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身后响起剧烈的尖叫声。
林苑回头看去,一张鲜血淋漓的病床上, 一只半人形的怪物疯狂挣扎起来。
他的身体上长出一只只血红的眼睛, 肌肤此起彼伏地鼓起一个个巨大的红色骨瘤。
不堪重负的铁链在挣扎中断了,长满眼睛的怪物扑下来, 一口吞噬了身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
附近的人群尖叫四散, 屋顶上降下三只高能电磁枪。
三只重火器呈品字形开火, 刺眼的白光剧烈闪烁,强大的火力覆盖了那片区域。
片刻之后, 现场安静下来。
满身眼睛的怪物和被吞噬的研究员化为了铁架床上一堆焦黑的残骸。
林苑站在那里,盯着那焦黑的骸骨。
意识到这里是曾经的地下城,人类还居住在这里的时期。
眼前的一切是自己所处的这座研究所中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四周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很多人步履匆匆来来去去, 他们头也不抬,似乎对这些悲惨的变异习以为常。
“又有哨兵狂化了, 战场上哨兵的精神状态实在太不稳定了。”那些人这样说。
“我们需要更多的向导投入战斗。”
“向导的诞生率一直很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是不是应该让最初体更成熟一点。”
“再挑选几位祭品献祭吧。”
林苑的身体飘起来,有人牵着她的手, 带着她一路向上。
视野往高处移动,像是摄像头运镜一般环顾全场。
将这片大地上所有细微的一切, 都看进眼帘。
脚步匆匆的科研人员,被锁在床上的人体实验品,
大量运转的高科技设备,随时冷酷开火的安保武器。
最中心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型的大洞,洞口封着电网。
电网之下暗红的触手在蠕动。有纯白的祭台,有高高的台阶。
那些来往的工作人员将研究所内的地底洞穴称之为神殿。
在人类最高端的科研中心,有一个被称之为神殿的地下室。
探索着科技的研究人员,却奉行着向邪神献祭的理论学说。
林苑的视野升得更高,空间无限放大。
她看见了整座地下城。
这里是人类建造在地底的巨大庇护所,曾经居住着数不清的人。
无数的人类像是地底洞穴中的蚂蚁忙忙碌碌生活在其中。
有战士手握战报在匆匆奔跑,有一个母亲在产房承受分娩的痛苦,一群学生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授最新的畸变种诞生理论,断了一只手和一只脚的退伍老兵沉默地站在密密麻麻的墓碑前……
最终林苑的意识落到了一间狭窄昏暗的屋子里。
屋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里,两侧并列着无数这样狭窄的隔间。
冰冷的铁门和栏杆,简陋的床和桌台,说不清是牢房还是军营。
林苑的面前,小小的硬板床上,坐着一位双目失明的少女。
“嗨。又见面了。”那活在另一个时空的女孩,突然冲林苑抬起了脸,
“我叫零。你在这里看见的一切,是我在这个世间仅存的记忆。”她说。
“零?”
