睛上擦了擦。

  “表妹说的不错,绥绥确实没爷娘,是个穷嫌富不要的狐狸精……”胡绥绥妆个豆姑娘的气派,并转了个愉悦的腔儿说道,“但绥绥虽靡家,却非靡室。”

  “谁说你是穷嫌富不要的狐狸精,裴焱富贵,可不是要了你吗?”

  “裴裴是非一般的富,所以才会知道绥绥是狐狸精后,还不抓去烧。”

  回想裴焱对程清说的一席话,胡绥绥难过不已,宛转筹思后,敞开心扉,缅述自己的身世。

  “裴裴,其实绥绥还没得狐仙奶奶授以炼形术之前,是一只野狐狸,没爷没娘,日日奔走在狼群虎堆里求生,有时候一日吃不得一餐,饔飧不继,饿急了蔫坏的食物也吃。后来绥绥被一个乞讨的丐儿撞见,他拿绳子往绥绥颈上便套。绥绥无力逃走,从此进了恶限,只能跟了丐儿一起终日叫街,他们会唱着《莲花落》乞讨。绥绥为何会唱《莲花落》,便是在此时学来的。”

  “两年后,绥绥遇到了一位漂亮的狐仙奶奶,她见绥绥可怜,也见绥绥根骨不错,可修炼成人,于是向乞丐买下了绥绥,并授以炼形术。绥绥苦苦修行三年才炼成形术。狐仙奶奶庚齿大了,临终前要绥绥惺惺惜惺惺,尽微薄力保护好身旁的狐狸。只说是世上狐狸越来越少,能修炼成人的狐狸屈指可数,照这般下去,狐狸终有一日会泯灭。”

  “绥绥不敢负恩,便一心一意想要护好身旁的狐狸,相处时都与她们认了层关系,什么胡姑姑,假姨姨。”

  “虽说无血缘在,可绥绥喜欢她们,只恼绥绥无用,拼了命也没能护住胡姑姑,假姨姨,大姐姐。每年只能眼睁睁地看它们被猎户猎走,看它们的皮毛被剥了制成衣裳,绥绥那时才知道狐仙奶奶为何那般说。”

  “绥绥心想,打不过猎户,还躲不起吗?只要每年春猎时,让狐狸躲起来就能幸免被剥皮的惨事儿,可认真一想,狐狸一向觅食困难,一旦没有食物,藏着藏着就会成一具骨头。”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绥绥开始潜进人家家中偷银子,将偷来的银子攒起来,攒到春时就去买肉,有一回偷银子时不巧现出原形,被布装老板逮住,他本想抓绥绥进府衙吃牢饭,但见绥绥容貌中注,又与他息女生胡随随得逼肖,名儿也相似。胡随随姑娘有了心上人,做了惹羞耻之事,不愿意嫁给裴裴。胡老板爱女,便使了嬥包儿计,要挟绥绥替胡随随姑娘嫁入裴府。裴裴授室是不得已,而绥绥知裴裴富贵,想着嫁入裴府窃银方便,就欣欣然答应下来。”

第18章 三火成焱是裴焱

  裴焱今年不过二十五庚齿,张火伞时节才成婚,被裴桩逼着成婚的,说什么就着青春寻个容貌中注的姑娘,结一场良姻。

  裴桩与程清要他娶表妹程香香。

  裴焱自然不会娶。

  录事周巡看他为而烦恼,眉毛一挑,口角一开,献出一计:娶那汉州大布庄老板的女儿胡随随。

  理由简单,就是往后去布庄扯布能省银子。上州的士兵数十万,若冬日里有战事,给这数十万士兵发暖衣可是要一大笔注子的,与布庄老板成了亲家,往后便能少些银子。

  周巡之计不错,裴焱想自己也该恭喜,遂依计而行。

  于是裴焱稀里糊涂的就娶了一只狐狸精。

  ……

  裴焱听讫,仿佛做梦未醒,把胡绥绥抱在膝上坐了,茫然不知所对:“后边的事儿我大抵也猜中了,只是前面的事儿,我从未猜中过。”

  自始至终裴焱以为胡绥绥偷银是为富贵,不想是为了自己的族子。

  他还以为胡绥绥会唱《莲花落》是调皮,跟着丐儿学的,不想她真当过丐儿。

  胡绥绥剪下的发已半长,裴焱捋一绺在指上,道:“每回绥绥唱《莲花落》,我总岔断你,只听得首句,今日绥绥将后边的也唱一唱,与我两耳听听。”

