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小狐
嘴上说着医者仁心,这位神医大人提到死去的本家金丹却仿佛在谈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轻飘飘的,毫不在意。
多数人觉得正常:薄幼鱼大人是我们分家的神医,自然对待本家嫉恶如仇。
唯有极少数人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薄幼鱼神医专精妇产科,一辈子没杀过多少人,谈起生死的态度却这般轻描淡写,不似仁爱的医修,反倒像杀人如麻的剑修。
‘他’看待本家人和分家人的目光,真的有所不同吗?
那人细细观察,须臾松了口气:无论神医大人心中是何想法,至少与其身边红眸少年目光相对时,神色温和而舒缓。
“来到这里的诸位,你们有共同的诉求和同源的血脉,是天然的同盟。薄府被本家统治了太多年,他们骄傲自负,不曾将我等放在眼里。”
“直到今天,我们咬下了他们一块肉。”神医负手道,“本家愤怒、憎恨,唯独不会畏惧我们——他们看待我们如同看待笼子里待宰的猪羊,试问各位,你们何曾怜悯猪羊?”
薄家分家人都是从山寨里杀出来的,而后助纣为虐。他们嫉恨本家,殊不知本家对待他们与他们对待寨子里的孩子并无不同。
有的人生着眼睛只愿意向上看,从不肯低头看向自己越走越泥泞的脚下。
“神医说的不错。”薄山岳挥开人群站到场中空地,扬手道,“我等分家与本家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只要换丹改命,我等亦可在别处新建一个薄家,一个由我们主宰的薄家!”
轰的一声,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发嘈杂,皆看向踌躇满志的薄山岳。
“诸位以为新建一个薄家很难吗?”薄山岳嗤笑道,“本家怕是忘了,薄家新生一代都是分家苦苦培养,山寨里的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本家分家,他们只认寨主。”
此话一出,担任培育者的薄家人面露得色,想到自己在山寨中作威作福受人敬仰的一幕幕,更痛恨要他低声下气的本家。
薄山岳几句话挑起了人们的欲求,他按捺住眼中的得意,看向默不作声的神医。
这位手术时格外恐怖的大夫空手站在原地,他的面容苍老含蓄,薄山岳却隐隐约约窥见了一个淡漠而抽离的灵魂,冷眼旁观薄家上演的一场场闹剧。
她推波助澜,她暗自引导,她不以为意。
她身边的薄念慈有着相似的眼神,只是血脉让他无法彻底抽离,灵魂还留在暗潮涌动的屋子里。
于是那道漠视一切的灵体因他作枢纽而落回薄幼鱼的躯壳上,神医附和了薄山岳的话,任他挑拨分家众人,为噼啪炸响的火堆再添一把木柴。
“神医大人。”薄山岳不以名字唤其,尊称道,“分家有神医大人坐镇,必能联合一心,本家金丹不足为惧。”
“只是……”薄山岳声音中隐隐带上畏惧,“本家太上长老乃元婴老祖,修为深不可测,我等、我等有心亦无力。”
“非也。”神医侧身看向他,微笑道,“莫以金丹之姿擅自揣测元婴,太上长老不仅是本家的长老,更是薄家的长老,是我等共有的长辈。”
“按血缘是这个理。”薄山岳委婉道,“可本家与分家血缘也没多远,太上长老必然与本家更亲近。”
神医神色不明地问:“血缘相近,是好事?”
薄山岳正要回答,忽然后知后觉地抚摸丹田,里头一颗圆润的金丹缓缓流转。
本家与分家血缘相近,故可换金丹。
薄家秘法,以血亲性命为前提。
神医,或者说,神医皮囊下的人笑起来,薄山岳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更多的却是不可违抗的畏惧。
“薄家老祖结婴三百年。”令梨玩味地念着年份,“元婴老祖,不是越老越强的意思,三百年未能步入化神,他的修为快走到头了。”
“三百年,他的直系后代又剩下多少?血缘一代代稀释,分家人已算不上他膝下孩儿,唯有本家勉强挂钩。”
薄山岳听糊涂了:“可、可不正好说明,老祖定会帮着本家绞杀我们吗?”