“是不是有点巧?数百年后相遇的你,竟然和我的名字有一点像。”
坐着的零面对着林苑,她的眼睛是睁着的,瞳孔晦暗一片,没有光,没有焦距,是瞎的。
林苑意识到,她就是那个占据着藤露的身体,握住了她的手和自己进行意识交流的人。
自己此刻的所见所闻,都是这个名为零的女孩曾经的记忆。
走廊响起了脚步声,有两个人走在外面。
研究所制服的两个男人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伸手点亮墙壁上的电子屏幕。
那人的手指在屏幕上的一张张照片上滑过,最终停在了零的照片上。
“没有视力,身体也很弱,是一个上不了战场派不上用途的向导。但精神力测试的数值挺高的。”他对身边另外一人说。
另外一人伸手滑动了一下零的数据,浏览之后点点头。
他的手指调出了一排选项,在献祭的那一栏上停留了一下,点上勾选。
走廊外的脚步声离开,灯关暗了下来。
林苑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那个人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献给她的祭品。”
屋子里,活在那个时刻的零,不知道自己被选为祭品的命运。
她摸索着床单,在床上躺下,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零是一个从小双目失明的女孩,自从出生起便没有见过光明,没有见过这个世间的色彩。
穷困潦倒的家人为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钱,把她送入研究所接受人体实验。
她被注射了某种药剂。幸运地是,她没有死去,而是“进化”成了一名向导。
成为了向导的零,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依旧看不见东西,但她多了一双特殊的眼睛,那双眼睛让她看见了无数瑰丽而多彩的精神世界。
被关在屋子里的生活虽然很单调贫瘠。但她不觉得无聊。
每一天,不需要接受测试的时候,她都在浩瀚无边的精神宇宙中遨游。
她“看见”了痛苦,焦虑,兴奋和开心……有时候会看见一些纯粹的恶意,无私的爱意,还有那些原始的欲。
她每一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探索着精神世界,直至陷入梦乡,做起同样瑰丽多彩的美梦。
直到那一天,她被放进一个金属的笼子,从高空降下去,降落到很深的地底。
那里是一座宫殿,有高高的台阶,猩红的地毯。
双目失明的少女被孤独地放置在一块玉石砌成的平台上。
她成为了牺牲者,献给怪物的祭品。
“你来过这里。还记得吧?这个祭台。”零对林苑说。
她们牵着手,意志浮在虚空中,双双看着眼前祭台上的少女。
这里是属于零的记忆,是数百年前她亲身经历过的事。
林苑见过这座祭台,很多次。梦里梦外。
血腥的祭台上献祭过无数的生命,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用人类的精神力供养虫玉,让它得以孵化。
“这里是最初体诞生的地方。在品尝到甜头之后,人类孵化了更多的虫玉。量产了具有各种强大能力的哨兵和向导。”
“那时候的人们觉得自己得到了强大武器,终于能和地面上那些诡异且生命力强大的畸变种进行战斗。”
零遗憾地对林苑说,“数百年后的你们,居然还没有意识到,当初是人类自己打开了走向毁灭的大门。”
祭台上双目失明的少女听见淅沥的水声,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蠕动着爬上台阶,向她靠近。
女孩的眼睛看不见,她在精神的世界中遇到一团强大而纯粹的“人”。
“你是谁?”她的精神力游动出去轻轻触碰那一团柔软的意志。
“我?”那人仿佛愣了愣,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刚刚醒来没有多久。”
“他们叫我最初体。你也可以叫我初。”
不知道是为什么缘故。或许是因为零没有表现出害怕,又或许是因为零愿意和它交流。
爬上了祭台的触手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撕碎它的祭品。
它们很新奇地卷着那个双目失明的少女,把她带到了宫殿的深处。
“那时候的初很单纯,她本来就是一种很单纯的生命。”零这样对林苑说。
“我甚至觉得,和初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很开心。我们待在一起,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我每天给她说各种各样的故事,关于人类的事,关于我做过的那些梦。不管说什么,她都听得很开心很认真。”
“她也很照顾我,会给我找来很多奇奇怪怪的食物,就像你对那个哨兵一样。”
“我?我对那个哨兵什么?”林苑听到这里,疑惑地想。
前面的内容她都听懂了,到这里她没听明白。
什么哨兵?谁?倪霁吗?
她什么时候给倪霁找过奇奇怪怪的食物,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
“对哦,你不记得了。”身边女孩说,“你和初真的很像,毕竟你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脉。”
研究员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觉,被他们投入神殿的祭品竟然没有死去。
那个双目失明的柔弱向导不但没被怪物吞噬,甚至在神殿中活了下来。
她在最初体的身边,被触手们饲养着、和最初体相处和谐。没有死也没被污染。
研究所里的人类因为这个消息几乎炸了锅。
他们异常兴奋,觉得发现了可以探索的新方向。于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重创了最初体,把零从神殿中捞了回来。
在那之后,可怜的女孩被作为稀有的实验体,遭遇了近乎虐待一般无穷无尽的监测实验。
她被锁在实验台上,为了部分人类的野心,日复一日地承受着同类对她无端的折磨。
长期躺在实验台上的零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初”。见到那个在一片黑暗中,和她精神相互依偎的朋友。
再也没有柔软的触手会勾着她的手指,听她一遍一遍说自己的梦和故事。
有时候会在痛苦中希望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和初一样的怪物。
时间过去了很久,被固定在实验床上的零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纯净幼稚。变得强大而充满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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