  胡绥绥香唇欲语又止,过了好久才轻声开唱:

  “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交夏里里连花,里里莲花落,渔家儿小儿男,溪呷呵,赤身露体沙滩头上,摸鱼又摸鳅,也么咳咳咳莲花落,也么咳咳咳莲花落。一年家夏尽,一年家夏,交秋里里莲花,里里莲花落……”

  汉州所有白狐都被裴焱手下给抓了过来,胡绥绥每日隔着笼子,左一句姑姑、姨姨、又一句姐姐和哥哥,声气甜丝丝的,十分腻耳朵。

  隔着笼子说话不亲近,胡绥绥摇身一变,变成狐狸,钻进笼子里与它们玩。

  一笼子的狐狸,满院的白毛,裴焱下番回来,见了这光景是喷嚏连开,暗暗打帐明日就将胡绥绥的什么胡姑姑,假姨姨和大姐姐放归林中才行。

  胡绥绥一整日都与狐狸同吃同睡,到了晚上还不肯出来,裴焱用过饭后亲自去把胡绥绥从狐狸堆里拎了出来,并让人把笼子挪出院子,放到别处去。

  裴焱拎她时,不知是胡姑姑还是假姨姨,正在给她舔颈,一舔一口毛。

  “就你毛最秃,混在里边,也不怕被你的什么姑姑姨姨嘲笑。”裴焱拎了胡绥绥回屋里拿把梳子,再折回院子里给她梳毛。

  裴焱从狐狸堆里一眼就看到了胡绥绥,其它狐狸的毛发蓬松柔软,虽说也掉,但哪只像胡绥绥那般掉到秃的?

  就它一只秃得见肉,裴焱很难不一眼看到她,她在狐群中,像一只受欺负的蠢狐狸。

  再出来时院子不见姑姑姨姨,胡绥绥尾巴垂垂,耳朵耷拉,脖子挠勾,乖乖地等裴焱给它梳毛:“它们才不会笑话绥绥秃毛呢……”

  一日一日地过,胡绥绥秃毛不见好,一梳毛一排掉落,裴焱若有所思地取下梳齿上的毛放进袖口里,说:“绥绥,为夫刚刚给你想了个更好保护狐族的法子,想不想听。”

  “你说我就听啊……”胡绥绥心思在狐狸身上,耳朵没竖起来听。

  裴焱提起她一只耳,说:“猎户猎狐,不过为你们这暖和的身毛而已。你们日日掉毛,月月掉毛,这些毛可制成衣,若将这些毛集起再拿去贩卖,猎你们的猎户,自然也就少了。到时候我再发出一纸文书,明文禁猎户猎狐,这般,绥绥觉得如何?”

  听到这儿,胡绥绥另一只耳朵不消裴焱提起,愣地一下朝天直立,兴奋难抑,她四梢离蹬,向裴焱怀里一跃。

  裴焱张臂接她,就在跃进怀里的那一刻,她忽然从一只没有几斤几两的狐狸变成了一位几尺高的姑娘。

  眼前跃来位姑娘,裴焱脸色惊变,然后感到浑身一重,他人就摔了个朝天馄饨。

  “裴裴你好聪慧是也。”胡绥绥正好坐在裴焱肚皮上,端着一张脸色不大好的脸亲吻,“单是绥绥一年掉的毛,都可以拿去卖好几两了。”

  满脸的香唾,裴焱一手捏住胡绥绥乱动的脸颊,冷冷道:“绥绥掉的毛只能与我,一根也别想拿卖。”

  想想别人身上穿着胡绥绥香香的毛,裴焱起了小疙瘩,除了他,别人休想拿到胡绥绥的毛。

  “你敢卖自己的毛,我就烧了你的毛。”

  胡绥绥喜色立马更为恼怒,腮臀往上挪几挪,压住了裴焱的胸口,说:“既然如此,绥绥就要变成那一毛不掉的狐狸,你休想拿走绥绥一根毛是也。”

  裴焱躺在地上受压,胡绥绥说什么他只当耳边风过去,等胡绥绥歇嘴的档儿,他翻身抗起脏兮兮的胡绥绥就走:“乖了,不闹了,该洗澡睡觉了。”

  洗身以后,裴焱弄了二度,似乎还不满足,一直支枕望她,胡绥绥嗔了他一眼,翻身向墙而睡。裴焱翻个身,睡到墙边,这么一来,胡绥绥就是向裴焱而睡。

  胡绥绥又翻身,裴焱像个猴子一样在床沿与墙旁翻来跳去。

  非得要与她脸朝脸睡,指不定,是再看自己笑话。胡绥绥恨恨地想,拉起身上的被子罩住裴焱,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压住裴焱,骂道:“裴焱你个伪君子!”