“伦理上,是这样。”令梨反问道,“但偌大的薄府里,哪有伦理存在?”
弑亲重罪,人均魔修,还谈伦理?
“薄家封闭了太多年。”令梨悠悠地说,“但至少有个常识是人都该理解:比起绵延子嗣,求仙问道最先求的,是长生。”
“隔了好几代血亲的性命,和步入化神的门槛。”令梨问,“你猜,老祖渴望哪一边?”
一道灵感如闪电击中薄山岳的识海,他恍然大悟。
“薄家秘法最先是本家流传来的秘法。”薄山岳语速越来越快,“荒唐、充满缺陷,根本不是门有用的秘法。”
“它不是完整的秘法,真正的秘法是、是……”薄山岳呼吸缭乱,血亲之死、修为堵塞、止步于元婴、以邪法突破化神的魔修——
“老祖为何迟迟不下手?”他呢喃地问。
“他也想尽快动手。”令梨双手抱臂,带了点嘲讽的意味,“但你能指望一个卡瓶颈卡了三百年的人在秘术上有什么长进?”
神医简直快把“废物”两个字贴在薄家最德高望重的太上老祖鼻子上,薄山岳胆寒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异心。
在真正的天才眼里,老祖也不过是注定化为飞灰草芥的庸人。
披着薄幼鱼皮囊站在他们中间的这个人,不会是他们薄家的人,却奇异地与薄家人一样,于亲缘一脉感情淡薄。
薄家杀兄杀姊而结丹,她又对至亲做过什么?或是反过来,至亲对她做过什么?
‘但这人也有与薄家人完全不同的一面。’薄山岳隐蔽地看了眼薄念慈。
红眸少年与这位来历神秘的外姓人形影不离,薄山岳多少猜到,薄念慈才是换丹一事最大的受益者。
尽心尽力,竭诚相待,谁不羡慕嫉妒这样的人?
薄山岳能在少年瞳孔中看见不加掩饰的慕艾,是对那具皮囊中的鲜活灵魂的爱怜。
他也看得出,‘神医’以宽容但不在意的态度回复他,像面对一个注定要反悔的孩子。
或许薄家人生来便对血亲恶意满满,薄山岳近乎恶毒地感受到了快意。
“若我所料不错,”他极有把握地说,“神医您的换丹之举给予了老祖灵感,许久不得寸进的老祖想必很快要来找您,本家与分家之争的关键也全在您。”
薄山岳毛遂自荐:“我是第一个接受换丹手术的人,神医何不将我带在身边,也更添一分说服力。”
他话音刚落,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薄山岳余光微瞥,少年暗红色的眼眸状如恶鬼,半晌,薄念慈扯开笑容。
看虫子的、不屑一顾的笑意。
小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薄山岳不以为然,薄念慈根本不懂话术,他只会亦步亦趋跟在神医身边,根本不顶用。
神医需要的是替她指挥分家的人才,薄念慈小孩子脾气算得上什么,就算神医再溺爱他,也要大局为重。
薄山岳等待神医亲口断掉薄念慈的念想。
“你?分家?”令梨瞥了薄山岳一眼,语带惊奇,“山岳兄既发现我的真身,怎得还能说出这般可笑话?”
薄山岳暗自得意的神情一僵。
“你也好,薄家也好,是什么值得我在意的玩意儿吗?”
“陪我干翻这里的美人有一位就够了。”令梨压低声音,“你,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说:
小梨:禁止登月碰瓷
第120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天
◎记下满满一笔记本的宅斗心得◎
今天是薄府本家极为黑暗的一天。
清晨一切都好,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本家家主闲适地向茶杯中丢入几颗枸杞和菊花。
人老了,要学会养生了。
他一身闲云野鹤的超俗气质, 吨吨吨狂喝枸杞菊花茶,一脸陶醉。
家主仰起头, 最后一滴养生茶正要滴落他口中, 忽地,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破门而入!
