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倪霁觉得脸部某处肌肤传来一种异样的麻痒感。
他想起被那些白色的手指捏住下巴,被迫抬起脸的感觉。
那人的动作很凶,喂给他的却是一杯温热纯净的水,没有加吐真剂也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一点甘泉流进他干渴的身体,把他从精力溃败的边缘扶起来,重新有了一战之力。
她有点像战场上一位风度翩翩的圣骑士。
决斗之前,会给予对手尊重和公平。
在那片精神力构成的深海中,她想要的是酣畅淋漓的对决,不屑于用卑劣的手段磋磨对手。
那是一种很稀有,只有那些战场上真正的强者才会拥有的气度。
属于真正强者的倨傲。
可是她,只是一位柔弱的向导。
倪霁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向着既定的目标继续前行。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那随时准备赴死的旅途,在那片被血海深仇覆盖的海底,悄悄结出了一颗小小的纯白珍珠。
纯净莹白,悄悄地躺在柔软的蚌壳里,泛着荧荧的微光。
***
詹姆斯伯爵的卧室内有一个很大的鱼缸。伯爵站在鱼缸前,喂他收集在鱼缸中的那些珍贵品种。
外面的宴会开得热火朝天,妻子早早就出去应酬了。
詹姆斯对没完没了的宴会不敢兴趣。他的爱好是收集,他喜欢收集那些奇形怪状又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们这些活在白塔顶端的人,都有些古怪的兴趣。
毕竟生活的空间太小太压抑,而他们手中的权利和财富又过于巨大。
“感谢白塔,感谢女王陛下。”
詹姆斯念着祷词,从盘子里夹起一只惨白的断肢,投入鱼缸之中。
鱼缸的底部,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能量石堆积着,焕发出五色的微光,照亮了浮游在水中的生物。
那些价值不菲,甚至可以驱动飞艇的家伙,在他的卧室中,不过是装饰鱼缸石头而已。
一只有着人的面孔,鱼的身体的古怪生物游上来,通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扑食丢进鱼缸内的肉块。
那是一只畸变种,捕获自污染物。它从前也可能是人,如今早已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了。
原先或许长着四肢的位置,被人为地切断,只剩下躯干和尾巴,尾部的鳞片五彩斑斓,发着光。透着一种诡异的美。
詹姆斯特别喜欢这条鱼。他记得为了搞到它,费了不少劲。或许还死了不少深入污染区的哨兵。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它这样的美丽,让自己心情舒畅。
詹姆斯贴近鱼缸,欣赏那只鱼一边进食,一边露出像人类一样痛苦而绝望的神色。
也不知道这样的怪物,还有没有身为人类时期的记忆呢?
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声音呢。他笑眯眯地想。
鱼缸的玻璃隐隐倒映出一个身影。
那个人几乎是突然出现的,冰冷的目光倒映在水草和漂亮的石头间,像是一个骤现在水中的幽灵。
詹姆斯大惊之下转身,下意识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他的精神体是一只凯门鳄,拥有被强化过的铠甲和咬合力强大尖牙,还有惊人的短期爆发力。
那只鳄鱼一出现就巨大化了身躯,张开血盆大嘴向着入侵者一口咬去。
看见扑上去的鳄鱼,伯爵觉得自己的心里不算太慌乱。
虽然养尊处优多年,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位A级的高等哨兵。拥有可以随意变换体型的强大精神体。
何况他不求打败入侵者,只需要能够挡住短短的一瞬时间。
只要有一个很短的间隙,他就可以按动桌下的报警器。
他的精神体也会在短短时间内膨胀成巨型,翻滚和打斗会压碎家具,冲毁大门,怎么样都能招来门外大批的卫兵。
伯爵开始冷静下来,他冷冷看着那个入侵进自己卧室的男人。心底觉得异常愤怒。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头上包着头巾,嘴里咬着一柄短短的刀。悄无声息地和幽灵一样地摸进自己卧室,闯入了他最私人的领地。
简直罪无可恕。
他会让这个入侵者付出代价的,只要等到下一刻卫兵们冲进来。
等抓到了他,就砍断他的手臂和双腿,不让他死去,一点一点细致地折磨他,让他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
詹姆斯看见自己的鳄鱼张开巨大的嘴,已经挡住了那个冲过来的哨兵,锋利的尖牙下一刻就会把他的双腿咬断,如果他不后退的话。