  裴焱最恶人骂己伪君子,身子轱辘一转,反压住胡绥绥:“胡绥绥你再骂一遍,再骂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将你抓去烧。”

  胡绥绥气势一弱,拍拍裴焱的肩头,道:“嗟乎尾乎,是尾巴的尾啦。”

  道歉书上也说了是尾巴的尾,尾君子尾君子,从她嘴里道出可不是上面抽扬人的话,裴焱脸色更黑:“胡绥绥你骂我是猴子?”

  裴焱脸色越黑,刻下胡绥绥越不大怕了,先送一吻,再笑回:“是也是也。”

  胸口的怒气又消失个干净,裴焱骂自己是俗骨,半美不美地躺在胡绥绥身旁,说:“怎么现在说拿火烧你,你都不怕了,是不怕火了还是觉得我不会这般做?”

  胡绥绥骨嘟了嘴,说:“谁说我不怕火了,我们这些妖啊精啊,与火相克,碰上就是死路一条。”

  裴焱在黑暗中点头回应,点了好几下,才忆起胡绥绥看不见自己的回应:“绥绥是最怕火的?”

  “是啊。”胡绥绥毫不犹豫回道。

  “那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是裴……”胡绥绥顿了顿,没把裴焱二字明明白白道出。

  她改口道:“是火。”

  裴焱当她说叉股子话戏弄自己,又问:“那第二呢?”

  “也还是火。”

  “那第三呢?”

  “也是火啊。”回答第三问时,胡绥绥脸上走过一丝狡猾的颜色,“裴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裴焱下意识摇头,摇头胡绥绥看不见,于是赶忙回话,以免她觉得自己冷落了她:“不知。”

  “哼,不告诉你。”胡绥绥故意买起关子来,“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哪知裴焱一开始就当她说的是叉股子话,好不紧急,胡绥绥不说他就不问,抱紧她道句好梦就要去会周公。

  好好的一番话到嘴边说不出,胡绥绥急得两脚在床上乱蹬,蹬出一片劈里啪啦的响声,把弓儿扯满了。

  心中实在气不过裴焱敷衍自己,胡绥绥张口就将他耳朵咬住:“三火成焱!三火成焱!你这个王八蛋去死吧。”

第19章 买鱼穿柳聘衔蝉

  一日一日地过来,裴焱发现胡绥绥掉毛就没好过,到了夏时,毛如故落掉,控她所食之物也无效,屋里屋外雪花白飘飘。

  再后来延医药博士朱子林来看查,只说:“夫人发脱严重,此疾,如何治?”

  朱子林连脉也没探,隔帐看一眼,开口道:“此疾不在膏,不在肓,饮药可达之,达之可缓。”

  胡绥绥恶食药,听到要吃药,虎虎有生气,“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撩开帐子,跣足落地,发急道:“不!绥绥不吃药,不吃。”

  不爱吃药的人朱子林见多了,瞟了一眼胡绥绥,留下祖传药方,背起自己的药箱曳曳地离去。

  那药极苦,胡绥绥一口不愿喝,藏在被子里不出来。裴焱灵机一动,以肉和药,煎而喂之。

  然而胡绥绥掉毛之疾就是在膏肓,饮了半个月掉得更严重了,所谓“疾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短短几个月所掉的毛,便可制成一件衣裳。

  裴焱不许她吃喷喷香的食物,胡绥绥一日清减过一日,吃也掉不吃也掉,裴焱索性就不控她所食,也不逼她饮药。

  反正毛掉了还是能长出来。

  时隔百日,再次吃到加了酱醋的肉,胡绥绥笑的一双眼没了缝,风韵可爱地说:“绥绥嫁给了裴裴,免受苦,还在裴裴这儿吃自来食。”

  说的太开心,然后嘴里的油沫儿和瓜子,喷了裴焱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