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在咚咚的心跳声中, 这种剧烈的跳动和血巢达成了某种共鸣。一片漆黑的腔室里,一根凹凸不平的根须从血肉墙壁间伸了出来, 像是蛇一样攀爬过来, 黏答答地缠住了他的小腿。
谢知寒冷不丁地被东西缠住, 浑身都抖了一下。这种缠人的方式让他想起黎翡的尾巴,但这触感明显比骨尾要软太多了。
这种恶心感带来的冲击力简直令人眩晕。
谢道长伸手扯动这条根须, 手心全都沾上黏糊糊的甜腥液体。这个动作的反抗意味太明显,瞬间, 整个血肉腔室都蓬勃地震动、收缩, 从墙壁上伸出无数根须,像是掉进蛇窟一样延伸出来,朝着他纠缠过去。
谢知寒背后一凉,对于危险的感知在脑海中炸开, 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尽量握紧冰剑,寒意一层层凝结了周围的液体,然而这层冰霜的下方却又拱出来一大团根茎,比起树根,它们更像这片巢穴的血管。
根茎将他的腿紧紧缠住,根本无法动弹,就在此刻,谢知寒正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割裂声,一道锋锐的剑气一扫而过,裂隙上方盖过来大片的光线。
强烈的光线之下,反而看不清对方的身影。谢知寒只来得及眨了下眼,就感觉这道密不透风的腔室被人用手撕开了,血肉组织碎裂的声音格外粘稠,然后一股力量卡住他的腰背,半拢住他猛地一提,那些根须嘶啦一声,尽数崩断。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甜腥的空气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她怀里凛冽的冷香。
“你……”黎翡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忽然垂头看了他一眼,道,“湿透了啊。”
他身上全都是黏糊糊的液体,这个血巢内部到处都会散发着这种滑溜溜的奇怪水液,简直如同一个巨大器官的内部。
黎翡扣着他的腰,小谢道长埋在她的肩膀上,重获呼吸,他攥着她衣衫的手指有些发抖,指根绷得发白,断断续续地道:“你是怎么……”
“怎么找过来的?”黎翡道,“卜算。”
一尘不染的无念站在她身畔,收起了手上的骨质算筹,他看了谢知寒一眼,轻轻叹气:“这么狼狈,看起来真的很没用。”
黎翡给他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丝,感觉怀里的人热得发烫,她跟谢知寒道:“别听他的,他嫉妒你还活着。”
无念的话卡了一下,神情有点不自然,他道:“现下向着他说话了,你可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谢知寒好像完全没听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他埋在黎翡的怀里,对别人来说颇具攻击性的魔气,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他的精神紧张。谢道长备受折磨,难受得手指发抖,修长白皙的手徒劳地攥着她的衣服,又握不住似的半松开,靠在黎九如的肩上低低地喘气。
“黎姑娘……”他唤道。
“嗯。”黎翡应了一声,按着他的背抱在怀里,一边回应一边移开视线,目光注视着脚下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巨大血巢。
血巢位于密林的下方,里面有多个腔室,宽阔的管道和根须连通着内部。血巢之心就在腔室围绕的最里面,以黎翡的实力,想要得到这东西并不难,难的只是找到而已。
“黎……九如……”他的声音在耳畔断断续续地缭绕。
黎九如被他蹭得没有办法,伸手摸了摸谢知寒的后颈,低声:“乖乖,再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伸出手,忘知剑的剑锋猛然一亮,寒光四溢。黎九如半抱着他,凌空飞起,剑锋在豁口的上方横劈而过。
刹那间,地下的血肉墙壁、地上的无尽密林,全都在杀意蓬勃的剑光之下被摧毁,鲜血从这道划开的地缝间喷溅而出,树木倒塌,就像是将上方的血肉全都剥落一样,血巢的腔室也被破坏一空,露出腔室之间簇拥的血巢之心。
黎翡的剑气丝毫没有伤到血巢之心,它还在起伏跳动着。她的身影下落一截,探手去取,手指在碰到鲜红心脏之前,整个血巢再度震动,那些栖息在枝叶上的蝙蝠从地面上卷起,如同一片黑色烟雾一样卷席而来,甚至有许多都化为了人形。
“血妖……”无念低语喃喃道,“孕育血妖的巢穴,怪不得是密地绝境。”
这些蝙蝠在他身后飞来,低飞着冲过他身侧。无念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黎翡和谢知寒。
黎九如周身的魔气上涌,半步造化的境界全开,四周风暴一般的黑色蝙蝠群尽数被定在原地、随后掉了下去。在风暴之中,只有一两只化为人形的血妖悬浮在半空中,用鲜红与漆黑交织的瞳孔盯着黎翡。
“魔头!取走此物,你怀里的那个人族就彻底没救了!”那只身姿窈窕的血妖盯视着她,它一身雪白娇嫩的皮肤,上面缠绕着血纹,指甲尖锐,说话时露出齿间尖尖的犬牙。
“魔物,我们根本不想惹你。”另一只血妖身躯矫健,肌理匀称,面容英俊,身上的纹路像是流动的鲜血,“他是自己掉进来的,我们把他还给你。如果你执意要拿走血巢之心,这个人族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变不回来?”黎翡看向无念。
无念还未开口,跟他在同一方向的两只血妖以为黎翡在问他们,立即解答道:“他身上的咬伤沾到巢穴里的黏液,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我们的同族。”
无念点评道:“说得没错。妖族和幽冥都不承认血妖的归属,它们跟异种一样,都是一种无法详细分类的怪物,具有一定的……污染性。”
黎翡皱起眉。
