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熊蹦迪
姬融雪道:“可我……这是我自己的错。别人哪怕把手伸到我眼前,我也不敢去触碰,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
云闲静静看着她,她静静看着月亮。
“我好像喝醉了。罢了。”姬融雪冷道:“可就算,我发自内心觉得,他说的都对,我也不会不信任你们。因为,这世上能让我信任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不想失去哪怕一个。在大殿上,我无数次想,就这样吧。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我承受便是。我再也不想过……无人可信任的日子了!”
她似是真的醉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面上神情令人看不清,突然道:“你知道福来吗?”
“知道。”云闲说:“是你养的小狗。”
“嗯。是我养的小狗。”姬融雪笑道:“我在垃圾桶捡吃的,它跟我抢,我跟它打架,它服了,之后就变成了我的跟班……”
“它的毛是棕黄色的,无论怎么打理看上去都很乱。眼睛很黑,很圆,很亮。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听得懂你说话。我伤心的时候,它会安慰我,冷的时候,和它一起取暖,它还很贪吃,却总是吃不饱。幸好,幸好,我只让它饿了两年,之后就过上了好日子。它是世上最好的狗。”
云闲轻声道:“它一定很幸福。”
“可它只能活十三年。”姬融雪说,“无论我怎么对它好,给它灌多少灵气,它还是只普通的小狗!无论过了多少年,我还是永远忘不掉它离开我的样子。它看着我,好像已经很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哭着求它不要离开我,哭得头疼欲裂,它知道我难受,它也难受,最后挣扎着舔了我一下,就睁着眼睛不动了。能明白吗?它分明睁着眼,可再也……再也不能看着我了。”
乔灵珊难过道:“大小姐……”
“我带它看过山,看过雪,看过河。吃饱喝足,主人永远在身边,我想,它应该很幸福。”姬融雪漠然道:“只是,我每次想起它走,就忍不住去想。要是一开始就不要抱走它是不是好一些,要是一开始就不要养它会不会好一些,要是一开始就不要投注真心,是不是失去了就不会这么……这么痛苦!!”
她语气淡漠,指尖却狠狠攥在掌心中,骨节用力到发白。
没办法忘记。忘不掉,无数遍还未开始就已经想到失去的痛苦,那不如就不要开始。
没有亲人,不交朋友。亲人会离开,朋友会散。谁敢说一辈子,谁能保证一直到最后?
圆月仍挂在天边,冷风呼啸,寂静中,姬融雪像是要寻求什么答案似的,对云闲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想?”
叹息吗,安慰自己吗?婲?福来去了另一个世界,迟早会再见面的。只是暂时的分别。或者,再去养另一只小狗……可那再也不是福来了!
酒浅浅荡在壶底,已经漫不出什么香味。
雪原之上,云闲迎着她堪称执拗的眼神,叹道:“我啊。”
终于开始落雪,雪花纷纷,落进酒壶,挂在眉梢枝头。
“虽然我没有养过小狗。”云闲一顿,坚定又宽和道:“……若是为了它这一生的幸福,我此后有多少痛苦都甘愿。”
“……”
温和的雪夜中,姬融雪面上神情似悲似喜,喉头滚动,半晌才哑然道:“是吗。”
是吗?
她甘愿吗?
……不论反问自己多少次,她都甘愿。
“为了它这一生的幸福,我有多少痛苦都甘愿……”她笑起来,雪融冰释,还是当初前往锻体门时宝船上的那句话,“好云闲的说法。”
“嗯。”云闲当看不见她眼底亮光,自然道:“下雪了,不冷吗?快喝吧!”
姬融雪笑道:“喝!”
两壶相碰,发出清脆响声,又是烈酒入喉,天旋地转。两人到底也还是来不及进船舱里,就这么喝着喝着,酒壶落地,昏睡过去。
幸好此夜慈和,甲板上人挤着人,好歹不会冷到发抖。
姬融雪不自觉间变成兽形,头埋在云闲肩上,温暖又脆弱的腹部紧贴着云闲,散发着灼热,闭眼睡去,头一次毫无防备,睡得七仰八叉,差点要流口水。
乔灵珊和风烨靠在二人腿上,也睡得呼呼作响。
薛灵秀被烈酒呛得难受,只尝了一些就感觉不对,立刻下去醒酒,现在回到甲板上,看四人滚在一起睡,本就发疼的头更疼了,恼怒道:“祁执业,你就不会叫一下,让她们去床上睡??现在像什么样?”
