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昂的星星
“是啊,怎么可?能呢?”
弗里曼幽幽地说:“你应该问的?是,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呢?”
他食指点在太阳穴上,轻轻地画着圈。
“魔法师的?力量,一半在于魔力,一半在于知识。”
“魔力的?那一半好说,喝下?几瓶剧毒药水,保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比一个指甲盖更多的?魔力。”
“可?是已经学到脑海里的?知识,又该怎么办呢?”
“就只好把脑子搅烂,烂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为止。”
“这样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回想起一些不恰当的?魔法知识。”
“我知道,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恢复成了一个普通人的?状态。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能认出自己绝大多数的?家人和朋友,能回忆起小时?候的?趣事?,还能偶尔使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除了忘记了曾经最为热爱的?魔法知识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失去。”
“但是我记得,珞珈大人,我记得。”
“我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探讨魔法的?本?源奥秘,我们一起绘制将朽木变成黄金的?魔法阵,我们一起熬制解除人狼诅咒的?药水,我们一起解开塞昂的?魔咒,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对于他而言,这一切从?未存在过。”
“看吧,珞珈大人,这就是忠诚的?代价。”
第64章 懦弱
“忠诚是骑士赖以生存的美德, ”珞珈说:“因此忠诚需要代价。”
“我不知道桑兰公国?的父母会不会给自己的孩子讲圣骑士兰顿的故事,但在洛尔贝涅,圣洁与荣耀的骑士之乡, 兰顿骑士的故事家喻户晓。”
珞珈说:“圣骑士兰顿要向?君主证明自己的忠诚。第一次, 君主要他杀死山谷里的强盗。兰顿骑上黑色的骏马,在日出?前出?发,在第二天日落时回归,手里提着强盗首领的头颅。强盗削掉了兰顿的半边耳朵,君主赐给兰顿一只黄铜头盔,用来掩盖他的残缺。第二次, 君主要他杀死深海里的巨兽。兰顿骑上红色的骏马,在日出?前出?发,在第三天日落时回归, 手里提着巨兽的心脏。巨兽咬断了兰顿的左手食指, 君主赐给兰顿一只白银手套, 用来掩盖他的残缺。第三次, 君主要他杀死森林里的吸血鬼。兰顿骑上白色的骏马, 在日出?前出?发, 在第五天日落时回归, 手里提着吸血鬼的头颅。吸血鬼砍断了他的右脚, 君主赐给他一只黄金靴子, 用来掩盖他的残缺。就?这样, 兰顿骑士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弗里曼扯了扯嘴角:“抱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故事。”
“或许是因为你对骑士文?学不感?兴趣, ”珞珈耸耸肩:“兰顿骑士的故事还是很有名的。”
“这就?是圣骑士证明自己忠诚的方式。忠诚意味着牺牲。我不赞同这种?观点, 但这是圣骑士的人生哲学。”
“而我不在乎圣骑士的人生哲学,”弗里曼说:“我在意的是我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我, 背叛了魔法。”
珞珈“呃”了一声:“所以,你在温亚德屠杀了四万名普通人,用来当作对他的报复?”
弗里曼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为了报复阿诺德才这样做的。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国?家。”
“看不出?来,您还很有爱国?心。”
珞珈说:“毕竟您都能和敌国?的王室私生子成为朋友,我还以为您已经将国?与国?之间的争斗看淡了呢。”
弗里曼笑了一声:“是啊,我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
“我曾经以为魔法可以消弭仇恨,魔法可以抹平裂痕,魔法高于一切,它能让宿敌之子成为朋友,能让我远离纷争和动?荡,仅仅只是沉浸在玄妙瑰丽的魔法世界里。”
他耸了耸肩:“可是现实却告诉我,我错了。魔法并不能消弭仇恨。我的朋友选择了放弃魔法,将忠诚献给自己国?家的皇储,注定要投身于和我的国?家之间的战争。相比之下,我的坚持几?乎像个笑话。”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坚守魔法师的准则,选择对自己国?家的苦难视而不见呢?我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国?土被侵略,看着我的士兵被屠杀,看着我的人民?流离哀嚎,而不尽我所能地去帮助他们呢?”
