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杀了魔物!”
“杀了魔物!”
“……”
试剑台下,密密麻麻的弟子振臂高呼。
混乱的叫嚷声不绝于耳,蔺绮被吵得头疼,她有点晕,思绪又出窍游离。
“他们想杀了你呢。”轻轻软软的声音。
透过神识,蔺绮看见灵池深处,开满梨花的梨树下,坐着另一个她。
是她生魔骨后滋生的心魔。
另一个她穿着黑金色衣裳,长发乌黑如玉,单纯无害地坐在梨树下,然而凑近了看,就能意识到她那副游戏人间的冷漠,以及目光中一直流转的天然的残忍。
她张开手,做出怀抱的姿态,诱哄道:“他们都很讨厌,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
蔺绮有点想笑,她听见自己说:“你想操纵我吗。”
眼前的少女歪了下头:“我只是心疼你啊。”
蔺绮温和说:“没有人可以操纵我。”
少女诡异地笑起来,眼神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但你现在好可怜哦,像条狗一样。”
“是吗,”蔺绮轻轻拥抱她,“可是我觉得你很漂亮。”
少女奇怪地看她一眼。
“咔嚓——”
蔺绮瞬间扭断她的脖子,漂亮的少女瞬间化成一团黑雾散开。
阴森诡异的诅咒声喋喋不休,滋而哇啦开腔就骂。
蔺绮垂眼笑了笑,有点累了,阖上眼睛站了一会儿。
“你不要吵了,我真得觉得你很漂亮。”
脑子里的骂声顿了顿,没再吵闹。
黄昏时的霞光明明是暖调的,蔺绮披着霞光往前走,无数人注视她,两位执法长老跟在她身后。
蔺绮以手作梳,理了理长发,黧黑发尾湿哒哒的,染了血,蔺绮有点讨厌血的味道,从芥子里拿出一块锦帕,慢条斯理擦着发尾。
她穿着白裙,披着一件红裙纱,洒金衣摆在霞光下熠熠生辉,她步子慢悠悠的,好像不是被押解,而是在自家后花园悠闲散步。
离开时,蔺绮抱了蔺浮玉一下。
蔺浮玉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垂睫,握住蔺绮递给他的锦帕,将锦帕收到袖管里,而后隐入人群,转身离去。
**
秘境里外很难取得联系,只能靠传音纸鹤。
然而哪怕送了纸鹤,真正想让人收到传音也很困难,因为路上总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林掌门发了三十多只纸鹤,二十只纸鹤傻不拉几自己飞丢了,十只纸鹤半路被精怪一口吞了,三只挂蜘蛛网上了,最后只有一只争气的飞进了秘境。
秘境里是夜晚,星月漫天。
一只纸鹤泛着青绿色的光晕,乘风而飞。
这个秘境是幽深的森林,干枯的树杈在黑暗中张牙舞爪,找不到一片树叶。
可怖的咆哮和嘶鸣在空气中盘旋环绕,粘稠的鲜血染红了溪水里的月亮。
这里遍地魔物,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它们焦灼地绕着空地中心的青年吼叫。
容涯捡了一颗石子,他注意到空中飞的纸鹤,抬手把纸鹤收入手中。
青年垂眸,扫了一眼纸鹤上的内容,指节微微收紧,冷笑一声。
几颗石子朝着不同的方向甩出去。
石子触及树干的瞬间,一个大阵顷刻间自地面升起,阵法泛着蓝光,如水面一般干净清明,映出漫天星斗,一圈魔物被笼罩其中,一双双猩红血眼中流出惊恐的情绪,只听咔嚓一声,电闪雷鸣,数十道银蛇般的电光自夜空劈下。
“轰——”
天崩地裂,黑云翻墨,天地万物摧枯拉朽。
阵法中心的青年素袍翻飞,微微抬手,浅蓝色的灵气自指节渗出,灵气细如丝线,铺天盖地以青年为中心甩出。
“唰——”
灵气丝线穿透魔物的身躯,鲜血喷涌而出。
一次性操纵太多灵气,容涯的手指也不受控地洇出鲜血,他掩唇重重咳嗽了两声,整个人愈显清瘦羸弱。
此时此刻,树林里遍地魔物血块,已然化作诡谲阴森的人间炼狱,他一眼都没看,直接化雾离开。
第114章
囚牢阴暗不见天日, 一盏油灯放在几排囚牢中间的廊道上,微弱的烛光闪烁跳跃、奄奄一息,是整层牢狱里唯一的奢侈光源。
烛光映照出对面囚牢里几张不怀好意的脸。
“呦, 来了个美人儿……”鬼头鬼脑的男人隔着竖栏盯视她, 张开一口烂透了的牙, 摇头晃脑吹了个口哨,扭头和他的对门,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胡子对视了一会儿,两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
“临云宗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男人盯着蔺绮笑,目光下流,地痞流氓一样, “美人坐近点儿, 叔叔疼你。”
大胡子旁边关着一个穿紫衣带金铃的女子, 她目带春波, 魅惑妖艳, 一言不发饶有兴致看热闹;
