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小狐
“念慈。”薄辛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修坟。”薄念慈波澜不惊地说,“带我训练的族兄横死,我伤心得很,想给他修一座坟。”
修坟二字一出,人群窃窃私语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面露鄙夷者有之。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有人小声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事罢了,假惺惺修什么坟?”
薄辛眼珠转了转:失踪十五人寻不到尸体,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把他们埋起来了?
山寨里没有挖土的习俗,野草被翻起的痕迹无法掩饰,薄辛神识扫过,一眼看出哪块土地被翻开过。
“你有心了。”薄辛微笑地拍拍薄念慈的肩膀,“但我还未见那孩子最后一面,让我见见吧。”
不等薄念慈开口,薄辛挥挥手,轻描淡写地吩咐旁人:“把坟挖开,让我和那孩子告个别。”
几人领命而去,薄念慈不发一言地跟在后面,薄辛余光一直注意着他,却无法察觉红眸少年耳边惊叹的女声。
“好狠的心啊。”令梨啧啧称奇,“好不容易入土为安的亡魂,只因他心有怀疑就被生生挖出暴尸荒野,阎王来了都自愧不如。”
薄念慈毫不在意,他小幅度地拽了拽令梨的袖子,轻声说:“别离我太远。”
“离不了。”令梨踩着薄念慈的影子一步一跟,“他们挖坟的时候你站远点儿,别沾上损阴德的事。”
薄念慈听她的,人们挖坟的时候他站得很远,漠然地看着一捧捧土堆起山丘。
土一层层扒开,薄辛翻过尸体,迎面对上两个黑窟窿。
派去带薄念慈训练的族兄被挖了眼睛,手掌砍掉一半,生息全无地陷在土里。
周围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人们眼中的鄙夷和不以为然被敬畏和警惕取代,薄辛眼眸中涌出欣赏。
不错,他想,虽然在奇怪的地方软心肠,但下手果断狠辣这点,不辜负薄念慈天才的资质。
“只有一具尸体?”薄辛问挖坟的人,对方连忙又挥舞锄头刨了两下,只刨出尘土。
看来是他想多了。薄辛面不改色地点头:“埋回去吧,他日我再来祭拜。”
谨慎是必要的,变成惊恐之鸟可不好,薄念慈哪有一次性击杀十五个与他同境界修饰的能力?犯下血案的凶手只能是金丹真人!
山寨里的金丹唯有薄辛和薄十六,薄辛心中宛如压上一块重石,让他眉心紧锁。
“都散了吧。”薄辛道,“今日不过是意外,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他今天翻遍山寨也要找到不知所踪的薄十六!
人群如鸟雀一轰即散,薄辛驾云离开,薄念慈弯腰捡起一颗碎石,在竖于坟前的石碑上刻字。
他写了三个正字,又额外添上两笔,总共十七划。
令梨显出身影站在他旁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又熬了一个通宵,薄辛一无所获。
薄十六与白天失踪的十五人一样,寻不到一丝踪迹,仿若人间蒸发。
薄辛死死盯着薄十六的命牌,完好无损,铁证如山显示着主人还未死亡。
堂堂金丹真人,寨子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人好生生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复命!
薄辛一脚踢翻书桌,怒气上涌,气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熬过不眠夜,薄辛再度驾云降临内围,不等他问,围拢在一起的人们茫然又畏惧地说:“寨主,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山寨里,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闹鬼!一派胡言!薄辛怒斥他们,下令不许胡穿谣言,都给他闭嘴!
薄家山寨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的一言堂,薄辛没有想到,谣言如寨里人挖不尽吃不完的野菜,一路从内围长到了下层区。
半天不到,人人都笃定山寨里闹鬼。
“薄十六干的,一定是薄十六干的!”
府邸花瓶家具全碎成一团,薄辛大怒,越是生气,他反而越是冷静。
中年男人握着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想通了一切。
“薄十六早对我不满。”他喃喃自语,“寨子里唯有我二人乃金丹真人,他却一直屈居我下。我命他送密信去下层区,他表面谦卑,实则心里破口大骂:竟敢让本真人坐下人活计,好你个寨主!王八蛋!”
“薄十六假借送信,实则秘密潜伏在下层区。他知道我不会去那儿,下层区也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待我放松警惕,他潜入内围,残忍谋杀了十五又十五个人——他们总计能凑出三个金丹,薄十六是想削减我的势力!他不许寨子里诞生新的金丹!”