“反正并不是所有人都将魔法看得高于一切。反正魔法在他的眼里也只是一件可以被随时舍弃的东西而已。那么,我也将我的国?家看得比魔法更加重要,这又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呢?”
“您这不还是在报复阿诺德吗?”
珞珈说:“您觉得阿诺德背叛了您,于是您破罐子破摔了,也背叛了对魔法的信仰。”
她叹了口气:“弗里曼阁下。”
“您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圣骑士朋友的魔法师。我也有一个圣骑士朋友。”
“当然了,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圣骑士了。我没有经历过像您一样的背叛。”
“您知道,假如我的这位圣骑士朋友现在就?在这里,听到了您刚刚讲述的所有经历,听到了您的心路历程,那么,她会如何评价您吗?”
弗里曼摇头:“我不了解圣骑士的想法。”
珞珈直视着他鲜红的眼睛:“她会说——这真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啊。”
弗里曼一瞬间沉默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白的透明的脸庞变得通红:“你是在讥讽我吗?”
珞珈说:“我并没有在讥讽您。我只是在告诉您我的推测。”
“我的圣骑士朋友一定会这样评价您的。”
“说实话,这也差不多就?是我对您的评价。”
她左看右看:“四年前,您发动?温亚德大屠杀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还没有离开老师身边。而等我走上大陆,听说了您的事迹的时候,您早就?已经被判处死刑了。听说您是被火系法师卡门.昆汀用烈焰活活烧死的。当时我就?想,被魔法烈焰烧死的时候,您一定十?分恐惧吧。毕竟,您是一个这样懦弱的人。”
弗里曼一挥手,空气中凝结出?一道气势恢宏的水柱,直直地向?珞珈袭来。
“不许这样污蔑我!”他怒吼道。
珞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水柱在她眼前一公尺的地方忽然停下了,失去了所有的力?道,化作无力?的水流,落在了地上。
弗里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声音低不可闻:“怎么会这样……不,不可能……”
珞珈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因为我很强。”
她向?弗里曼招了招手:“你刚刚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一个年轻的魔法师,一定十?分弱小,你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我吧?”
弗里曼用惊惧的眼神看着她。
“哦,对了,你还偷学了死灵术。你一定以为,身为水系法师、还偷学了死灵术的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魔法师之一了。所以你不怕我,还向?我倾诉了这么多的心里话。因为你已经将我当成了一个死人。”
弗里曼没有说话。他轻轻地后退了一步。
珞珈又说:“我之前在地面上见到了塞昂和卡门.昆汀。他们是来杀你的,你应该清楚这一点。你知道,假如我是你的话,我会做什么吗?”
弗里曼依旧沉默,而珞珈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在塞昂和卡门.昆汀进入但赛荒原的第一夜,利用熟知地形的优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不能当场杀死他们,至少也能削弱他们的战斗力?。但赛荒原这么大,地下河网错综复杂,塞昂和卡门.昆汀都不能进入地下河战斗,也不敢使?用大范围的攻击法术,害怕引起国?境线对面的桑兰公国?的注意。你占据了这么大的优势,为什么没有偷袭他们,反而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在但赛荒原里游荡了这么多天呢?”
“之前见到塞昂的时候,我十?分不解,你为什么没有偷袭他们,反而让他们活蹦乱跳了这么久。我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可是现在看着你,我忽然明白了。弗里曼阁下,你太懦弱了。”
“你认为他们很强大,所以你畏惧他们,不敢偷袭,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地下河里,盼望着他们找不到你自己离开。你认为我很弱,所以你不怕我,甚至在我已经找到了这里,告诉你我要杀你的情况下,依然和我说了这么多话。你是想在我听完你的倾诉之后就?杀了我吧?”
