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 第38章

作者:温三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奚茴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轻声道:“你还是很烫。”

就像那夜拥抱的温度。

云之墨手指微微收拢,轻易将奚茴的手掌包裹其中,他呼吸停滞片刻,再吸气时胸腔发闷,心跳也于往常更快了些。

“云之墨。”少女的音色清冷,却因轻柔吐出这三个字,莫名像佛山晨钟于他心口敲响,一字一下。

奚茴唤他的名字,认真地看过去:“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诅咒了?”

所以一个已经死了几万年的鬼魂,才会如同凡人生病一般感受痛苦与寒冷。

冰与火,炽与寒本就不相容,却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交汇,怎会不难受呢?奚茴记得她在他的身上看见过符文咒印,像是蜿蜒的血虫爬上了他的脖子,如今那脖子细腻白皙,可当时于月色下,赤文发着微光,像是要将他的皮肤撕裂。

云之墨的视线落于露出一截的手腕上,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被上古咒印浸透,那是刻在司玄灵魂里的东西,故而痛苦也不仅在于身体。

若说是诅咒,也未尝不可如此形容。

咚咚咚——

房门被人从外敲响,云之墨回神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奚茴的手掌,对方也不挣脱,半边身子越过那盆茉莉花,极为依赖地靠近他。

他松开了手,奚茴出声:“谁?”

“师姐,是我,沈秋招。”沈秋招站在门前:“谢师兄他们回来了,师姐一路劳累,出来一并用饭吧。”

这几日为了赶路,他们在途中也没好好休息,今日除了早间出门前喝的一碗粥,奚茴滴水未进,此刻的确饿了,便朝云之墨看去。

“作甚?”云之墨往身后太师椅慵懒靠去,对上奚茴的目光。

方才还款款看来的双眼忽而转为质问与强硬,只听她似命令口气:“你跟我一起去!”

云之墨挑眉,没出声,奚茴自顾自道:“你总是这样!没有谁当鬼使如你这般自由散漫的,咱们结契了,我若唤你,你就该来!可你总是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甚至无法联系你,摇铃铛也不管用!”

云之墨又没真与奚茴结契,不过面对奚茴气鼓鼓的脸他还是轻声笑了一下,随后起身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把折扇,展开扇风,又散漫道:“好,我陪你去。”

奚茴展颜一笑,而后又皱眉,仍旧气鼓鼓。

云之墨好说话时待人极温柔,似乎奚茴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可她又知道,便是他成了她的鬼使他们结契了,她也不曾真的能掌控他。

于奚茴而言,云之墨自是属于她的,他的一举一动都该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可他实力过于强大,奚茴的确没办法将他彻底拴在身边。寻常锁链困不住鬼魂,结契也不能约束他,他来去自如捉摸不住,察觉到这一点,便是奚茴一直鼓着脸不高兴的理由。

云之墨见奚茴还抿着嘴皱着眉,便问:“怎么?陪你去你还不高兴?”

奚茴朝他望去一眼,如不安的孩童般抓住他的袖子问:“你是我的吧?云之墨。”

云之墨挑眉。

怎告诉了她名字,她便总将他名字挂嘴边了?

习惯听奚茴称他哥哥,被比自己小上几万年的少女呼名唤姓,实在有些不习惯。

云之墨道:“叫我哥哥,我便是你的。”

房门打开,月色倾下,门前茉莉花散发阵阵幽香,沈秋招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忽而就听见奚茴道了一句:“哥哥。”

他震惊地抬头,还以为对方喊自己,结果便见到奚茴身旁站着的高大男人。瞧见面容的刹那沈秋招被晃了眼,一瞬觉得有神明降临,那是一张明眸皓齿,清俊儒雅的相貌,偏一身墨色长袍与冷漠的双眸将他与神圣撕裂,将两种极端的感受汇聚于一人身上。

“师、师姐,这位是……”沈秋招才问,那两人便像没看见他似的从他身侧走过去了。

沈秋招连忙跟上,他盯着高大的背影,伸手比了一下自己的个头,再去看对方,男子足比他高出一个头,宽肩长腿,衣袂不染纤尘,也不知从何而来,他就在客栈正门守着,亦不知对方何时就去了奚茴的屋子里了。

谢灵峙等人去衙门看完张员外的尸体便直接回客栈了。

回来一路上众人都没说话,待到了客栈雅室才将情况分析一番。

这家客栈本就是临风州中供行云州人住宿所用,掌柜的祖上曾受过行云州人的恩惠,凡行云州人来了便不收分毫,还在前楼二楼的右侧分了个雅室供他们商议要事。

奚茴被沈秋招一路引到了二楼,繁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此时吃饭的也有许多,二楼露台下几人对月饮酒吹牛,身旁还有美娇娘作伴。

