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小狐
踏, 踏。
规律的脚步声于某一刻戛然而止,只余荒芜的风声。
引路的身影不见踪迹,宛如摇摇欲坠完成使命的烛芯, 被黑暗张开的巨嘴吞没生息。
它想引来的人,已然到来。
悬于天际的明月照不亮藏污纳垢之处的暗沉, 离月圆之余一日光阴。
巷子深处的院落, 守门的石兽被挖去双眼, 石头开凿的部位呈现大小不一的抓痕, 碎屑抖落。
木门早已在年岁中腐朽斑驳, 边缘有被白蚁啃噬的小洞,残留鸟雀尖喙的形状。
“蜈城,一个待客之道堪忧的城市。”令梨点评道, “我收回之前的乐观,保守起见,这座城市的旅游业已经彻底没救了, 擅长营销如我亦无力回天。”
全城景点加起来不如薄念慈院子里那株红枫。蜈城城主如果是个负责任的人, 就该向魔域递交枫树种植与栽培参观学习申请书, 多多植树多多绿化,为家乡开辟一条崭新的致富路。
可惜他没有令梨这般优秀的头脑, 也没有令梨这般卓越的胆量。
令梨心系蜈城发展, 认路走路全是薄念慈一个人的活儿,谁让死人鞋带走的是他的替身呢。
方才魔气化做的替身消失在院落后头, 旧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也一并消失无踪。
薄念慈短暂地闭了闭眼, 眼睫微颤, 又复睁开暗红色的眼眸。
提在令梨衣领上的力道忽地一松, 很突然, 像力道的主人盼着看她摔成个大马哈, 借机嘲笑令梨。
令梨会让他得逞吗?她不会。
年轻的剑修脚尖触地,如大猫跃下高墙,柔软厚实的肉垫踩在地上,落地平稳无声。
令梨拍拍衣领站好,不是很高兴地看向身侧的红衣男人。
“噤声。”薄念慈打断令梨未出口的指责,眼眸望向院落深处,“跟着我。”
他在警惕?令梨后知后觉感到震惊,薄念慈居然在警惕?
这可太不正常了。
论修为论地位,把南疆翻遍了也找不到半个敢于他比拟之辈,何况小小的蜈城。
一力降十会,修道之路残忍而真实,阴谋阳谋在绝对的力量前不堪一击,薄念慈抬指间可灭蜈城全城,方圆千里无人生还。
什么值得他警惕?
令梨有点好奇,还有点感叹。
薄念慈此人,记仇又强硬,喜怒无常还阴阳怪气,除了长了一张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毛病的美人脸,令梨不承认他有别的优点。
一路上他没少折腾令梨,又是喂毒草又是企图将她保持多年的良好作息毁于一旦,是令梨求道路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绊脚石。
唯一慷概的只有供她食宿,人质的基础保证罢了,还不能保证全程无毒和单人单间。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聚集了修真界对魔修所有刻板印象的人,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把令梨丢去探路当炮灰,她大为感叹。
“是我把他想得太坏了吗?”令梨神色复杂地想,“还是他嫌弃我太菜,一冒头直接被敌人秒杀,连探路的资格都没有?”
直觉告诉令梨是前者,感性让她觉得是后者。
“站到我身后。”薄念慈按住令梨的脑袋,不许她探头,不耐烦道:“你很想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吗?”
令梨:懂了,你嫌我菜。
她就知道,揣测薄念慈心思时大可用最浓的恶意和最大的嘲讽来推测,因为他不是在嫌弃令梨,就是在嫌弃令梨的路上。
保护某人的行为可能是出于怜爱,也可能是出于鄙夷。
薄念慈对令梨实力的鄙夷,她深深体会到了。
因为这个人不仅让令梨躲在他身后,还特许她可以抓着他的衣角,有事吱声,他听得见。
完全不把令梨当作战斗力,只差把她变小塞进袖子里,老老实实待着等他解决一切。
令梨搞事搞了这么多年,放飞自我飞得抓都抓不回来,热衷冲向危险第一线,这是她平生头一回被人护得这么严实,严实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许离开薄念慈的影子。
前方之事,非同寻常。
做人能屈能伸。令梨抬手拉住薄念慈的衣角,红绸滑过她的指缝。
“跟紧。”薄念慈道,“手别松开。”
令梨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踩在他的步子上,走入暗无天光的院落深处。
越走,周围的黑暗越黏湿阴冷。
修仙之人眼目清明,夜间可视物,令梨的黑暗视野比猫敏锐,是她常年通宵练出的本事。
但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不夸张,像是令梨瞎了一样。
她忍不住用空余的右手揉揉眼睛,犹豫地戳了戳薄念慈后背,问他:“尊者,是单我一个人瞎了,还是你也瞎了?”
