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触手们已经对他十分熟悉,很轻易地捕捉到他的各种外泄的浅表意识,
想要关心,又莫名害怕,想靠近自己,又想远远地离开,十分的矛盾。
他为什么会变得害怕自己呢?
车厢内喧哗热闹,车外悠悠的钟声不断传来,但在两个人座的小小空间之内,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寂静。
昏昏沉沉中,林苑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那香味好像离得很远,又像是近在身边,甜美得诱人。
像她品尝过最美味的糖果,勾得她在睡梦中咽了咽口水。
她不知道那味道是从哪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倪霁沉默着看了身边的向导一会,年轻的女孩脸色苍白,在危机四伏的荒野,摇摇晃晃的车身上睡得深沉。
虽然离开了治疗舱,但她受过重伤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容易疲惫。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倪霁用自己的个人终端给纪宣发了条消息,汇报他已经自行离开污染区,准备回帝都去。
他知道这样擅自行动可能会引起那位副官的不满。但他现在不太想理智地思考问题,他只想陪林苑走一段路。
什么都不想想,只陪着受了伤的她坐着摇摇晃晃的客车,一起穿过荒野。
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荒原,哨岗的钟声已经变得很遥远而轻微,窗外的阳光照在林苑的沉睡的脸上,她睡得很恬静,呼吸轻柔。
她还活着,没有死去,安心地在自己身边沉睡。
让倪霁心里有一点恍惚,觉得这样摇摇晃晃的汽车永远不会停下,自己可以一直坐在这里,一直这样看着身边睡着的这个人。
世界上再也没有其它令人烦恼的事情。
不过纪宣此刻大概忙得焦头烂额,忙着管控突然崩塌的污染区。要想拦住那些疯狂涌去的哨兵,将污染区内珍贵物资收归国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概一时抽不出时间来关注他的行动。
汽车上林苑陷入彻底的沉睡,小脸随着汽车的行驶摇摇晃晃,好几次把脑袋磕碰到玻璃窗上。
身边的哨兵按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最终只是把自己的脊背挺了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最终,一条看不过去的小触手冒出腕足来,打着哈欠,把林苑东倒西歪的脑袋往边上一推。林苑的身体滑下来,脸搭到了倪霁的肩头,长长的黑色丝发披散,几缕垂落在哨兵的手腕上。
倪霁的身体变得僵硬。
黑色的发丝只有几缕,轻飘飘地勾在手腕上,却不知道让他想起了什么,僵硬着身体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但他终究没有推开林苑的脸,而是微微倾斜肩膀,让林苑能睡得更舒服一点。
睡梦中的林苑喉头动了动,好像吃到了什么美味的糖果。
第67章
或许老姚这一趟行程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在回程的路上, 他们遇到了拦路的劫匪。
那时车辆行驶在一片旧日的遗迹中。
一群模样的古怪的沙鼠从被黄沙掩埋了底部的建筑中飞出来,张开宽大的翅膀,从那些废弃了的高架桥中间飞过去,掀起漫天沙土。
司机老姚看着车窗外那一栋栋高得看不见顶的旧日建筑, 心里忍不住又一次在想, 那真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曾经拥有那样高科技的人类时代彻底落幕。
如今的世界艰难得令人绝望。物资匮乏, 科技落后, 几乎所有人在贫瘠又阴暗的世界里艰难地求生。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不远处某栋荒废的建筑窗口有一点红芒一闪而过。
那里有人!有埋伏!
老姚心底咯噔一声, 刹住车就要掉头。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的车辆陷入了包围圈。
这是一队臭名昭著的劫匪,打着骷髅标志的旗帜, 人数众多。
在前后建筑的窗口都伸出了黑漆漆的枪口, 甚至还有火箭筒。
不是客车上的车载武装能够对抗的敌人。而他们车上的战斗人员只有一个受了伤的哨兵。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老姚带着几个乘客下了车, 和这伙匪徒的首领谈判。
他跑了这条线路二十年,基本上知道这附近所有占山为王的队伍和每一个臭名昭著的头领。
这不是最强大的一只武装, 却以残忍和变态出名。
“车上的武器和钱全都孝敬给大哥。我们绝不反抗,只求活命。”老姚低着头,弓着脊背, 把态度放到最低。
“武器,钱, 还有女人。”一个披着大衣,骨瘦如柴的男人高高坐在一堆废墟上,手里捏着一个金属的啤酒瓶子, 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女人……”老姚的脸色变了变。车上的女性乘客不多,大多数年纪偏大, 只有一两个年轻的。
其中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姑娘,还是一位向导。
他想到那个姑娘白生生的小脸,心里就难过了起来。
那样瘦弱的小姑娘落到这些人手里,是活不了几天的。他见识过这些人的手段,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折磨人。
他曾经有一个妹妹,长得不太漂亮,黑黑的皮肤,人却很聪明也勤快。和他一起攒钱买了这辆车。
却在一次一起出行的时候,被这样的家伙扯着头发拖走了。
从此之后,他一直跑这条线路,二十年也不曾更改。就想再见一见那张黑黑的,和自己长得很像的脸。
二十年的来来往往,不曾给过他一点希望。
“钱可以都给你们,我车上还有一块能量石,一并孝敬给大哥。请各位高抬贵手,人就算了吧?”
