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小狐
“不可诋毁菩萨!”老张头眼睛一瞪, 大声反驳道, “菩萨心慈,往年供奉后必给俺们两天两夜的落雨, 祝祷俺们村年年丰收。”
“今年、今年的贡品也按时送过去了。”老张头含糊道, “一定是菩萨太高兴了,给俺们多多的雨, 谢谢菩萨!”
干瘦的老头扑在地上朝庙的方向磕头, 他磕得太有节奏, 令梨没好意思说出真相。
想吃口血肉结果吃到了一嘴藕粉, 斧头女菩萨深感被骗, 如今大概处在暴怒的边缘罢。
“鬼菩萨很有点奸商套路。”令梨退后一步, 在伽野耳边说悄悄话。
“想想看,村中的灾害本只有干旱,村民送一个祭品过去祈雨,雨是来了,却演变为水患。想解决水患,村民只能想办法再拐一个祭品,再去献祭一次,鬼菩萨拿到了双倍的贡品。”
“没有需求也要强行创造需求。供奉如敛财,她和徐宗主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说不定是宗主流落在外的嫡亲姐妹,一脉相传的黑心资本家血液。”
鬼菩萨的套路就好比令梨把人暴打一顿,随后向苦主推销她的秘制药草包治百病。
苦主执迷不悟,还在田埂上磕头,哐哐哐很有节奏。
“他余光一直在看我们。”伽野低低气音提醒令梨。
矫健的少年和瘦弱的少女站在一起,他们交谈时旁若无人,又轻又低的声音只在两人间传递,显出别样的亲昵。
令梨低调惯了,身上的道袍朴实无华,伽野随性惯了,从不在法衣上做文章,故两人衣着都相当简单,和大众修士金光闪闪七彩霞光的时尚趋势背道而行。
老张头自打皈依了斧头女菩萨,见过不少路过附近村落被骗进神庙的修士,练就一双毒辣的眼睛。
四天前他一眼看出穷游道人的批发道袍上的旧补丁,判断他是个穷鬼。
今天他斩钉截铁地断定,眼前的男女要么是搭伙穷游的散修兄妹,要么是净身出户离家私奔的小情侣。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是菩萨喜欢的贡品!
一定要把两人留下来,老张头擦了擦额头的血痕,发狠地想。
四天四夜的雨不至于淹没村庄,可若明天后天雨还不停,再过几天七里村就改名叫七里海湾了。
只要献祭他们中的一个……老张头舔了舔干枯的嘴,不不不,还是都献上去,菩萨才能感受到七里村的虔诚,今年才是个丰收年。
老张头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他搓了搓手,讨好又恳切地说:“两位神仙难得路过俺们村,可要留下来喝杯水酒?俺媳妇腌肉手艺一绝,炒几个小菜给神仙尝尝鲜。”
“此地风光极好,我正有留宿几日的念头。”令梨满口答应。
她拽了拽伽野的衣角,理所当然道:“你说是吧,哥哥?”
“两位神仙原来是一家的兄妹。”老张头乐呵呵地说,“俺家里也是一双儿女,大郎去城里找活做了,大妞嫁到了隔壁五里村,家里只剩俺和俺媳妇。”
话题迈入老张头舒适圈,他一路讲一路介绍七里村的风光,令梨时不时嗯嗯两声捧哏,伽野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头。
她叫哥哥叫得好甜,像小猫卷着舌头咪咪发声。
乡村是人情社会,令梨和伽野结伴而来,老张头肯定会问到他们的身份,令梨顺势认了个兄妹。
她总不能喊伽野师兄和兄长大人。宿回云或许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令桃把妖皇家的猫崽子拎起来暴打的概率高达十成十,想想都疼。
“他信了?”令梨悄悄问伽野,“我们眸色姓氏八竿子打不着,他居然信了?”