“魔族。”血妖道,“想要让他恢复正常,起码要巢穴供养给他四十九天的鲜血缓解毒性,你摘掉核心,这座巢穴立刻就会枯萎,放下剑,我们可以慢慢商议……”
黎翡盯着它的脸,松开忘知剑。这把魔器在半空中慢慢隐去。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无念看着她的举动,脸上平静的面具忽然碎裂,他道,“你跟它们有的商量么?这些怪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它们不可能乖乖给谢知寒解毒的,九如,不要再天真了。”
这个巢穴根本就是活的,要是这次放过机会,面对这种擅长编织记忆和幻觉的秘境,这期间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数。
“你要足够诚恳,我才能和你商议。”黎翡面无表情地道,“这东西就是哺育你们的源泉对吧?真够恶心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了戳近在咫尺的鲜红心脏。黎翡只是随手一碰,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颗跳动的心脏忽然主动脱离了腔室的簇拥,化作一道拖曳残影的红光流入黎翡的指尖。
她话没说完,血巢之心就彻底消失了。黎九如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对面。
两只血妖比她还震惊,鲜红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崩溃地抱住了脑袋,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
这声波人族听不到,黎翡的脑袋却差点被吵炸了。她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他妈的说是误会!你们听不到吗?!”
她的理智都被尖啸声震断了,异瞳瞬息间燃成一团火焰,在眼眶里熊熊燃烧。黎翡脚下的血巢迅速枯萎,她猛然冲到两人面前,单手掐住其中一只血妖的咽喉,在咯嘣一声之后,对方的身体被砰地砸碎在地面上,变成一滩血迹,声音瞬间削弱了一半。
另一只的尖叫立马停了。它瑟瑟发抖地看着黎翡,浑身的骨头都软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你……你……”
血泊在阳光下蒸发。无念站在一旁,他拢着袖口,淡淡地道:“她平常很好说话的,你说你惹她干嘛。”
黎翡没空管地上那只血妖,她按着额角,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道:“无念。”
无念走了过来,寒梅冷香缭绕不绝。他伸手覆盖住她的手背,把她僵硬的手指抚平,道:“别紧张……这里的血妖残害生灵,吃了很多修士和小妖,这是帮百花谷除害……没关系的。”
黎翡却抽回手,她眼中的魔焰渐渐熄灭,才注意到箍着谢知寒腰身的手似乎太过用力了,对方完全昏迷了,软乎乎地靠在她怀里,也不知道喊疼,只是拢着眉尖,呼吸轻轻地扫过锁骨。
她问:“我没让你安慰我……我没事。他怎么办?”
无念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他转过头,语气冷若冰霜地道:“我怎么知道。生死有命,你认命吧。”
黎翡看了他一眼:“我问你正经事,别胡闹。”
“黎九如。”无念叫她的全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我是你的幻觉,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
“幻觉?”黎翡道,“我只是疯,又不是傻,我不相信你没在我的脑子里动手脚……残魂?执念?还是诅咒?算了,我不深究,剑尊阁下,你博古通今,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
无念愣了一下,伸手拉住黎翡的衣襟:“你不深究?你怎么能……你,你太过分了。”
黎翡握住他的手腕:“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我哄哄你才肯说么?无念,他是你的转世,我救他跟救你有什么区别?”
无念舔了舔发酸的牙根,眉宇间结了一层寒霜:“黎翡,你真的很不会骗人。如果你真觉得没有区别,你就不会救他,你应该恨不得他备受折磨才对。”
黎翡沉默了一下,道:“……人死万事休……”
无念的矜持彻底崩塌了,清冷如冰的眼眸中呈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爱恨交织的神情。这眸光笼罩在黎翡身上,他体面的伪装被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丁点也不剩下。
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越扣越紧。他的手腕被黎翡控制在掌中,腕骨上的肌肤被攥得通红。他沉柔地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不想……见到我了吗?”
黎翡没有回答。他的声音有一丝细微地发抖,但很快又压制了下去,变得平稳、淡漠、而且温柔。
“九如……你还会好好记得我的……对吗?”
第48章 血液
她记得他太久了。
黎翡凝视着他的双眼。她第一次觉得无念的情绪起伏也很强烈,他居然不是永远温柔有耐心、也不是永远冷淡到不近人情的。他也会质疑、会挣扎,会用这种感到疼痛的目光望着她,就像是她残酷地伤害到了对方。
黎九如觉察到一股隐蔽的、报复的快感。在两人纠缠不清的一生当中,她终于如此明确地取得了上风。她轻轻地叹气,然后却又笑了:“你总是掩藏自己的控制欲。”
她掰开对方的手指,继续道:“无念,如果你有意识的话,在妖魔塔如影随形的三千年里,你觉得快乐吗?”