奚茴只瞥了一眼,正好瞧见其中一个男人酒醉不分场合,搂住女子吻上她的鬓角,惹得女子香肩微颤,发出一声娇呵。

那声传入奚茴的耳里,莫名耳热,她想起自己也曾这般被云之墨搂着时不受控地颤抖与细哼。

雅室是单独隔开的,左右两侧没有茶桌饭桌,寻常客人也不会走到这边,沈秋招推门而入与几人打了招呼,屋中谈话声停下,纷纷朝他身后的二人看去。

叶茜茜方才还与赵欣燕说奚茴回来之后就没离开过房间,她一直守在客栈前,却不知这位曾在年城有过一面之缘的神秘男子是如何出现的,竟自然地随奚茴进入雅室,旁若无人地于一旁入座。

谢灵峙也惊了,他先是看了看奚茴,再看向云之墨,最后又把目光落在奚茴身上。

奚茴不在意那些投来的视线,笑吟吟地问谢灵峙一句:“何时开饭啊?”

叫她过来不就是为了吃饭吗?

谢灵峙顿了顿,片刻回神道:“已经在备了,阿茴,你……”

他的目光看向云之墨,微微蹙眉:“于年城一别数日未见,今又在繁城相遇,不知公子是跟着我们,还是世间就是有这般巧合缘分?”

谢灵峙以为云之墨是纨绔,还险些伤了奚茴的心,毕竟离开年城后的那几日奚茴都恹恹的情绪不佳。今再碰面,他心里五味杂陈,拿不准云之墨的身份与态度。

本以为云之墨会委婉些,却没想到他直白道:“跟了一路,甚是无趣。”

谢灵峙:“……”

跟谢灵峙出来的二十人如今死了两个,失踪了一个,剩下的十几人中也只有赵欣燕、齐晓、陆一铭、叶茜茜与秦婼见过云之墨,剩下的那些都随应泉在百花州杏林城处理事物,不曾见过对方,亦不知他与奚茴的关系。

应泉方与齐晓说话,话说一半停下,听云之墨说他跟了他们一路,眼眸半垂再扫向那边桌子,刚好看见奚茴放在桌面上的手捏着云之墨银针暗绣的袖摆摩挲,生怕对方跑了一样。

“此间为行云州会室,公子非我行云州人,还请速速离去。”应泉顺着云之墨的袖摆,看上了对方的脸。

云之墨闻言脸色沉了下来,踏入这间雅室后他连谢灵峙都懒得看一眼,这时才朝应泉瞥去,姿态高傲又轻慢。

于他眼中应泉开口尤其可笑,像是一只蚂蚁挥着前足警告雄狮,再朝前一步他便要不客气了,却不知雄狮只需一脚便能踏碎他的蚁窝,踏碎行云州,亦如此简单。

杀气迸发,谢灵峙握紧腰间的剑,门外小厮轻轻敲门,沈秋招屏息去开,原来饭菜已经备好,几个小厮并排,正要端进来。

屋中四桌,每桌菜色都一样,唯独奚茴与云之墨这桌仅他们二人。

她才不在意,就她一个人吃最好,只是客栈里的菜有素没荤,索性味道不错,奚茴能吃下两碗。

“大师兄。”应泉朝谢灵峙看去,眼神示意他云之墨留在这里不合适。

谢灵峙自然知晓不合适,可云之墨此人神秘,油盐不进,你与他客套他当真,你退一寸他进一尺,谢灵峙秉着礼节,不曾真与他撕破脸皮,现在若开口赶他出去,必会叫奚茴难堪。

一旁有个师弟未等谢灵峙想个措辞,便开口道:“这位公子还赖在我们……”

话未说完声便止了。

奚茴埋头吃饭,云之墨单手撑着下巴看她似囫囵吞枣,左手执扇扇风,在那人说话间未曾停顿,众人却见血色闪过,出声的人影呼啦一声倒在地上。

“阿成!”应泉连忙去看。

名叫阿成的男子瘫倒在地,他双手掐着脖子,口中大量鲜血涌出,痛苦地狰狞着脸,惊惧望向掉在地上的一截舌头,血滴洒洒,染红了半边桌面。

奚茴听到动静抬头,嘟着嘴在嚼萝卜,见那边人乱作一团,还有几个拔剑对准他们。

谢灵峙猛然转身,惊诧又愤怒地瞪向云之墨:“为何伤人?!”

