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小狐
听说每到期末, 凌云剑宗上空便会出现一批疯掉的修士御剑飞到九天之上,突然捞起道袍下饺子一样跳下飞剑,重重砸进宗里的清心池, 仿佛一只被雨水淋湿不知所措的野猴子。
扑通扑通,稀里哗啦,群魔乱舞, 都是被查重逼疯的可怜考试人。
穷游道人摸索着把文稿叠在一起, 等他的编辑上门查收, 顺带商讨新一轮《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新书签售会的举办时间和流程。
签名是幸福的,赶稿是不幸的, 愿世界再无截稿日。
他游魂似的荡到厨房, 掏出大白萝卜洗干净后埋头痛啃,厨房中传出一片魔性的咔咔声, 仿佛进了一窝偷吃的老鼠。
穷游道人大口吃喝, 又美美泡浴换了身新道袍, 他抹抹嘴,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府邸里好安静, 鸦雀无声。
既没有某个剑修练剑时大开大合的气流音, 也没有某少主喜滋滋喊阿梨的腻歪音。
“少主和少夫人嫌我碍事,终于彻底抛弃我了?”偌大的府邸里孤零零的穷游道人心疼地抱住胖胖的自己。
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府邸里安静得没有人影,府邸外却隐约传来人声和笑语,院墙外热闹非常。
“原来到了这个日子,真是赶稿赶得不知昏天黑地日月黄昏。”穷游道人自嘲一声,想起今天是什么节日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拿上他心爱的小拂尘往胳膊上一搭,快活出门。
令梨和伽野暂居的府邸隐没在烟火人间中,穷游道人一出门,眼前便是万家灯火。
他赶稿赶了一天,天空已是夜幕低垂,群星闪烁。
天上的星子高不可攀,地上的灯火却触手可得,照得黑夜犹如白昼。
穷游道人难得大方一回,掏出钱袋买了路边娘子摊上一只玉兔灯笼,听她笑着道了声:“祝福祈愿。”
“新书虽然写了南疆祈愿节的省钱版游玩攻略,但取材来自前几年。今年说不定新增了一些项目,我要对读者负责,好好考察,及时更新攻略。”穷游道人自我赞美了一通,拎着玉兔灯兴致勃勃地混迹在游客中。
参加祈愿节的多是凡俗人家,穷游道人幻想的中途被书粉发现冲上来要签名合影的愉快剧情并未发生,倒是有几个小毛贼盯上了他的钱包,鬼鬼祟祟在穷游道人身侧流连不去。
“只有一文钱的钱包也值得偷吗?!”穷游道人振声,捞起拂尘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打得小毛贼捂住屁股嗷嗷鬼叫。
“祈愿节不兴作恶,天上的神仙看着呢。”拎着一只金鱼灯的老婆婆不赞同地说,她手里捧着一尊木雕的菩萨小像,虔诚地拜了拜。
穷游道人写书前查阅了大量资料,祈愿节是南疆特有的大型祭祀庆祷灯会节日,人们会携带信仰神灵的小像,放一盏花灯入流水,祈祷来年神灵照拂常在,家家平安喜乐。
南疆是多信仰地域,人们自己雕的和摊子上卖的神像五花八门,三个人同行就有三种不同的信仰,你信你的、我信我的,若是谁家的菩萨灵,拿来让我跟着信一信也极好。
非常自由,花样极多,南疆人遇到手里没捧着小像的游客还会自发热情推销自家菩萨,种种神迹张嘴就来,家家净出传.销鬼才。
路过的婆婆看见穷游道人手里只拎着一只玉兔灯,眼睛一下发亮,哎哎叫着:“郎君留步,不知可否耽误郎君片刻时间,老妇想向郎君介绍仁慈的菩萨、为南疆带来幸福与安宁的神仙。”
来了!穷游道人心想,是我书里写过的重点内容!
身为以“穷游”作道号的修士,他警惕一切强抢强卖行为,对传.销话术熟悉到耳朵起茧子,一听到前摇就看透了隐藏在话术中的消费陷阱,绝对不会中招!
