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熊蹦迪
云闲看向他怀里那块布包,顿时呼吸一滞。
……布包里,躺着人的眼珠,还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血肉模糊。
明仁藏着血丝的眼睛看着那布包,整个人都已经快僵住了。
不,她不想听。她不想看到,不要说,不要说出来!!
“这可是镇里眼最利的绣娘和手最精巧的木匠!!”那熟悉的瘦弱面孔上满是得意之色,咋舌道:“就是那个女儿真是难缠,这不是没想要他们的命吗?!”
明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滚滚淌下来。
她救的是谁?她救了,救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恶人!从一开始,一次,两次,三次。他早就该死了,却在她手下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然后现在,现在……害死了一个,两个,无数个人。
如果她一开始就不要出手,就不要救下他,是不是后来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是她的错。她做错了!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她早就该让他去死了!!
云闲看着明仁睁眼,看着她一道金光过去,麻木不仁地将那人一击毙命。
再看着她转身,朝熟悉的平房奔去。
“不要去!”
“回头!”
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明仁狂奔到平房里,鲁班凳早已翻了,织布机上全是零零星星的血迹。
屋内的绣娘和木匠已经成为了最初云闲看到的模样。才多久的战争,二人原本只是微微染霜的鬓发就已经尽数变白,脸上满是惊惧痛苦之色,芳菲悬在梁上,已经没了气息。
桌上还供着小小的木佛像,香囊被扯掉了一半,里头芳菲采的花花草草漏在外面,被踩的凌乱。
明仁站在门外,竟是不敢走进去。
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因为佛说,要没有分别心。所以她救下了杀人无数的恶人,害死了无辜淳朴的善人。一路过来,那些村民死的死,逃的逃,真正在战争中活到现在的,被她救下的,全都是……不,或许不是。但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因为佛说,要广泽大爱。所以她不管被如何中伤,都要救人。可无论怎么做,无论怎么做都是这样的结果,她错了。去死,明明只有那些参与战争的人该死,明明只有那些对同类痛下杀手的人该死,凭什么,到最后死的全是无辜的人??
明仁把眼泪擦干,将三人的尸体埋起来。
整个心魔空间已经变得模糊扭曲,众人看到芳菲面目青白地对明仁说:“这不是你的错呀。”
明仁说:“你怪我吗?”
芳菲:“你也没有办法。”
明仁:“你也觉得,我如果一开始就不出手,那你就不会死吗?”
芳菲连忙道:“不对。不对,明仁,你不要这样想。我是被那个人害死的,不是被你害死的。”
众人看着芳菲的嘴一张一合,却没了声音,最后只听到细细弱弱的一声“可是真的好痛啊”。
明仁上山,又见到了住持。可住持的脸也看不清了,所有人的脸都看不清了,好像都长着一张痛苦的脸,她分不清了。
明仁说:“我错了。是我错了。”
“明仁。”住持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错或者对来分的。你没有错,只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又是这句话。
她错了,她明明有错,她大错特错。
明仁问:“一开始就袖手旁观,才是对的吗?”
住持说:“不是对的。但,是最好的。明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以后,也要统领整个佛门。你要做的选择,不是最对的,也要是最好的。”
明仁:“可是……”
“是我错了,一开始便不该让你插手,不该让你下山,我最不该的,就是尝试过去阻止。”住持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有颤意:“明仁,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明仁终于看清了住持的脸。这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脸,面上饱经风霜,眼睛已经快要混浊了。住持的寿数快要尽了,她生到十九岁,第一次看到了住持面上的无力。
“要如何阻止一场必定会发生的战役?”住持说:“就像你无法阻止一座山崩塌。你可以去收拾之后的残乱,但你无法抑制这一切发生。”
“可是,可是……”明仁慌张道:“□□,这是人祸啊!如果我不出手,不杀那个宏愿人。或者,我不要去佛寺里装作降罚,再或者一开始,那两家抢田畊的时候,那个人不要挥出那个锄头,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是……”
住持只是缓缓摇头。
他悲叹道:“明仁,你别再想了!”
落到明仁耳中,这句话却生出了别的意思,让她从此人生改写的暗语。
“明仁,你想得到更好的方法吗?”住持说:
“如果想不到,那就是,你的错。”
接下来的画面愈发混乱,根本看不清始末,次序颠倒,蒙上一层血色。有魔在她耳边说话,“未有苦海何有佛?”“信仰崩塌了?不,不用崩塌,你只需要改正它”“我有办法,只看你愿不愿学”;她打伤三十三弟子,下山叛逃;她抓了好多人,包括那两个国主。她回到父母家,开始尝试抽出大恶人心中的恶意,只留下善的一面;她要让他们只要一有杀意就会暴毙身亡。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失败。第三次,还是失败。
可不知为什么,失败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她明明没有处理,为什么不见了?