他的手停在半空,随后慢慢放下。他道:“那是我最安心的时刻。”
“你是为了亲手把世间最危险的魔镇压封印而安心,还是为了这漫长寂静的独处?”她问。
无念道:“你也看穿我的心了,九如。”
在两人脚下,枯萎的血巢蜷缩成一团,密林蔓延的根茎接连断裂,这片笼罩着地气的迷宫彻底被毁坏。黎翡的神识放出去,立即感知到了苍烛的位置,她一边前往寻找,一边道:“能看清你一次还真不容易,剑尊阁下……那你有没有看到我被你伤害到的地方,要我扒开疤痕给你看一看吗?”
“在那座塔里,只要我陪在你身边,那些逼疯你的其他幻觉就不会再出现了。”他说,“这是属于你我最后的宁静之地。”
“可笑。”黎翡道,“看来我大错特错,到现在才明白什么能真正的惩罚你。”
两人视线相撞,黎翡很平静地望着他,无念却沉默地移开了。
他安静了很久,等黎翡从地上捡起化为法宝原型的苍烛之后,才忽然道:“我期待你明白的时候,你却什么都不清楚。到了这个境地,反而说你看穿了我……这是你的恶劣玩笑吗?……你又忘了怎么把他变回来,把他盖子打开。”
黎翡伸手打开烛灯上罩着灯芯的镂空圆盖,上面镶嵌着青色的琉璃。她道:“被关得太久了,记忆有点混乱,这也是难免的,我的记性一向都没有你好,而且你总想让我忘掉很多事。”
无念如鲠在喉,他脖颈上的喉结轻微颤动了一下,转过头去。
笼着灯芯的盖子打开后,烛灯的芯嗖地燃起一团没有温度的苍白焰火,这团火从微弱变得逐渐明艳。烛灯四周缭绕起一团团的咒文,在灯身上浮现出万千游魂的面孔,扭曲地挤压在一起,磅礴的幽冥死气泄露出来,在朦胧的光影中,烛灯化为一个少年身形的影子。
苍烛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他长长的黑发发梢还飘着几朵没熄灭的苍白火焰,整个人麻木地看着天穹——交织的密林枝叶全部倒塌了。
真是个该死的地方,把人捉弄得晕头转向的,还好有义母大人。
苍烛挪过视线,看到了站在身旁的黎翡,久违的被照顾感笼上心头。他忽然热泪盈眶,扑上去抱住了她的腿:“娘——!你好久好久没把我捧在手心里了!”
黎翡:“……”
无念:“……他怎么还这样。”
黎翡没把他踹开,耐着性子看他抹泪,道:“没出息,起来。”
苍烛爬了起来,他对着黎翡左看右看,又扫了一眼她怀里软成一团猫猫的谢道长,眼巴巴地道:“血巢之心呢?这迷宫都解了,应该取到了啊,让我来封存一下材料。”
黎翡不知怎么解释,她指了一下谢知寒,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道:“那玩意儿一碰到我就钻进去了。”
苍烛惊讶地睁大眼,他这双漂亮的眼珠总是被冕旒挡住,很少这么有存在感。苍烛伸手逮住黎翡的手,掐着她的脉开始摸,黎翡也盯着他。
苍烛摸了半天,眉头都纠结地拧在了一起。一旁的无念淡淡道:“你让一个器灵摸魔族的脉?”
这混账孩子果然收回手,惆怅地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血巢之心能够编织记忆、创造幻觉,在不经过炮制的情况下,它本身就是一等一的迷幻核心,能够布置成一座巨大幻阵的阵眼。但它绝对无法单独代替魔心,如果只是寄生在义母大人身体里,恐怕会加重病情……要是义父在就好了,他什么都知道的。”
黎翡看了无念一眼,道:“寄生魔体?它还没那个能耐。”
“可一旦融入血脉,制灯的事就难办了。”苍烛关心起另一个材料,“谢道长这是怎么了?”
当着黎翡的面,这就又有礼貌地叫谢道长了。
“他被蝙蝠咬伤了,伤口沾到了血巢内的毒素。”黎翡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在发热。”
苍烛恍然大悟,他心里噼里啪啦地敲算盘,道:“义母,血巢都没了,谢道长恐怕也没救,但同行一场,就算他变成血妖,我也会想办法先养着他的,让我把他带回酆都吧。”
“不行。”黎翡道。“他不能离开我身边。……你到底有没有用?对自己人应该大度一些吧?”
苍烛愣了一下,很快就发觉她是对着自己身侧说的,于是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给这个不知名幻觉让地方。
“他可没有当我是自己人。”无念道,“想要知道的话,答应我一个条件。”
黎翡盯着他看。
而对方却面无波澜,他凑了过去,幻觉的手指穿过她怀里的谢知寒。他只能触碰到黎九如,两人的宿命永远缠绕在一起,就像一团被搅乱了的毛线团,数不清到底谁更爱谁、谁更恨谁,连亏欠和眷恋都难以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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