“这盏玉兔灯是我今天出门的全部消费。”穷游道人默念道,自信面朝婆婆,“耽误我的时间可以,耽误我的存款不行,老人家你说罢。”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她高高举起手里捧着的木塑小像,凑到穷游道人面前。
木塑的小像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简单雕刻出女子的面孔,普普通通的神像,若说有什么特别,只有女人手里持着的一柄长剑。
穷游道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冲到路边贩售木塑小像的摊贩边,放眼望去。
高矮不一的女子神像错落在摊位上,菩萨的名号各有千秋,庇佑的范围五花八门,雕得精细的神像能看出柔美的面容,雕得不精细的宛如简笔涂鸦,神与神差别极大。
差别再大,有一点是共通的。
每一尊神像手里都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老婆婆跟过来,在穷游道人耳边絮絮叨叨说她听过神迹。
楼村有一汪黑潭,路过潭水边的孩子在大人眼皮底下失踪了,菩萨听说后变作五岁女童在潭边钓鱼执法,抓起潭中一只食人的恶鲤,烤熟后让村民分食。
三叶村人好斗凶猛,常在冬日洗劫邻村粮仓,邻村不堪其扰求菩萨庇佑。女菩萨持剑而来,从村头揍到村尾,恶人屁股都被打肿,日后只敢吃斋念佛,每人每天不做三件好事都睡不着觉。
白鹿村有方士自称灵鹿使者,带着一只通体白色的鹿霸占村里最好的房子骗吃骗喝骗色。被骗色的小姑娘跪在神庙求菩萨做主,菩萨朝灵鹿招招手,灵鹿一蹄子踢死了方士,垂首舔.舐她的手心,温顺的大眼睛乖巧眨动。
……
种种神迹,桩桩件件的好人好事,多到婆婆嘴巴干涸也说不完。
摆摊的小贩听见他们的交谈声,也高声加入话题,大谈特谈他们村是如何在菩萨的帮助下勤劳致富自立自强,今天的收成如何如何好。
婆婆和小贩一见如故,穷游道人手心里被老人家塞了一只木塑小像,赶他去旁边玩,不要打搅她吹捧菩萨。
穷游道人就这么被抛弃了,他站在人流中,来来往往的人们或手里捧着或肩头站着木塑的小像,神像威风凛凛地拿着长剑,或持,或横,或抱,或指向天空。
“……几年来做了这么多事啊。”穷游道人摆弄手中雕像的小剑,想到令梨隐姓埋名走在人群中也会被热情的民众塞上一尊菩萨像。
这东西对她是最无用的,年轻的剑修领了好意,手上不老实地捏起木塑雕像的小剑,一个不留神,她捏着小剑插进切好的西瓜里,戳起来甜滋滋咬了一口。
活菩萨亵渎自己的塑像,多么理直气壮。
穷游道人晃动手中的玉兔灯,明亮的火焰如流淌的金色,与无数盏灯汇流,在街道上、河水中脉脉盈盈,摇荡而过。
无数碎金的光泽中,穷游道人仿佛窥见了极其耀眼的黄金眸色,一闪而过,没入摩肩擦踵的人群。
“少主?”他遥遥呼喊了一声,人声喧哗,无人回应。
穷游道人想了想,追着伽野离去的方向前行。
他不算逆着人流而走,反而正好顺着人最多的方向,融入一盏盏摇晃的灯火中。
“那是,河边?”穷游道人恍然,“祈愿节放花灯的河边。”
他一眼看到岸边弯腰的少年。
伽野手掌托着一盏烛火摇晃的花灯,花灯别出心裁,不是常见的莲花模样,梨花白的花瓣照映烛火宛如透明。
伽野的手浸没在河水里,小心地放稳花灯。
呼风唤雨的龙君像生怕小小的波浪打翻了这盏灯,慢慢地松手,屏住呼吸看它顺着河流渐渐向下。
梨花白的花灯被无数点燃的花灯拥簇着,流向祈愿与祝福之地。
伽野站在河边,目光追随了许久,湿漉漉的水滴从他指尖滴落,打湿了脚下的青砖。
穷游道人远远地看着,他身边的人也在河边放花灯,那人从背篓里取出笔墨,满脸虔诚地在花灯上写着自己的愿望。
穷游道人想起自己的文稿里写的内容:……放花灯是祈愿节最重要的祈福活动,民间常以笔墨在花灯上书写愿望。摆摊的小贩人人有一手绝活,可在小小的花灯上写上细若蚊蝇的小字,保证你不管有一千个还是一万个愿望,一个不漏。
……当然,许下的愿望越多越贪婪,被祝福的概率越低。祈愿节传闻,花灯上的字越少,神灵垂爱的目光便会停留更久。
——若是一个字都不写,神灵如何知道人们祈祷什么?