“老爷!”灰仆抱住他的小腿嚎啕大哭, “碎了!都碎了啊!”
一口茶呛进鼻子里咳嗽不已的家主猛拍胸口, 没好气地一脚踹开灰仆:“什么碎了?你的心碎了还是脑子碎了?”
“命牌……”灰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断断续续,“好多族人的命牌……小少爷的命牌也……”
家主听见前半句后还没反应过来, 听见“小少爷”三个字,他的脑子轰地一下,麻了。
“一派胡言!”家主双目赤红, 一道劲风打得灰仆吐血不止, “晨儿是薄家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孩子, 太上长老亲口说有意收徒!晨儿的命牌怎会——跟在他身边的护卫呢?滚过来见我!”
若不是要细细拷问孩儿的遭遇,他真正想的是让那些人提头来见。
灰仆气息微弱, 咳血咳了半天才颤声道:“几位公子的命牌已经碎成灰了, 和小少爷的命牌碎屑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若是直系亲属想拿回去做个纪念, 还得搅匀了几家均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真正亲如一家。
家主听罢眼前一黑, 屁股砸在硬木椅上, 几乎失去知觉。
“碎裂的命牌全是我们本家的?”家主猛地起身, 抓住灰仆衣领逼问道,“分家死伤如何?”
灰仆艰难地摇了摇头,家主脸色黑如锅底。
一夜之间本家死伤严重,分家却纹丝不动,若是外敌入侵,上哪知道如何分辨本家分家?
“好啊!本家这是想造反啊!”家主怒极反笑,“难为他们道途断绝还百折不挠,一帮迟早要死的东西,也敢冒犯本家尊严?”
家主不像封闭山寨的分家子弟一样没文化,他时常在外游历,在戏楼中听过看过好多豪门世家嫡系旁支纷争的戏本,他边看边记笔记,记下满满一笔记本的宅斗心得。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家主恨恨地想早知今日,他当时该多读点宅斗大作。
“去查。”寄予厚望的孩子横死,家主面色如土,“分家的人,给我一个个查过去,只要有一点嫌疑,就地格杀!”
“杀之前拷问出他们的目的。”家主沉沉道,“分家向来被我本家牢牢掌握,是谁挑拨他们谋逆,他们又是哪里来的底气?给我查!”
灰仆一瘸一拐地领命而去,家主强压下怒火前往存放命牌的祠堂,眼如恶鬼地盯着满地碎屑。
灰仆不敢夸大言辞,说碎成一地就是碎成一地,拿着扫帚的婆婆扔下扫帚,一撮箕一撮箕地铲出碎屑。
家主本想命人灰里找灰,把晨儿的命牌碎屑拼出来给他做个念想,看到祠堂的惨状也只能按捺心思。
“若是找不到晨儿的尸身,难道我给他立衣冠冢的时候,都只能用这些均分的碎屑不成?”家主拳头握紧,指缝流血。
奇耻大辱!欺人太甚!
“家主!”一位本家的侄儿匆匆赶来,神情惊恐,“晨表弟的尸体被人送回来了!”
家门脑袋嗡嗡,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挣扎前伸:“快、快带我去看。”
本家居住的内院门口,一具尸体明晃晃掉在梁上,送尸来的人很不讲究,没给尸体做固定。
风一吹,悬梁上的尸体滴溜溜地转,一圈又一圈,仿佛自动翻面的烧烤机器,面面俱到。
家主差点腿脚一软,但他一向好面子,只得撑起气场:“愣着做甚,还不放晨儿下来!”
族人匆匆忙忙解救尸体,可家主卸磨杀驴,扭头便亲自抱着尸体回主宅,不许族人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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