云之墨收了折扇,理所应当道:“他聒噪。”

随后又道:“还打搅小铃铛吃饭,不如杀了干净。”

第39章 琵琶有语:三

◎我可都是为了你。◎

云之墨一番话叫周围人神色凝重, 谢灵峙更是觉得荒唐。

仔细回想,从上次在年城,他能说出让他们派鬼使杀一两个村民恐吓这种话, 谢灵峙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可如今就因为他师弟一句未说完的话便断人舌头要人性命,这不是手段狠辣, 而是不分是非黑白, 阴毒残忍了。

应泉封了阿成的穴道, 暂且保住了对方的性命, 可因突然断舌而涌出的鲜血还是堵住了他的七窍, 需得迅速清理才能活下来。

齐晓等几个师兄弟正护着阿成,应泉慢慢起身看向云之墨,视线扫过一旁吞下萝卜的奚茴, 她不见惊讶也没将目光投过阿成一眼,应泉心下发闷发沉,几息后才开口:“奚茴, 你面前的这个人肆意伤人, 不堪为友, 你要看清楚。”

奚茴闻言朝云之墨看去。

一屋子里的人都绷紧了神经,唯有他姿态悠闲地扇风, 撞上奚茴的视线后甚至能风轻云淡地笑一笑, 对应泉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云之墨接应泉的话,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

奚茴又不是要与云之墨交朋友, 他们之间的关系若仅用朋友这种无用且随时会分崩离析的关系来界定, 那也太脆弱了。

她要的, 是与云之墨最最稳固的关系。

云之墨在奚茴眼里是恶鬼, 会杀人再正常不过, 且行云州里的人是生是死奚茴并不在意, 若可以,奚茴都希望他们都在一夕间死去才好,如今那叫阿成的男人只是断了舌头尚未送命,可见云之墨手下留情了。

“阿茴,过来!”谢灵峙唤奚茴的名字。

他不知云之墨的姓名,原先也以为他说不定可以托付,只要奚茴真心喜欢就好,如今看来,这样动不动便残害他人的人非但不是良人,甚至极度危险。

奚茴自然察觉到了周围人高涨的情绪,所有人看向云之墨的眼神皆是防备,她慢慢将目光落在那个濒死的年轻男人身上。

阿成浑身是血,赵欣燕还在给他用药,而他青筋暴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奚茴不会为了这群人与云之墨分开,谢灵峙让她过去她动也不动,片刻静默后,致使现况的始作俑者率先开口。

云之墨道:“我做的事,何必向小铃铛发难,你们行云州人便是如此不讲道理,小铃铛才会在以前吃过那么多亏。”

云之墨起身,手中折扇扇起凉风,纤长的发丝略过肩头,他按住奚茴的肩轻声叮嘱她慢慢吃,再逐步朝谢灵峙走去:“她不用过来,我过来也可。”

谢灵峙道:“行凶即有人诛戮,这等简单的道理难道公子会不知?你是知恶为恶,我本欲在年城与公子饮茶谈心,你那时既退避不见,今日又为何出现?还要伤我师弟,难道我行云州人与你有何仇怨?”

“说这些废话作甚?”云之墨缓步走到了谢灵峙的跟前。

他身量极高,甚至比谢灵峙都要高出半个头,神色自若,目光冷淡地扫向那些盯着他看的人,只要他一抬手,这些人皆会被命火烧成灰烟,魂魄尽毁,不留一丝痕迹。云之墨有这个能耐,却不欲这样做。

他对谢灵峙露出一笑,笑容冰冷未入眼底,执扇的手微微收紧。

这些人都要好好感激宁卿,若非那女人启动阵法唤醒了云之墨血液里的上古咒印,他也不会被那咒印冰冻灵魂。如今便是他行动自如可到底还没过百日,真正的束缚尚未解开,他若杀了旁人还好说,十几个行云州人一同死去他们身上的法器信符必会传讯给行云州,到时候引来宁卿,于他不利。

面对比自己高出一截的云之墨,谢灵峙也毫不退缩,他将云之墨打入恶人一列,只怪奚茴看走了眼,如今亦不会将奚茴推入火坑,更不会让他们俩再有牵扯。

云之墨道:“这般严肃,会叫我以为断了舌头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轻巧地瞥了阿成一眼,道:“闹成这样,更倒人胃口。”

应泉将阿成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云之墨。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十几人看在眼里,方才谁也没瞧见他如何动手,如今众人蓄势待发,就怕他再出手伤人。

云之墨合上折扇,惊得几人剑鸣,他也不在意,用折扇轻轻敲在了应泉的肩上,方才还站得笔挺的男人一瞬瘫到一旁,扶着桌子才勉强没有跪下,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阿成彻底暴露在云之墨的面前,谢灵峙一手扶住应泉,另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怎么?你还想真杀了他不成?”

“我是想杀了他,可也架不住你们这般小题大做。”云之墨回眸朝奚茴看去一眼,对方已经放下筷子,没胃口继续吃下去了。

宁卿是个麻烦,奚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