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啪地一声,苍烛刚倒的茶碎在了地上,连他嘴里那口都好悬没喷出来,好半天才扶着桌子顺过来气。
“不是,你,你怎么想的?虽然你确实没有逃跑的意思,但是你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吧?你这身骨头剥了会修为尽散,而且、而且——”
“而且谢道长的神魂不全。”坐在一旁的杜无涯默默地补充,“我就说突然让我过来没什么好事,这种秘密不要告诉给我啊,女君要是清算起来,我会被灭口的。”
苍烛扭头看了一眼杜无涯:“我就是怕抽取灯架的过程中出了事才请你来的,谢知寒说他相信你。”
“鬼主的预感真是半点没错。”杜无涯道,“谢道子的元神居然真的不是完整的,他这么天才横溢,却连神魂都缺了一块,放在外面根本没有人相信吧?怪不得还受过光阴书的伤……这种元神怎么追溯过往,白费力气罢了。”
谢知寒捧着一杯热茶,神情倒是很平静,他一边若有所思地听着,一边随着杜无涯的话轻轻点头。
杜无涯其实一开始也被两人说的秘密吓了一跳,他可是医治过谢道长的眼睛,眼见着女君对他什么态度的。但他很快就从谢道长的神情中意识到,这件事他也是赞同的,没有任何反抗和不甘。
对谢知寒来说,黎翡的病能好比什么都重要。这意味着她这位盖世无双的魔主可以洗清身上疯狂难测的污名,她可以自由地变回原形、可以完全地控制自己,不用考虑会一不留神摧毁别人,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更进一步,真正地踏入造化之境,而不是卡在这一线玄关里几千年。
她的残缺、她的杀戮、她的怨恨,这些都是困缚着黎九如更进一步的因素。这样一个不世出的绝代人物,如果因为没有魔心这种因素而再难寸进,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只要琉璃灯融入她的心口里,这些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我从前也不知道。”谢知寒慢慢地道,“是剑尊告诉我的。”
义、义父?苍烛双眸睁大,怔了一会儿:“你说谁?”
“剑尊阁下。”谢知寒道。
“他已经……”
“算是……没死透。”谢知寒的用词有点不客气,“你义父的一魂一魄,哦,也是我的一魂一魄,在黎姑娘的脑海里,跟她的那些幻觉绑定在一起。等我死了,存在于幻觉当中的他也会因为琉璃灯而消散,从这一点上来看,也算是共生一体,有始有终。”
苍烛震惊得说不出话:“……啊?”
谢知寒却没有管他什么表情,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见到杜无涯。虽然两人相识不深,但杜道友赤诚坦率、忠肝义胆,除了对疑难杂症热切了一点之外,没有别的不妥。
他从怀中掏出一道用太阴之气封好的玉书,一截冰蓝色的淡光覆盖在信封上。
“这是我写给蓬莱的书信。”谢知寒道,“里面有关于晋玉平师侄的事,不过更多的是……希望蓬莱的继任者能代我做一件事,洗清黎姑娘曾经血债累累的名声、阐述桃源仙岛那件事的始末,不管是妖族十万大山中关乎母巢的血案,还是之后她所做的种种,大多都是事出有因,就算有错……也是幻觉缠身,痛苦不堪。”
“如果要清算她手下的人命,还是先清算她对六界的大恩吧。三千年前修补镇天神柱的事,我也写在其中了。蓬莱之中应该会有长老知道我的身世,我愿以剑尊转世的身份担保,绝无一字虚言。对了……这是给杜道友的答谢。”
他将另一个封印着法宝灵石等物的锦盒放在桌面上。
“这是我的愿望之一,只要他们愿意帮我做,我就会放弃执掌蓬莱的权力,名正言顺的禅让给对方,并且立誓为证。”
杜无涯听了这么多话,被里面包含着的无数秘密惊呆了,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好半晌才喃喃道:“愿望?我看是遗愿吧……你怎么不指定一个人代你……”
“只有足够的利诱,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被驱使。”谢知寒道,“谁能先站在黎姑娘这边,谁就是名义上的掌权人,这是笔很划算的交易,会有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杜无涯:“……”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一心为天下的谢道长用起手段来,好像也很可怕啊。
第58章 装饰
“谢道长……”杜无涯叹了口气,只说了这三个字,还是接过了他封好的书信,稍微一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苍烛还没从谢知寒的话抽出思绪来。他脑子里发懵地缓了一会儿,道:“你是说我义父还在……”
“但你没得选择。”谢知寒道,“那只是一抹残魂而已,在黎姑娘被镇压的岁月里,你这么潜心研究就是为了帮她吧。鬼主,你不会想要功亏一篑的。”
苍烛知道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有道理,他又一次感觉在谢知寒身上吃了口说不出来的亏,磨着牙把这口血咽下去:“你——”
“暂时放下对我的敌意,好么。”谢知寒道,“你要是很想念剑尊的话,也可以把我当替身,叫我一声爹。”
苍烛差点起来把桌子掀了,还好杜无涯眼疾手快抱住了他的腰,死活把黑衣少年摁坐起来,而两人对面的谢道长还是没什么波动地低头喝茶。
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是惊世骇俗了。杜无涯勉强地擦了擦汗,没想到常年惯于隐忍和接受的谢知寒捅起别人刀子来有这么狠。
不过以目前状况而言,别说是狠了,只要他愿意献身,就是真把苍烛捅一刀,鬼主都得先忍着。
“……”果然,苍烛按着桌子咽了口气,最终还是坐了回去,问他,“这些都算了,那你说要跟我义母合籍又为什么?女君的道侣……听着是不错,能让十三魔域的每一个大魔对你低头,但这能享受几天,只会剩下一堆烂摊子。”
“我都要死了,给你们留点麻烦……不是也挺好的吗?”