采风的穷游道人问和他讲述祈愿节民俗的小娘子,小娘子抿了下唇,有点羞涩又大大方方地把碎发挽到而后。
“平安。”她笑着说,“无字的花灯放入河中,祈祷心中重要之人遇难呈祥,平安昌顺。”
梨花白的花灯渐渐远去了,伽野依然站在岸边,他的身侧没有旁人。
起风了,淡淡的金色光团脱离一朵朵花灯,向天空飞去。
祈愿的心情,祝福的咏颂,功德的反馈……化为金色的纱衣越飞越高,越来越远,穷游道人仰起头,涌动的灵气吹翻了他的头发,天和地应!
“功德加身,道途坦荡!”穷游道人倒吸一口气凉气。
他明白伽野为什么是一个人了。
遥远的天边,祈愿节的人声笑语乘风而来,隐隐透过结界落入令梨耳中。
她轻轻呼气,天空中有暗雷闪过。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人家过节我渡劫
第183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三天
◎你被强化了,快去送◎
雷云压坠, 闪电积蓄在乌云中,天边偶尔闪过一丝亮白,照亮暗沉的暮色。
令梨仰首望向天空, 指腹摩挲冰凉的剑刃。
毫不夸张地说,令梨是挨雷劈专业户。
修炼到她这个层次的修士都是挨雷劈专业户, 她的剑除了剑本来的用途外额外客串了很多年的西瓜刀, 如今又加上了避雷针的新用途。
作为一柄原材料是普通凡铁的令瓜剑, 它承受了太多原材料不该吃的苦。
“瓜瓜, 你是不是变漂亮了一些?”令梨抚摸剑刃, 小声说,“是趁我睡着悄悄自己塑型了一遍吗?瞒着我作甚,我可以给你拉风箱、烧铁炉。”
令瓜剑上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 该情绪过于混乱,令梨凭着心血链接才能勉强解读。
瓜瓜先是冷笑“好啊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嫌弃我丑”,后又嗤笑“当谁都像你们人类有两只手吗我拿什么给自己整容”, 最后大嘲特嘲“别了你对自己的手艺心里没数吗?让你打铁又成了一块铁疙瘩!”
可以说非常不信任它的主人了。
令梨倒是不生气, 毕竟她对自己打铁的技术没报多少期待之情——想也知道, 若是令梨精于锻剑,世间便没有客服小梨, 只有锻造大师·法器回收改造再加工一条龙服务·匠人手艺金牌制作梨师傅。
虽然没有锻剑的手艺, 但赏剑的品味令梨还是有的,她捧着自己的本命剑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看得令瓜不自在地嘟囔才停下。
少女手中的长剑有一臂长, 剑身漆黑, 隐隐流动的金色纹路蔓延剑刃, 宛如呼吸般灵动诡谲, 随着令梨指尖的触碰明灭不定。
自己的本命剑自己心里清楚, 令梨锻剑时穷得只剩自己,别说庚金,就算是黄豆粒大小的金子她也没往铁水里融过。
突然浮现在本命剑上的金色纹路,竟也是功德反馈的一环。
令梨想了想,有些明悟。
令瓜剑是她日日以心头血浇灌炼造的剑,又早早生了剑灵,她在南疆布道时更取用了剑的意象与己身相连,功德之气自然有令瓜的一份。
令梨认真抚摸剑刃:“瓜瓜,你被强化了。”
令瓜翻了个白眼:“是,我这就去送死。”
它的主人纵容地笑了笑,抬眸望向愈来愈压抑的雷云。
黑色长剑上的金纹隐隐发光,像是令瓜在缓缓呼吸。
身为剑灵,暴虐嗜血,残忍滥杀是它的本性。一柄剑不该有太多私人的情绪,只要被主人握住,为她所用,为她而战足以。
但令瓜不一样,它被令梨养得非常人性化,它知道主人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情绪,又被令梨的情绪牵引,有许多剑不该有的烦恼。
剑修对剑修,剑对剑,令梨和沈无对上意味着令瓜剑和无心剑对上。
令瓜对沈无没什么想法,令梨喜欢的人它不一定喜欢,令梨不喜欢的人它每一个都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近几年令瓜更是恨上了所有男人,尤其是渣男,大恨特恨!
它迫不及待想看见剑刃染血,想看见鲜红的色泽被漆黑的剑身吞没,连一丝余韵都吝啬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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