算了,不重要。
就像战争一样,谁输了,谁赢了,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失败的日子好像很久,又好像很快,明仁把自己全部的天赋都用在了结合两种功法上,终于,在失败了将近十几个人后,她终于成功了。
她欣喜若狂,将那个性情大变的人放回家,但放回家不意味着结束,他已经犯下血债,三十岁必须去死。
年迈的双亲看着她,神情复杂。
当晚,明仁听见房外双亲的声音,不远不近,模模糊糊。
“不能再这样下去……”“润清去哪了?”“得死……”“没有办法……”“杀了……”
母亲的脚步在修真者的耳中宛如惊雷,她木然睁着眼睛,在漆黑的房间中,感到枕头压到了自己的脸上。
接下来,双亲都去世了。明仁的下一个实验也失败了,但她这次发现,三个人的身体都没有消失。
原来之前,那些人都被父母处理掉了。
她却仍站在原地,看着,半晌后,突然笃定道:“这是天罚。”
“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在救人。我在找能救下来所有人的办法,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想要杀我!!我说过了,我说过了的!!不可以有杀意,不可以!!!我是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
“这是,天罚。是上天在惩罚。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一样。”
“我一视同仁。我,一视同仁,所以,所以,必须……”
她背后生出黑气,血红色枝条蠕动,如血色莲花。
终于,面目全非。
早已开始崩坏的心魔空间瞬间开始剧烈震颤,回到此前一个又一个可以选择的节点,但明仁像是几十年来不知走了多少遍,无论如何选择,无论如何逃避,最后的结果仍是一样,像是挣脱不出的宿命,云闲一行人差点被直接甩出祁执业灵台,云闲抱住稳如泰山的姬融雪大腿,痛苦道:“怎么都没人注意到啊?!还有,那个魔是谁啊?!圣女,你认不认识?!真是做大孽了!!”
虽说明仁必然会走火入魔,但若是没有那个魔在其中推波助澜,她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而且之前的事也太巧合了,没有这玩意在搅屎绝不可能!
乔灵珊都快哭了:“太惨了,明仁前辈……啊!!”
风烨飙泪:“呜啊啊啊啊!!”
薛灵秀抬头看天,用力眨了下眼睛。
女默男泪,云闲虽然觉得心里堵到快说不出话,但还是有要紧事要干,她们不是来窥探人家明仁前辈隐私的,是要真刀真枪干架的啊!!
要将明仁前辈逼出祁执业的身体,就必须要加剧她心魔的混乱,让她从内部直接崩塌,如果能伤到最好,伤不到……只能关门放明光大师了!
明仁——不,现在的笑面佛陀,绝对不可以留!
已经不能再混乱了,云闲在膨胀的血雾中,看到了心魔的内核,道:“即墨姝!祁执业!快点!!”
即墨姝祭出本命法宝,双手成印,滔天黑光顿时尽出,半晌才反应过来:“……谁让你叫我大名的?”
祁执业紧随其后,佛莲尽展,两人都不知道云闲要干什么,但她一叫,就下意识出手了。云闲地板烫脚似的窜到前面去,他这才发觉是个光屁股小蓝人,登时唇角一阵抽动,不知该不该看。
虽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四肢又短又圆的简笔画形象。
“祁兄,你那是什么表情!”云闲将一佛一魔两道光波捏到一起,强行混合,怒道:“你低头看看你自己吧!”
祁执业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黄金馒头:“…………”
他刚刚一直就这个样子?!
先不管了,云闲将两者强行混好,终于,朝若隐若现的内核爆射而去,直直击打在上头,瞬间,笑面佛陀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不得不说,这两种真是一脉相承地互相嫌弃,挣扎到她差点脱手,但笑面佛陀现在情形不同,她自然也要以相同属性的灵气方能对待。
果然,有效!
笑面佛陀本就混乱的神识几乎要被切割成两份,这是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她再也无法保持现在这个形态,而是从祁执业灵台之中瞬间掉出。
元婴期开始,灵府中生出元婴,比较脆弱,直到分神期,元婴才开始与神识互相融合,称为元神。
元神虽然不如元婴那般脆弱,但毕竟和本体还是有着实力差距的,但看来,笑面佛陀经过几十年的心魔冶炼,元神也凝固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明光大师在外面等到脚酸,都想坐下来会儿了,就在这时,祁执业脑壳突然噼里啪啦爆响,先是一只不知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然后便是那几只五颜六色的神识小人,迅速窜回自己身体里。
云闲猛然鲤鱼打挺,明光道:“阿弥陀佛,云小友……”
“别阿了!”云闲指着天,道:“这个重要!!”
半空之中,笑面佛陀失去了本体掩盖,终于露出了她的本相。
一张慈祥人脸之后,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蠕动血红色枝条,正在活物似的找寻人的耳道,找准机会便要侵入。
明光愣住了。
这是……明仁吗??
“对,是。”云闲道:“她现在已经彻底入魔了,我们必须——”
话音方落,笑面佛陀便尖啸一声,本就辽阔的莲座范围再一次极速扩张,直直碾压过了山头,范围之内不论修真者还是普通人,全都瞬间呆滞,朝中心聚拢而来。
已经没地方下脚了,是人都知道本能逃开了,但这些人还在不停涌动,如朝圣一般狂热呐喊:
“三界如火宅!炼狱佛陀现!”
声浪铺开,无数灵气顺着枝条涌入笑面佛陀体内,云闲人给看傻了:“怎么还这么强啊???”
姬融雪:“我觉得我们一起上也还是打不过。”
即墨姝:“废话啊!让那个老秃驴去先!!要不是佛门那么叽叽歪歪瞻前顾后,能成现在这样??”
祁执业:“难道不是那个魔修从中作梗?!孰是孰非你分清楚!”
乔灵珊崩溃道:“你们别甩锅了!!都有错都有错!!喂,风烨?!你不是不晕血了吗?!”
薛灵秀一探脉搏,简短道:“太伤心,暂时休克。”
“……”这不就是哭晕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