令梨什么都看不见,全凭左手拽着的袖子确定薄念慈没有凭空消失。
“对,是你瞎了。”薄念慈没好气地说,“小瞎子。”
令梨:“但这里只有一个犯罪嫌疑人。”
薄念慈:“我干的,有意见?”
认罪认得好快!
侦探小梨还没出手,第一犯罪嫌疑人对邪恶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都不给她发挥的空间。
令梨吭吭哧哧组织语言,不等她再度开口,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滚出骨碌碌的声音。
薄念慈脚步不停,令梨只能一直跟着他向前走,越走踢到的东西越多,骨碌碌的回声连锁反应,一声声荡开。
令梨垂着头,又一次踢到脚。
“是鞋子。”她小声说。
看不见的黑暗里,令梨踢到了无数双散落在地的鞋子。
死人鞋停在活人睡觉的门口,睡梦中被牵引的人闭着眼下床,脚先踩进放在床边的鞋子里,再跨过门槛塞入死人鞋。
死人鞋带着他们走到这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鞋子从脚底滑落,死人鞋磕在地上,被套在里面的鞋子掉出来,滚入满地鞋堆。
一双鞋,代表一个夜晚无声无息消失的人。
“别数了。”薄念慈冷淡地说,“听着心烦。”
“这里死了几个人不重要。”他道,“你不是还活着吗?这就行了。”
令梨拽着薄念慈衣角的左手被男人握住,向前拉了拉,示意她走快点。
他的掌心没有多温暖,却是活人的温度,是和令梨一样的生命的热度。
“还有多久?”令梨问。
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不知道终点在哪儿,不知道薄念慈要把她带向哪儿,唯一知道的是:她得跟着,一直跟着前面这个人。
模糊的时间和空间让人错乱,跟随薄念慈的步伐走了太久,会让令梨遗忘她与他绝非同路之人的事实。
岂止不同路,该说是背道而驰。
“再走下去要形成惯性了。”令梨心想,“万一逃出仙府的时候,我下意识往薄念慈的方向跑,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薄念慈会嘲笑令梨到死:好心给了你逃跑的机会,你不认路,阎王听了都要笑你三分。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令梨无法原谅自己。
“走不动了?”薄念慈的声音隐没在黑暗里,清晰却又不真切,“你知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令梨的方向感很好,御剑飞行资格考试满分通过考生方向感不可能不好。
她回忆着深巷院落的位置,她跟着薄念慈走进院子里,黑暗逐渐淹没了她的眼睛……
“蜈城、地下?”令梨皱眉,“城主府底下?”
深巷院落在蜈城郊区,城主府位于城市中心,怪不得他们走了这么久。
“答案正确,但不准确。”薄念慈突然停下脚步,令梨的鼻尖险之又险擦过他的后背,差点撞出凹陷的坑。
令梨后怕地捂住鼻尖:可恶,魔尊的暗算总是如此猝不及防,心眼多如芝麻的坏家伙。
“松手。”薄念慈扯了扯衣袖,红绸滑出令梨指缝,“站到我旁边来,自己看。”
令梨脑袋冒出问号:“我不是被你弄瞎了吗?看什么?”
隐约的嗤笑声还是熟悉的味道,令梨听见耳畔悉悉簌簌的动静,薄念慈转过身,冰凉的手指抹过令梨合拢的眼皮。
“行了。”他说,“给你治好了。”
居然可以治?令梨欢欢喜喜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
令梨:“……”
她的手默默摸向令瓜剑,在拔剑出鞘的边缘蠢蠢欲动。
“真信了?”薄念慈尾音上扬,很随便地拍了拍令梨的脑袋,“不错,看来我在你心里果然是个会无缘无故弄瞎别人眼睛的魔修。”
他向旁走了一步,让开被他遮挡的前路:“能瞧见了吗?小瞎子。”
极其微弱的光茫照亮了令梨的眼睛。
宛如地底通道一样的地方,树根缠绕盘纠组成的“心脏”呼吸明灭,微弱的光茫比不过将熄的烛火,宛如生命尽头的老人。
太浅太浅的光,照亮自身都困难重重,更别提照亮隧道。
令梨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瞎了没?”薄念慈凉凉地问,“你瞎了,还是我也瞎了?”
原来谁都没有瞎,单纯是这里太黑啊。
第一犯罪嫌疑人打出如山铁证,侦探小梨含恨隐退。
“对不起,我误会了。”令梨诚恳认错,“我该想到的,尊者让人眼瞎的方式怎么会是无声无息的法术,肯定直接挖掉两只眼睛。”
薄念慈是不屑于毁灭证据的人,只差在案发现场签上自己的大名,他当凶手是侦探最爱的类型。
“不错。”听见令梨诚恳但不真心的致歉,薄念慈缓慢摩挲她的眼尾,“都没有让你疼得发抖,怎么会是我动的手?”
上一篇:皇上家的小娇娇,哭崩你江山
下一篇:捡到一个没用的西装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