“不仅如此,薄十六狼子野心,故意传出闹鬼之说,闹得人心惶惶,要我失去民心。”
薄辛冷笑:“我做了这么多年寨主,竟在最信任的下属手里翻了船,是我错信于人。”
他轻声道:“狗不听话,换一只狗就是,我有的是听话又聪明的好狗。”
薄十六天赋不错,但寨子里正好有个天赋更不错的。
薄辛仔细写了一封密信,命人交给薄念慈。
红眸少年来得及时,语调恭谨,更难的是他完全不信闹鬼传言,丝毫不畏惧接连出现的失踪案。
“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孩子。”薄辛慈爱道,“关于寨子闹鬼这件事,我想你可以知道真相。”
薄念慈掀了掀眼皮,看了薄辛一眼。
他暗红色的眼眸色泽如血,不笑的时候总给人凉薄寡情的感觉,薄辛潜意识忽略了骨髓蹿起的寒意,语调越发温和。
“……薄十六还活着,内围的失踪案乃他一手操办。念慈,你的天赋世所罕见,薄十六定会对你下手。”
薄辛斩钉截铁:“好孩子,且安心,我已知道真凶,怎会让他得逞?有我在,你性命无虞。”
“谢寨主。”薄念慈又道,“但内围族人极多,寨主怎可因保护我而使族人遇难?我良心不安。”
“不如这般。”他道,“我愿以自身为饵,引薄十六出来,只要抓到他,闹鬼一事不攻自破。”
好孩子啊!薄辛大为欣慰。
他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保护薄念慈?堂堂寨主,哪有屈尊护下的道理,薄辛从一开始就预备拿薄念慈做诱饵。
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多对他说点暖心话,他的孺慕之情自然节节攀升,不费吹灰之力。
“很好,非常好。”薄辛不吝啬夸赞,“待此事毕,我将竭力培养你凝结金丹,让你成为我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薄念慈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没吭声,似乎认为今天说的话已经够给面子了,再多半个字就要加钱。
“最好在偏僻的地方引出薄十六。”薄辛沉吟,“你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哪儿比较偏僻?”
“偏僻?”薄念慈笑了一下,“坟墓如何,那里没人。”
薄辛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抗拒,但理智告诉他,那儿确是绝好的地点。
自薄辛命人挖开坟查验过后,薄念慈以初修的坟太粗糙,族兄泉下许有不满为由,闲来无事便在坟边修修改改,越建越大。
薄辛每每站在山崖边眺望,都觉得这坟埋几十人都绰绰有余,死者一个人睡着不空吗?
他开玩笑似的对薄念慈说:“你再继续修下去,迟早整座寨子都被你埋进坟里喽。”
“不好吗?”薄念慈轻飘飘地说,“血脉相连的同胞,合该埋葬在一起。”
少年很快移开话题,他在前面带路,薄辛跟在后头走。
夕阳拉长了薄念慈的影子,薄辛踩过荒芜的野草,每走一步,心中生出一分凉意。
夕阳,荒地,野草,坟墓,薄辛笑话自己,怎么被氛围感吓到了?
他可是金丹真人,薄念慈即使心生歹意,又能拿他如何?
不过是再清理门户一次而已,薄辛冷酷地想。
“到了。”薄念慈说,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碎石。
时候尚早,薄辛估算天黑后薄十六才动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座坟墓,目光转向立在坟前的石碑。
上回挖坟的时候,这里立的是一座无字碑。
“一、二、三……六个正字,还多了两个笔画?”薄辛打量石碑上的刻字,“念慈,这是何意?”
薄念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握着小石子,稳稳又刻上一划。
“计数。”薄念慈扔掉手里的石子,懒散地回答,“坟里总共埋了三十二个人。”
“加上你,三十三个。”他指了指新添的一笔。
三十二个人?哪来的三十二个人?
疑惑与回忆一帧帧出现在薄辛脑海,一些被他忽视的当作错觉的细节如泉水井喷,猝然充斥他的脑海。
薄辛打了个激灵,宛如一桶凉水泼到头上。
失踪了十五个人,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最早埋进坟里的被挖了眼睛的族兄,算一个人。
三十一个了,还差一个,是谁呢?
“咔。”
极细的一声碎响,薄辛缓慢地摊开掌心,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从中心开始一寸寸裂开,化为满手灰尘。
当一个命牌完好的人失踪,他可能潜逃,也可能,被人控制着,只余最后一丝呼吸。
三十二个人,齐全了。
薄念慈抹去第三十三道刻痕上的灰尘,轻轻吹了吹指尖的灰。
他漂亮的红眸写满愉快,这一次薄辛没有错认,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从未出现过与慈悲仁善有关的情感。
只有薄情、恶意和讥讽。
巨大的荒谬笼罩了薄辛,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既想笑自己为他取了个太不贴切的名字,又想笑年轻人的天真:“你要把我埋进坟里?就凭你,一个筑基后期——”
一个筑基后期,怎么杀了包括薄十六在内的三十二个人?
鸡皮疙瘩与惶恐一同浮现,密密麻麻爬满薄辛后背。
冰凉的吐息幽幽洒在薄辛耳根后,冷得彻骨,不似活人的气息。
剧痛来临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寨子里,真的闹了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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