伽野看了眼老张头黑瘦面庞下隐隐的八卦色彩,心想人家信是信的,只是信的方式和阿梨想的可能不一样。
情哥哥也是哥哥。
“信了不好吗?”伽野和她咬耳朵,“方便我们行事。”
令梨随老张头回了他家的院子,院子里忙活的妇人一听丈夫介绍,立刻麻利地收拾出一间客房。
“神仙请,神仙请。”妇人热情道,“缺啥少啥只管和俺说。”
令梨上可住九重宫红枫殿,下可住天桥最里头的桥洞,她对居住条件没有一丝丝要求,非常随和。
“认下兄妹身份是对的,他们果然只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令梨很满意,“否则半夜碰头只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了。”
“还有一种可能。”伽野转了圈屋子,打量有没有埋伏的陷阱,“把我们关在一块儿,方便一次打包送到香案上。”
“是我小时候族里一只猪精讲述的亲身经历。”伽野盘腿坐到床上,手背搭在膝盖上,“他和他的兄弟出门游历,中途借宿一个安宁的小村庄。”
“村庄中的人热情好客,食物丰盛地招待了猪精和他的兄弟,为他们安排客房好好休息。”
“猪精吃饱喝足,陷入黑甜的梦乡,忽然,他在梦里闻到一阵烤乳猪的香味。”
“猪精一个激灵连忙爬起,瞠目结舌地发现他和兄弟被困着绑在树桩上,脚底堆满柴火,村民举着火把围着他们两人。”
“南疆民风淳朴。”伽野压低声音,故意恐吓道,“指不定我二人今晚沉睡,一觉醒来便被人塞住嘴捆住脚绑到集市上卖掉了。”
“少主最多卖三文钱。”令梨用力捏了捏伽野的脸,恶狠狠道,“谁叫他们把最值钱的嘴堵上了。”
“三文也太少了点。”伽野不满意他的身价,勉为其难道,“除非让阿梨当个添头,否则我是不卖的。”
和令梨携伴相游的时间久了,伽野学到了几分讨价还价的本事,配合上猫猫委屈的声音,无往不利。
令梨掏了掏袖子,摸出一角银子洒脱地拍在伽野腿上,浑身充满了老板大气的豪放之情:“够吗?”
伽野忍不住笑了,他收了一角银子,准备等离开七里村后给令梨买糖吃。
便宜又好吃但黏牙的麦芽糖,敲成一块一块的,喂到她嘴里,不一会儿就黏住了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黑发少女舍不得糖,又停不下嘴,理直气壮把一张脸凑到伽野面前,眼睛里写满了:考验我们默契的时候到了,看我眼色行事。
伽野一脸乖巧地点头,随后仗着令梨不能说话大力扭曲她的意思,气得令梨本命剑拔了又拔,友谊的小船惊涛骇浪。
吃人嘴短在令梨身上可太好用了,老张头的媳妇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伽野转手全倒给了隔壁大黄狗。
笼罩在七里村之上的雨毫无停歇的意思,随着天色渐暗越来越阴沉,呜咽的风刮在窗纸上,仿佛婴儿尖细的哭声。
令梨靠在窗边张望屋外的风雨,屋里烛光融融,伽野半跪在床上铺床,取了乾坤袋里的新绵被面,暖和柔软。
他拍好枕头,满意地打量自己收拾的床铺。
曾几何时伽野身为妖族少主众星捧月长大,身后跟着用不完的仆从,除修炼外没有任何杂事敢占据他的时间。
这几年他照顾人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令梨是很不在意享乐的人,她随时愿意把更好的环境更舒适的享受让给她的师兄她的朋友,自己打地铺或者住桥洞,自娱自乐开心得很。
伽野不能指望她自己照顾自己,假如他不先一步收拾好床铺,以此为借口要令梨珍惜他的劳动成果,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床给你睡,我在地上打坐就成。
“何必铺床?”果然,站在窗边的令梨走到床边道,“一晚而已,我随便找个地方打坐就是了。”
“我都铺好了。”猫猫不高兴,“雨下得这么大,睡地上不怕半夜漏水吗?”
令梨: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原型是龙,是伴雷雨而行的龙吧?
