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倪霁皱着眉头,以单手支撑着地面,咬掉另一只手的手套,一把握住了那把苍白的刀刃,薄薄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指,舔到了一点红色的血,咕噜咕噜地喝着,终于满意,不再胡言乱语了。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虚拟屏幕中美食主播甜美的声音响起。
“下面,就教大家怎么做美味的糖醋鱼哦~~~。”
楼下的街道传来一些吵闹声。
距离其实有些远,但以哨兵敏锐的听力能清楚地听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汽车发动机的声响,杂乱的军靴踩出来的脚步声,和一个小女孩的尖叫。
倪霁走到阳台看了一眼,穿上鞋,握上他的刀,翻身从高楼一跃而下。
一辆军车停在街角,车门开着,几个穿着治安厅军服的哨兵站在车边,其中一人正在拉送煤球的那个小女孩上车。
“我不是向导,我不是向导。我不要去白塔。”满脸煤灰的小女孩连踢带打,挣扎打滚,死活不肯上车。
“隐瞒新转化的哨兵和向导可是重罪。你上一次替换自己的血液,已经是违法了,要不是你是向导,早该蹲大牢去了。别闹,快跟我们上车。”
“我不去,我爷爷病了,一个人躺在家里,没人照顾他。我不去,不去。”女孩一脸眼泪鼻涕,满身煤灰,往哨兵身上蹭。
“脏死了,你们谁来帮个忙。”拉她的哨兵嫌弃得很,口里不耐烦地劝说,“去了白塔,从此好吃好喝养着你,漂亮的衣服穿着,长大嫁给贵族,日子不要过得太美。还惦记你那个乞丐爷爷干什么。”
其他几位哨兵只嘻嘻笑着围观,“你既沾了手,就你搞定吧,煤炭一样黑,谁也不想碰。”
“我不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只想和爷爷在一起。”煤炭一样黑的小姑娘牙口锋利,在抓她的哨兵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趁哨兵吃痛松手的当口一出溜往外跑。
可惜她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刚刚分化的向导,怎么可能从一个哨兵的手中逃脱。
那哨兵伸手一捞,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抓过来,抡起胳膊一巴掌将六七岁的小女孩扇在地上。
“小兔崽子敢咬人?送你去享福,还不知好歹。白塔是你想去就去,不去就能不去的地方吗?你要是跑了,你仅是你和你爷爷,连累我们几个都没好果子吃。”
他抬起脚往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上踹。
脚被另外一只军靴绊住。那只靴子利落地一绊一踩,空气中响起骨裂的声音。
哨兵龇牙咧嘴地惨叫起来。
车边看热闹的几个哨兵跳起来,怒气冲冲围住了从楼上下来的倪霁。
倪霁脚上穿着靴子和军裤,上身只有一条被汗水洇湿了的黑色工字背心,手上握着一柄不太起眼的短刀。
瘦瘦高高的个子,没有任何身份标识的臂章。
但很快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倪霁。以前也在我们治安厅的人,现在升去皇家警卫队了。”那人低声和身边的同伴说,“很强,不好惹。”
皇家警卫队的头衔让几个治安厅的低阶哨兵有些忌讳。从天而降,一言不发断人手脚的狠辣身手更让他们觉得眼前的人不好惹。
倪霁把地上的小姑娘拉起来,
送煤球的女孩半边脸肿了,也不哭嚎,含着泪,咬着嘴唇,站在了倪霁身后。
“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回家告别一声。”倪霁说。
“你警卫队的人,凭什么管我们治安厅的闲事。”有哨兵想要囔囔,立刻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哨兵们都很敏锐,从外放的气场威压,就能感知对方的实力和自己的差距。
“倪队。”最先认出倪霁的哨兵上前一步,“不是不给您面子。只是这女娃滑头得很,别看她年纪小,她不仅敢替换抽检的血液,还跑过一次,我们就怕她跑了。”
小女孩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跑,我就回去看看爷爷。”
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知道哭和撒娇是没有用的,知道审时度势,不添乱。聪明得让人心疼。
“让她回去。”倪霁再说一次。
“那如果她跑了怎么办?你负责吗?”断了腿的那个哨兵咧着嘴喊。
“跑了关我什么事?你们无能到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看不住?”倪霁的目光冷得像冰川,蛮横不讲道理。
在这个世界,最怕的就是强大又不讲道理的人。打又打不过,道理也没处说。
几个哨兵只好压着脾气,送那个女孩回家。
倪霁站在屋顶上,看着脚下的巷子。
巷子潮湿阴冷,阳光照不进来,巨大的垃圾堆积成山,蝇虫和蟑螂遍布。
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孤零零的走在潮湿昏暗巷子中,身后不远处,几个哨兵守在巷子口,长长的影子像怪物一样拖在街边。
站在垃圾堆边的女孩抬起头,悄悄看了屋顶的倪霁一眼。