谢知寒轻声回答,语气很寡淡。
“想要留麻烦可不是你的性格。”苍烛才认识他几天,都敢开始判断他的性情了。
鬼主是个榆木脑袋,杜无涯却在心里猜到了八成。人家就是单纯想跟女君成亲而已,什么地位不地位的,就算伏将军现在过来,跟小谢道长说话都不敢太凶——枕边风可是很可怕的。
“合籍之后,短时间门内她就不能跟别人结同心道契了。”谢知寒的手交叠在一起,稍微抵住下颔,“想让你义母给我守寡,这算理由吗?”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苍烛的火蹭地一下又窜上来了。也不知道他天生阴郁孤僻的特质是怎么被谢知寒弄得这么大脾气的,“你让谁守寡呢?!”
“事实如此。”谢知寒道,“她答应跟我结为道侣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告诉她,要是她知道你活不了多久……”
“要是她知道,你这盏灯就炼不出来了。”
苍烛话语一噎,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被击溃似的后靠在椅背上,单手捂住了脸。
“你也不用太担心。”谢知寒喃喃道,“以她的修为,一个契约能约束她多久呢?可能几年,也可能几个月,对修士来说,弹指一瞬罢了。”
另外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于是谢知寒继续道:“修为尽散、元神不全。想要像剑尊当年那样转世恐怕不行,世上大多数起死回生之法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就不必让黎姑娘再寻觅复活之法,这是做不到的。”
修为尽散确实已经筛选掉了很多方法了。杜无涯支着下颔沉思,要是能补全元神,或许还……
可他的残魂在女君的幻觉里啊。
“我们成亲的婚期定在十日之后。”这对于修士来说时间门稍显仓促,“我说不希望太热闹,黎翡会听我的。”
“她凭什么会听……”
“因为我说她当众羞辱过我,被太多人看着我会害怕。”
苍烛:“……”
杜无涯立马担心起来了:“谢道长……”
“没事。我只是当个借口而已。”他道,“其他都不重要。只要完成这个愿望,就不算有什么遗憾了。……我该交代的应该已经差不多,到时候,就托付给两位了。”
谢知寒站起身,抬手向两人行了个道礼。
……
由于谢知寒的要求很突然,接到命令筹备至今的几位大魔到现在还精神恍惚、一头雾水,甚至还有点不敢置信。
公仪璇很纠结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天呐,她这可是一双上阵杀敌、持刀握剑的手,这时候在干什么,居然在修剪红灯笼上面的穗子,人族怎么喜欢这样血腥的颜色?