老姚努力堆起笑容,异常地卑微恳请,指望这些恶魔偶尔发一次善心,
“我车上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婶子,没,没什么好留的。”
他想那个姑娘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会把自己拾掇得丑一点。希望能蒙混过去。
“只要是女的,不论年纪,都得留下来。”
那个坐在高台上的男人转着手里的酒瓶,语调阴森,轻飘飘的,饱含着恶毒的意思。
他的身后,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至于留下来什么用途,就不劳你操心了。”
老姚低下了头,他心里其实很早就清楚,遇到了这一队恶匪,车里的女人是躲不过的。
自己能活下去,就算很幸运了。那些女人的下场会很可怜,余生只能像牲畜一样,活在黑暗中。像自己那个妹妹一样。永远传不出任何消息,永远再见不着家人的面了。
但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总有太多的恶魔,太多的恶意。
大部分人都活得苟且偷生,死得卑微又可怜。
他还想挣扎着再说两句,一个半空的啤酒瓶从高台上砸下来。
那是一个金属的罐子,印着价格昂贵的商标。金黄的酒液从瓶口溅出,浇到了他发白的头发上。
那个金属瓶在老姚头上砸了一下,弹起来往地上掉落,他甚至连躲都不敢躲。
他眼睁睁地看着,等着那个瓶子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然后那些恶魔就会下来,收刮走金钱,再把女人从车里拖出来,拖进那些漆黑的废墟中去。
但预想中的金属声迟迟没有响起。
年过半百的客车司机透过头发上滴滴哒哒的酒液,看见了一只黑色的手套。
那只手套稳稳接住空酒瓶,像是怕吵醒什么人一样,轻轻地把瓶子放在地上。
他的眼前一花,依稀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视线中晃过。
等他揉揉眼睛,抹掉头脸上的酒液再看的时候,战斗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那个坐在驾驶室后排的年轻男人,一脚踩在废墟的高台上,手中的枪塞进那个骨瘦如柴的匪首口中。
他的外套不见了,贴身的黑色背心露出脊背紧实的肌肉线条,黑色的手套稳稳持着枪,冰冷的枪口塞进敌人的口中,逼着那个凶悍的劫匪在他面前慢慢跪了下来。
围在那个首领身边,有四五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那些人无一不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过了片刻,才有鲜血从他们的指缝中流出。
收割过无数人命的恶徒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被人割断咽喉的一天,
他们满脸惊骇,满身是血地慢慢倒了下去。
只在一瞬之间,鬼魅般的敌人就抹断了五个人的脖子。收走了五条性命。
倪霁的一手持枪,另一只手臂别在身后,修长的手指稳稳握着一柄短刃。
短刀的白刃上染着刺目的鲜血,红色的血水一滴一滴往下滴落。
他一出手,收走了五条人命,握枪的手指依旧镇定。
浓稠的鲜血从尸体中大量流出,在他脚下的地面晕开。
他踩在血泊中,神色冷得像是海面上陡峭的冰川。
这是一个真正的哨兵,战场的修罗,一言不发,割喉夺命,毫不手软,强悍而冷漠。
他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炸得人脑浆崩裂。
劫匪的首领两股战战,口里含着枪,说不出话来,只能双手合十连连摆出求饶的手势。
“让他们滚。”哨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的枪向前顶了顶,“不许喧哗,保持安静,不要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否则你的脑子就要开花。”
虽然不知道保持安静是为了什么。但那个臭名昭著的劫匪首领连连点头,表示服从。
他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那把冰冷的手枪缓缓从他口中退出。他咽了咽口水,心底庆幸这是一个心软好说话的敌人,满头是汗地取出自己的对讲机,下达了一系列撤退的指令。
埋伏在各处窗口的枪支逐一收了回去。
长途客车重新启动,迅速离开。
直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包围圈。没有看见任何人追上来,一车劫后余生的旅客才回过神来。
他们惊讶地发现,坐在最前排,驾驶室后的位置上的那个女孩,竟然还在呼呼沉睡。
她完全不知道整辆车的人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死劫难,正闭着双眼,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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