但是。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那入侵的刺客竟然没有退。
他非但没退,双眼还燃起了紫色的荧光,像从地域里烧起来的冥火。
那紫色的萤火不管不顾地前冲,呼吸之间就逼近到眼前。
尘埃落定时候,冰冷的紫眸居高临下地凝视。那把冰冷的刀已经抵在伯爵带着精美项链的脖颈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伯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鳄鱼咬到了什么东西,牙齿深深嵌入血肉骨头的感觉明明那么清晰。
他茫然看去,发现自己的精神体咬住的是一条虎鲸。
人在危机到生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趋利避害。
眼前的这男人,这个拥有虎鲸作为精神体的哨兵,他在面对致命的危机时,连哪怕一个呼吸的瞬间都没有停滞。
只是把自己的精神体召唤出来,肉盾似地塞进了巨鳄闸刀一样的大嘴中。
精神体受到的创伤,一样会给本体带来极大的痛苦,会严重影响到哨兵本人的行动。
虎鲸的尾部在巨大的咬合力下,露出白色的鱼骨。
但他的本体,那个哨兵,却稳稳地站着,尖刀抵住伯爵的脖子。
能量石的微光映着他冰冷的双眸,没有看见一丝痛苦的波动。
这是一个疯子。
詹姆斯的额头上流下真正的冷汗。那已经几乎触碰到按钮的手指,只好慢慢地收了回来。
只差了零点几毫米的距离。他就可以按到报警器。
到现在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样的高阶哨兵,竟然会败落在一个照面之间。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级别是靠着家族用各种昂贵的基因药物强推出来的。也很少有真正的战场经验。
但在往日那些表演性质的演练场上,他一直都能轻松打败身边的护卫,A级哨兵的资质亮堂堂地挂在身上。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身边簇拥者们低三下四的恭维。
他一直以为,自己也算是一个强者。
“你,有什么需求……”伯爵低下头颅,想要谈判,想要争取时间。
毕竟他手握如此巨大的财富,应该没有买不下来的东西,包括自己的性命。
不算什么大事。
能够转危为安的。
“我从35号污染区回来。”眼前的哨兵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35号污染区?那个活着虫玉的地方?
这个念头刚刚晃过的时候,冰冷的刀刃已经切开他喉咙的肌肤。
毫无犹疑,不容置疑,夺取性命。
没有留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詹姆斯想喊,他喊不出声。
薄薄的刀刃,精准割断了他的声带和气管。
他捂住脖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慢慢地跪了下来,
大量的血液从被切开的气管流入肺部。
他尝到了一种溺水般的极端痛苦。
痛苦得令人想死,却还一时间死不掉。
从不把他人性命放在眼中的伯爵大人爬在地上,一手捂住流血的脖子,一手伸向前,扭曲着表情发出细小的喉音,祈求眼前的刺客饶他一命。
在死亡的面前,尊贵的伯爵褪下了他身为贵族的光环,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惊恐,一样的脆弱,一样畏惧着死亡,渴望活下去。
倪霁蹲下身,看着血泊中的人,把一张白纸摆在他的面前。
“我知道你们不止一个人,把其它人的名字写出来。或许你还来得及进治疗舱。”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浮在血海上的一根稻草,让濒死之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
詹姆斯捂着脖子,流着眼泪,流着鼻涕,拼命摇头。
他想说别这样,那都是些大人物,哪怕是我都惹不起,不是你这样一个单枪匹马的哨兵能搞定的,
然而他说不出声音来。
那死神一样的哨兵不想听他说话,只蹲在他面前,等着他去够那根唯一的稻草。
濒临死亡的伯爵只好伸出手,颤抖着手指沾了血,写下一排的名字。
他看见那个哨兵拿起那张血红的名字,在半空中抖了一下,认认真真把那些血红的名字看了一遍。
最终,在他渴求的目光里,那个凶徒双目重新燃起了紫色的荧光。
***
倪霁觉得自己把现场弄得有点糟,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砸了那个贵族的脑子,以防有人再一次看见尸体脑中的记忆。
他坐在溅满血污的豪华卧室里,就着鱼缸里能量石的光,打开詹姆斯手臂上的个人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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