那目光触动了倪霁的回忆。
他记得在很多年前,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冬日,年少的他也曾站在这样的屋顶,看见那个坐在垃圾堆边的年幼向导。
那时候发动了很多哨兵寻找从白塔中逃出来的这个向导,但只有自己发现了她。
当时他还不能理解,生活在白塔中的向导,衣食无忧,生活富足,是帝国的珍宝。为什么还会想要逃跑?害得他们在冰天雪地中奔忙。
现在却已经懂了。
他们也只是囚徒,不过是被巧立名目囚禁在一座更为华丽的牢笼中。
送煤球的小女孩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屋子很狭窄,破破烂烂的门楣,却是她的家。是她和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小小世界。
屋里没有点灯,角落里堆满了收集来的废品。
一台大概从废品站捡回来的破旧电视机开着,巴掌大的屏幕闪着晃动的白光,正在播放皇族公主接见向导学院新生的画面。
象征皇室的公主穿着珠光宝气的衣裙,和那些身着精致礼服的小向导们站在一起,背景播放着欢快喧闹的曲乐。
电视的对面是生了锈的铁架双层床,屏幕惨白的光线照不亮这里,只能模糊看见黑漆漆的下铺上窝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
“爷爷?”女孩轻轻叫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声音里透着点委屈,“我回来了。”
屋顶上的倪霁突然皱起眉头。
不对劲。
太静了。
哨兵强大的感知扩散开来。
那间小小的屋子太安静了。
除了电视的杂音,没有其它任何声响。
没有心跳和呼吸,没有属于活人的气息。
倪霁的心坠了下去。很快,他听见黑暗的屋子里响起了小小的哭泣声。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小猫一样,一口气含在胸肺中,上气不接下气地细细抽泣。
那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活得顽强,努力挣扎着,却还是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么多年在哨岗,倪霁见过无数人间惨剧。
但这样的事情,无论经历了多少,也无法适应。
那些跟上来的哨兵,敲了敲门破烂的屋门,“别哭啦,既然人没了,正好不用再磨叽。跟我们去白塔享福吧。”
他们甚至皱了皱鼻子,“好臭,一股什么味。”
下一刻,一声巨大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那是寂静中的尖锐叫喊,并没有真正的声音,像一道冲击波以小屋为中心扩散。在场的所有哨兵包括屋顶上的倪霁,都感到脑海中一阵强烈的刺痛。
原始的,无法控制的,精神力攻击。
好几个低阶哨兵捂住脑袋,委顿哀嚎。
倪霁从高处纵身跃下,迎面看见一只浑身燃烧着白色火焰大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屋子内飞了出来。
它新生的模样还未定型,外貌含混不清,颤抖着翅膀飞在空中,周身苍白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仰颈对着天空悲鸣一声,模糊的身影溃散消失。
是那个孩子还不成熟的精神体。
几个治安厅的哨兵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把屋子里那个昏迷过去的小向导带出来,塞上了车。
“这么凶的向导还是第一次见。”
“白塔里的向导们不都是些很温柔的人吗?”
“真是倒了霉了,第一次碰到这么厉害的家伙,我脑袋疼死了。”
治安厅内的哨兵们骂骂咧咧,开车离开。
倪霁站在那条昏暗的巷子中,收紧拳头,看那收获了向导的汽车扬着尾气,向远方白塔的方向开去。
帝国内所有向导的归属只能是白塔,登记造册。不容私藏,不容瞒报。
除了贵族,成年之前不能离开白塔。
这是倪霁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的事。
汽车开得很快,转眼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倪霁转身,进入那间昏暗狭窄的房屋中。
老人冰冷的身体躺在那小小的铁架床上,弯曲着脊背,掉落在床沿的手指上贴着一条条卷了边的胶布。
床前的破旧电视,还在播放着节目。
电视屏幕惨白的光晃动在老者死去的面孔上。
倪霁看着那张脸,
混迹战场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死者。
一个人是因病而死,还是因意外死亡,在哨兵视觉敏锐的眼中,无可遁形。
播音员甜美动人的声音响在昏暗的小屋中,“向导是哨兵的伴侣,是帝国的珍宝。让我们像呵护着鲜花一样,呵护着温柔美丽的向导们。”
倪霁的脸色沉下来,深深锁住眉头。
第79章
“向导是帝国的珍宝, 哨兵的灵魂伴侣,最美丽温柔的鲜花。”
林苑的客厅里,宽大的电视屏幕播放着一部帝国最近流行的电视剧。
以爱情为主题,苦难为背景, 男性的平民向导嫁入豪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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