但是没办法,这是女君合籍所需的仪式之一。就算表达对谢知寒的尊重,也一定要稍微顾忌些人族的婚庆喜好。而女君的东西,他们几个一定是要过手的,其他魔族根本不配——让其他人为女君办事,属于他们几位亲信的不力,说出来能让魔笑话死。
所以就算办事内容有些离谱,包括公仪璇在内的几位魔将都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连伏月天都学会了绣花。
可见识时务者为俊杰。
要布置魔宫其实简单,但这邀请函却没发多少,连蓬莱的人都只送了仅有几位,不知道女君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样的,似乎是并不打算大办。
但这确实是魔族千百年来的一件盛事。
结契当日,所有镇守魔域的将领臣属尽皆来贺,妖族和仙盟自然也有贺礼。只不过事发突然,各方都有点措手不及,看起来有点儿招架不住情势变化的意思。
黎翡倒没觉得很突然。
她单手支住下颔,看着魔宫侍奴给他带首饰。按照魔族的常规嫁娶来说,其实第一要紧的是先打一架再说,不过这一项在谢知寒身上可以省略,万一弄伤了他,还是要她自己哄,何必呢。
谢道长平时衣着素净,除了手腕上偶尔会戴一串道珠之外,几乎没有其他装饰。但今日显然不能这样,她盯着对方手上的指环,那个指环跟她是一对儿的,她也有一个。
“其实……我希望最好只有我们两个。”谢知寒低头看着身上的装饰,“只要能够合籍就行了。”
“不行,得过明路。”在黎翡的考虑中显然不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办就跟你结为道侣,这也太不讲究了。”
她的视线上下在谢知寒身上转了一圈儿。小谢道长本来就生得俊美,今天漂亮得简直有点过头了。黎翡伸手把他拉过来,直接将谢知寒拉过来坐在怀里。
“那个还戴得惯吗?”
她一边问一边就要查看,结果被谢知寒一把摁住了手。他慌了一瞬,死死地攥住她的手,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道:“别闹了……好不容易才戴好的。”
“我从前只是听说过。”黎翡很感兴趣地道,“还没见过。”
她说得是魔族婚庆习俗里面较为私密的内容,这是从上古留下来的传统。在谢道长这身红色长袍的底下,还留有一些宣示主权的装饰,有一些比较难以固定,应该费了他好大一番力气。
“我只是看看。”黎翡尽量显得无害,“反正合籍观礼之后也是要让我亲手拆掉的,看一看有什么关系?”
谢知寒道:“……他们才把我装扮好。”
“是啊,道长你就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摆弄,乖得一塌糊涂,怎么这样可爱啊。”黎翡边说边点头,她觉得自己说他可爱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就看一眼。”谢知寒偏过头,还是没同意:“不行。”
但几息之后,他握住黎翡的手拉了过来,低声道:“可以给你碰一碰。”
她长长地“嗯”了一声,手指贴着长袍的布料搓了搓,然后挑开一点袍角,先隔着衣料摸了摸金子打造的腿环,随后慢条斯理拉过他的衣领,顺着他的衣衫间门隙扫了一眼,贴着耳畔问他:“怎么连这个也戴啊?”
她的气息猛地灌进来,在衣料和肌肤之间门荡得人心神一乱。
谢知寒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肩膀,他低下声,磕绊了一句才稳住声线,说得是:“不然会流……弄脏衣服。”
“还会有点涨?”黎翡有点惊讶,“我以为只是一时的……”
“不是,我一紧张就会……”谢知寒把她的手打下去,整理了一下领子,一板一眼地道,“没让你看。下流。”
第59章 红烛
各方所敬奉的贺礼是什么,他们两人都不在乎。外面如今是个什么议论,谢知寒也不太清楚,众目之下,他割开指腹,鲜红的血液浸入契书中。
“诶。道长跟女君结契,那你们怎么叫他啊?”
杜无涯是观礼殿内少见的人族修士,周围的妖兽都比他多。为了保护杜道友的安全,反而把他放在黎翡的心腹下属的旁边。
伏月天装没听到,一旁的裴还剑神情也有点诡异。这要不是女君当世无双众所皆知,和外族通婚这点就足够魔族上去挑战她,他心里回不过味儿来,说:“跟着叫阁下。”
契书之上,双方滴落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在彻底融合时,纸页燃起一个火苗,合契黄纸完全烧掉,在半空中形成一团交织的纹路,隐入双方的手心。
忽然之间,谢知寒对她多了一分莫名其妙的感应,不过这感觉隐隐约约的,想要细究的时候,反而突然消失。
应该是合契咒文的效果。
除了观礼殿的合籍仪式之外,还要遵循一些魔域的传统。这一套流程下来,十二个时辰都搞不定。最后黎翡的性子有点耗空了,她看谢知寒似乎很累的模样、连眼神都透着疲倦,干脆做主把他逮回了身边,没让他再喝下去。
敬贺酒是这么喝的吗?魔族的酒尝起来甜甜的,咽到肚子里烈得很,小谢道长眼看着没醉,但稍微估计一下,就知道他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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