祁执业在角落喝酒,扯扯嘴角道:“睡一晚上能冻死不成?”
薛灵秀:“……”
以众人的修为,的确冻不死。甚至冻个三天三夜也不会出什么事,但他看着就是特别难受,来回数次,还是一边皱眉嫌弃一边拿了被子盖上。
他扯扯被角,又道:“你少喝点了。之前又没喝过酒!”
祁执业道:“少管我!”
薛灵秀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想管你是不是?你谁啊!!”
宿迟把他拎到一边,默默弯腰,把杯盘狼藉都收好,放回去,准备洗,临走只冷冷撂下一句:“小声,别吵到人。”
“……”
落雪丝丝声,洗碗的水声,轻微鼾声,两人压低的吵架声,经久未散。
姬融雪梦到了很多只手,但她这次终于鼓足勇气,牢牢抓住了其中一只。
月跟随,星伴行,船乘风破浪。
迢迢星河入梦,诉尽一曲长夜歌。
遥遥月明落身,盼不尽再相逢。
第147章 大师兄
天明之后, 云闲睁眼,船上已经没有了姬融雪的身影。
她在外躺了一夜,浑身酸疼,迷糊掀开毯子, 道:“走了吗?”
“走了。”宿迟也不知是不是守夜守到现在, 倚在船边,道:“她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云闲伸手去拿, 拿到就笑了。
手里一团扎扎实实的棕狮毛团, 摸着软却不松散。姬融雪的毛本来就不长,也不知道这小毛团得是薅了多久才薅出来一个, 不大,甚至连掌心都盖不住。
云闲莫名眼前浮现起一个画面。姬融雪每次一烦躁一犹豫, 就开始去薅自己尾巴上的毛。到底该不该信任,要信任……不信任……要信任……几个月下来,毛球也就做好了。
“这样看来, 大小姐毛发亮泽, 毛尾一点都不分叉, 做毛团也不一定比雪狮差。”云闲笑了笑, 将棕狮毛团收进储物戒里,隔出一块小角落放好, “掌门服上面的毛领全是雪狮毛,这个也该换换了。”
掀开毯子, 里头全是姬融雪身上的冷香,云闲动了动被压麻的腿,两个人就骨碌骨碌往外滚, 她眼疾手快抱住了乔灵珊的头, 风烨一头撞到船壁, 瞬间痛醒:“谁?!有人袭击!!”
大家都醒了,祁执业反倒睡了,还抱着那酒壶,现在浑?婲身都是酒味。
一天一夜,宝船已然即将踏出锻体门的势力范围,来到了小石镇。此前被灭门的那一散修府邸也拆开了封条,门口堆着不少家伙什,看样子是有新住客搬进去了。
乔灵珊醉眼朦胧道:“这么快吗……?难道不觉得有一点……有一点不好?”
要是有灵体盘桓不去,云闲一行人早就可以发现了。确实没有灵体,可对于一般修士来说,这毕竟算是一个凶宅,若不是没有选择,谁也不会住到这里。
薛灵秀喝了酒,早上起来却还是衣衫整洁,换了身衣服,甚至还重新束了发冠,道:“那是道士。”
云闲一看,进进出出的确实是一门小道士,顿时哑然:“挺好的挺好的。”
术业有专攻。人家就是干这行的,还怕什么凶宅。
一行人顺着来时的路径离开小石镇,路上又敲开了不少被冻在街上的冰雕,修士从里头跳出来,还是熟悉的大碴子味:“哎哟妈!冻的不行了!这天气咋越来越冷啊?!”
乔灵珊心想,幸好大小姐口音不重。不然跟冷艳这俩字基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喂,你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江兰催在底下的渔网里闻了一晚上酒香菜香,还被上了禁言符,都没人理他,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在下面怒道:“我说了我不回乾坤城!你们非要把我带回去做什么??”