她摊了摊手:“真是让你失望了,弗里曼阁下。我虽然年轻,但是我可是很强的。你太小看我了。”
弗里曼抿了抿唇,身影忽然变得透明,像一滩水一样流淌到地下。
“逃跑是没用的。”珞珈说。
在她的眼前,化作水流的弗里曼又变回了原来的状态。
“我劝您还是不要再自称为一名死灵法师了。”
珞珈说:“万事万物皆有死亡,你的魔法也是同理?。在我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
弗里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尝试了无数次,也无法再次使?用魔法,将自己变成水流逃走。
“现在你知道我很强了。”
珞珈向?前迈了一步:“来攻击我吧。”
弗里曼双手颤抖,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她:“你究竟是谁!”
“我是个死灵法师,”珞珈干脆地说:“一个真正的死灵法师。”
她说:“来吧,来攻击我吧。”
弗里曼看准了书架之前的空隙,拔腿就?跑。
珞珈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你为什么不攻击我呢?是因为不敢吗?”
“你看,所以我才说你很懦弱啊。”
“你只敢攻击比你更弱小的人。一旦认为对方比你更加强大,你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屠杀四万名普通人是什么感?觉?我还没有一口气杀过那么多人呢。告诉我吧,那种?感?觉有没有让你夜不能寐?”
她伸手抓住弗里曼的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扳过身来,让他看着自己:“上次‘杀死’你的卡门.昆汀至今依然在后悔。出?于对迦尔维亚陛下的忠诚,她不得不让你死得缓慢而痛苦。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不喜欢虐杀弱者的感?觉。”
“我想,如果是你处在她的位置上的活,或许就?不会有这种?纠结了。因为你很喜欢恃强凌弱。”
“来吧,回答我,屠杀四万普通人是什么感?觉?”
弗里曼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而已,”珞珈耸了耸肩:“你如实回答我就?好了。发动?温亚德大屠杀之后,你有没有夜不能寐?”
弗里曼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的心里只有痛快,因为我帮助我的国?家赢得了至关?重要的胜利!”
珞珈笑了笑:“我猜也是。”
她放开了弗里曼的肩膀:“你知不知道魔法师为什么不能参与战争?”
“不是因为魔法师高人一等,因此不用卷入无聊而有害的战争中。只是因为魔法师太强了,强到对参战的普通士兵而言十?分不公平而已。”
“用魔法屠杀士兵,并不是在效忠自己的国?家,而只是在恃强凌弱而已。”
“阿诺德选择效忠于皇储,为她参战,因此他放弃自己的魔法。他并没有背叛魔法,相反,他维护了魔法的尊严。而你——你用魔法屠杀普通人,你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无论一个人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一旦他使?用这份力?量来屠杀弱者,那么,他灵魂的卑劣就?暴露无遗了。”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你是桑兰公国?的人,或许你对洛尔贝涅的历史并不熟悉。那么,我就?再给你讲一个故事。洛尔贝涅的皇帝迦尔维亚陛下幼年失怙,被叔叔篡夺皇位,赶出?宫廷。后来,她以天灾骑士的名义回归,在公平的骑士决斗中杀死了叔叔,取回了自己的皇位。”
“在她登基之后,有人劝她杀死伪帝的皇后和皇储——也就?是她自己的婶婶和堂妹。迦尔维亚陛下拒绝了,因为婶婶和堂妹已经向?她臣服。有人说,迦尔维亚此举是软弱的表现,如果她连一个老妇人和小女?孩都不敢杀,那么她也无法坐稳洛尔贝涅的皇位。”
“对此,迦尔维亚陛下是这样回应的——杀死两个无力?反抗的人,并不会显得勇敢,而只会显得懦弱。”
“你可是杀死了四万个无力?反抗的人,”珞珈直视着弗里曼的眼睛:“瞧啊,你是一个多么懦弱的人。”
弗里曼的牙关?咯咯作响。
珞珈不合时宜地想到,在他第一次和阿诺德打架斗殴的时候,他咬掉了阿诺德的半边耳朵。
她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点。
“好吧,死灵法师,”弗里曼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早就?说了,我是来杀你的。”
珞珈说:“在杀你之前,我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