蔺绮正前方的囚牢里关着满脸皱纹的老头儿, 老头儿抱着一颗头,头的断口凝固着暗稠的血,一直冲着蔺绮的方向怪笑,老头儿闭眼沉沉睡着, 齁声震天响。
蔺绮混在一堆大恶人里,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阴影中的少女穿着鲜红染血的衣裳,安静温顺地坐在角落, 单腿微微曲起, 一只手搭在膝盖上, 目光虚虚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乌黑柔顺的长发披肩垂下。
两条浅金色的细长锁链分别锁住她的手脚,缚魂锁在限制她自由行动的同时,还锁住了她的灵气和修为,收光剑和芥子袋也被收走了。
现在的蔺绮和一个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开腔的人正是看中这几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还是个小哑巴。”哼笑的声音。
一只脏污的手各着监牢伸过来,指缝里沾满污泥和草根,男人直勾勾盯着蔺绮,往前伸手想拉蔺绮的衣裳。
“小哑巴害羞了。”他冲着大胡子抬下巴。
蔺绮眼帘轻垂,单手覆在右手手腕上,摩梭了下青色手串。
漆黑的指甲将要触碰蔺绮衣裳的瞬间。
“铮——”清脆的剑鸣声。
青宫出鞘,唰地一下斩下男人的胳膊。
手臂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音,而后是一声凄厉的嚎叫,男人双眼血红,脸色有一瞬的狰狞,看见青宫乖顺地化作手串又系到少女手上,眼中的愤怒又化作恐惧和怯懦,他捂着手,色厉内荏地吼叫几声。大胡子不做声地移开目光,紫衣女子闭上眼睛装睡,怪笑的脑袋也僵滞了一下。
那些恶心的注视终于消失了。
蔺绮忽然意识到自己堕魔之后的变化。
放在以前,她绝无可能如此干脆地下令斩断一个人的胳膊。
她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变得冷漠起来,哪怕真让她杀人,她可能也会毫不留情抹了目标的脖子。
对现在的她来说,杀人似乎就像切菜一样简单,或许比切菜还简单。
内心总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诱惑她。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啊。
他们欺负你,他们都该死。
不要怜惜猪狗。
全仙门都该死。
去死啊!
……
然而这种欲望尚能压制,不至于真得让她沦为魔物。
她听过堕魔后会被魔骨操纵,意识不清,道德尽丧,彻底沦为欲望的奴隶。
比起传言中的说法,堕魔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蔺绮自然不会自大地这种情况归功于她意志坚定,她沉下心绪,窥探自己的神识。
她又看见识海里的另一个自己。
少女乖顺地待在识海的梨树下,与其说是乖顺,不如说是被困住了,她脚下有一个卦阵,卦阵上的霸道灵气将少女囚于方寸之间。
上次蔺绮看她的时候,卦阵被铺开的黑金色长裙挡住了,所以没看见,这次认真看才窥出一丝端倪。
看这卦阵的形制,应该是林守的手笔。
“你改变主意了吗?把身体的控制权给我,”少女仰头,笑着看她,“我可以把你讨厌的人都杀了。”
蔺绮没理她,从识海中抽离出来。
囚牢里暗得让人发慌,里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天亮,每一分每一秒都得靠煎熬。
四下很安静,有男人断臂在前,没人敢发出什么声音打扰她。
蔺绮只听见老头儿均匀而规律的齁声,一下一下在囚牢里回荡。
事到如今,她已然慢慢回味出了事情的全貌。
那些刺客是云海天州的刺客,秦掌门派他们来,一是想给秦显出气,二是想把蛊虫种到她身体里,以便晏权给她种魔骨引她堕魔。这件事固然因云海天州而起,背后真正的操纵者却是乌山神祠。
她让蔺浮玉去查刺客,他很快就会查清楚她堕魔是受人算计,但晏权拿命把她钉死了。
无论她是不是自愿堕魔,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被送到乌山神祠,由乌山神祠处理。
蔺浮玉不查,她自愿堕魔,仙门要么杀了她,要么把她送到乌山剔骨。但仙门大概率不会杀她,蔺岐山想清理门户也不行,因为林掌门应该知道点什么,不会让她死。
蔺浮玉查了,她被算计堕魔,可是她“杀了”晏权,蔺岐山把她交给乌山,给乌山交代,一来平息乌山死了圣子的怒火,二来维持住临云宗的名声。
哪条路都走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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