“江奉天前辈说要把你带回去。”云闲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找你爹去。”
“把我带回去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江兰催阴郁道:“我就不能站着?”
云闲说:“可以啊。但是你的身法太潇洒,太帅气,太诡谲了,我怕你逃跑拦不住,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兰催兄,你就稍微谅解一下吧。”
江兰催一下子没了声音:“……”
风烨弱弱道:“江道友,你的心思真好猜啊。”
“你谁啊你?你什么时候在这的?”江兰催又在下面奋力挣动起来:“放我出去!我承诺,我不会跑。行了吧?警告你们不要不识好歹,我的承诺有多值钱你们懂不懂?!”
懂,是肯定不懂的。
在场的人除了剑阁三人组,谁还缺钱?
但在江兰催的强烈抗议下,云闲还是放开渔网,把他捞到甲板上来了。
云闲一行人正在往乾坤城赶去,路程仍需两天。
“你们小心点吧。”江兰催上了甲板,语气好了不少,将身上的落雪擦了,冷道:“就算同样是去乾坤城,到了城门我就与你们分道扬镳。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进去的。”
云闲:“为什么?”
“你以为消息的传递要多久时间?更何况是锻体门这种庞然大物。恐怕现在四界都知道了,继位的不是裘丹,也不是裘卓,两人都死了,反倒上位的是爆冷门的姬融雪。再加上还有南荣红一事,现在每一个相关的人都处在风口浪尖。我看不止那什么大小姐这一两月有的忙,你们也有的忙了。”江兰催漠然道:“引人注目对你们来说不是坏事,对我来说可能会死人的。”
风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刺客首领。”
乔灵珊:“完全看不出来。”
江兰催恼羞成怒:“……闭嘴啊!你们真的很烦!!”
恶人自有恶人磨,风烨和乔灵珊在跟他说话,云闲缩在船角,又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宿迟道:“又在想什么?”
云闲深沉道:“在想一些,很深奥的东西。”
首先,就是那本魔书。由书,她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储物戒里那本已经被歪到了千里之外的《纯情魔女火辣辣》。这本??书到底是从何而来?虽然她想过,是不是蚩尤的诡计……但这明显,是和蚩尤站在相反面的一方。以云闲的性格,不跟仲长尧对着干才是有鬼。可是“这一方”,又是“哪一方”?
其次,她一直有一种隐隐的猜测。那就是,仲长尧手上,是不是也有一本和自己类似的书。仲长尧平日里的表现,一点也不像一个往后能成王的种子。心浮气躁,变通不及,除了浑身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气运和莫名其妙要投靠他的各色美人之外,云闲当真看不出此人身上还有任何优点。
但仲长尧却一直都有一种谜一般的自信。仿佛全世界都掌握在他手里,他一定会成功。自然,云闲也不能排除这是他本性的可能,毕竟修真界里这种男修并不少有,但,他手里若是真的有那本书呢?
那么问题就来了。
先后是如何排的?是气运先汇聚于他身,再有了这本书,还是先有这本书,气运才到了他的身上?这两者情况所代表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师兄到底是哪款剑,本体是不是身姿也如此曼妙,但云闲怕被揪去再练两个时辰剑,还是暂且先不问了。
“对了。”云闲伸长了脖子问,“江道友!听说你和仲长尧是朋友啊?”
她还记得此前舒九尾说过,江兰催和仲长尧平日里好的跟亲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喝酒生事。
江兰催道:“仲长尧?”
“是啊。”云闲形容道:“就是长得很瘦很矮,一脸衰样,肾虚无比,拿着一把破烂碧水剑,一说话就让人很想抽他嘴巴的那个,仲长尧啊!”
众人:“……”
夹带私货太多了吧!仲长尧再讨厌也不至于这样!
“似乎有这么个人。”江兰催回忆了半晌,才无所谓道:“算不得朋友,只是偶尔在一起喝酒。喝酒,和谁喝不是喝?更何况他还爱买单,也不知是不是嫌钱烫手。”
“那舒九尾你记得吗?”可怜的仲长尧,痴心错付,云闲道:“你跑去妖族刺杀长老,她当时也在场。”
江兰催被问烦了:“每个任务都要记得的话,我还要不要做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