真龙怕水,地狱笑话。
她不理解,只能归结于猫猫果然娇贵,在西漠国师府也是这样,令梨不陪他睡一张床他就敢说自己失眠、体寒、怕黑、怕鬼,什么命不久矣的症状都敢往头上按。
令梨摇了摇头,爬上床,睡到靠墙的一边。
村子里的客房年久失修,伽野躺上来时木床明显一沉,两只枕头挨在一起,令梨的长发被伽野压住了,她使了些力拽出来,听见他不走心地道了两声抱歉。
“四天四夜的雨。”令梨小声说,黑暗中她的呼吸拂在少年耳根,“晚饭时我去田里看了一眼,田埂已经淹没了。”
“若是今晚雨势不减反增,淹到了床脚下,明天他们说什么也要把我们骗进庙里。”
“嗯。”伽野应了一声,他挪了挪身体,额头贴近令梨的额头,“睡吧,说不定一觉睡醒,我们就被绑起来送到贼窝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前有断头饭,今有断头觉zzz
第177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七天
◎贫穷,贯穿她一生的主旋律◎
哗哗, 哗哗。
有人淌水而来,激荡的水花拍打在黑色雨衣上,留下一道道发亮的水痕。
暴雨倾盆的响声掩盖了淌水的动静, 黑暗中令梨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
她小幅度打了个呵欠, 熟练地把伽野搭在她腰上的手拿下去, 惹得少年睡梦中不满地嘟囔一声。
村庄的客房墙壁微微发霉, 天花板陈旧得仿佛想趁人不备炸裂砸人一身灰, 令梨虽然不挑剔环境, 但按理说她今晚是不会睡着的。
令梨伸了个懒腰,手臂滑过柔软的床铺,干净清香的被子盖过胸口, 枕头托住她的脖颈,一切都在最舒适的范畴。
熟悉的寝具带来的安心感无与伦比,伽野脑袋埋在枕头里睡得昏天黑地, 结实的身躯牢牢挡在令梨下床的必经之路上。
她时常有养了太大只的猫猫该怎么办的烦恼, 特别是他就不爱睡猫窝, 天天和令梨抢床睡。
“雨越下越大了。”令梨撑着身子坐起来,空出一只手抚摸伽野的脑袋, 慢慢顺毛。
伽野听见身边人起身的动静本也要醒, 被令梨按着脑袋撸了两下,放松肩颈继续埋头大睡, 手臂环绕抱住枕头。
令梨一边哄猫, 一边透过窗户向外看。
磅礴大雨黑沉如墨,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 积水漫过农田, 淹没田埂, 无处可去,沦为淹没土地的洪流。
黑暗中,人头涌动。
雨衣遮住了人脸,淌水而来的人不知高矮胖瘦,不知男女老幼,数量惊人,宛如旱灾年汹涌而至的蝗虫。
没有组织者,他们井然有序地前行着,淌过阴冷的积水,沉默凶狠,固执愚昧。
“一晚上都等不得吗?”令梨看向围拢在老张头院落外的村民,他们从雨衣下伸出的手紧紧握着斧头,一把把被磨得无比锋利的斧头。
两个身材佝偻的雨衣人从屋中走出,静悄悄替村民打开院子的门。
白天他们还是老实忠厚的老张头和热情好客的老妇人。
包围圈渐渐缩小,令梨没有动作,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猫。
刺刺的碎发蹭过她的掌心,伽野抱着枕头慢吞吞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
他搂着枕头,下颌陷在软乎的抱枕里,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呼噜声,抱怨的语气。
“起床了。”令梨好笑道,“全村都起了,我们两个借宿的外乡人怎么好意思继续睡。”
“大半夜把人吵醒强行参与他们的迷信团建活动,这就是七里村的待客之道吗?”伽野啧声道,“他们村这辈子都别想评上南疆旅游文明景区。”
也不一定,说不定七里村想槐城一座鬼城都能评上,俺们村凭什么不行?
雨水漫过门缝,淹没床脚,一条死鱼在浑水中肚皮翻白,鱼眼上萦绕虚无的黑气。
拇指大小的死鱼,要不是伽野食物链的本能嗅到熟悉的气味,令梨都没发现屋里淹水淹得都有鱼了。
屋子里的湿气越来越重,除了床之外无处落脚,令梨端详她的本命剑:万一村庄发了洪水,以床做船以剑做浆,奋力划出去,也不失别样的旅游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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