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溫奶茶
少女再也掩不住悲伤,低眉垂首:“没有这个名字也一样,我母亲的手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匣中小鸟就是她作为术士时的发明。”
哪怕是迟钝的尤莱儿也嗅出其中不寻常:“如果妳母亲的盒子不是妳带进来的,那为什么会出现在圣女院?”
众人顿时陷入沉默,拉玛本来就是圣学院的女术士,东西无疑是她留下的,但盒子却不是出现在圣学院,而是在圣修女手上。
大家都知道圣女院只会没收罪人的私物,拉玛在圣学院可是高贵的女术士,就连圣修女都要敬她几分,圣城里更不可能有人胆大包天去偷窃一个术士的私物,这个匣中小鸟还是拉玛亲手为未出世的女儿准备的礼物,那么她的私物被扣押在圣修女手上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曾经以罪女的身分被关押在圣女院。
聪颖的凯瑟琳比任何人更快意识到这个可能,她试着找寻其他理由:“母亲是回到族堡才生下我,那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所以才没有回到圣城,也许她托人保管,来不及取走…….”
怀孕。莳萝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孕妇在神律上享有豁免权,如果拉玛真的犯了罪,但她那时候已经怀有凯瑟琳,又贵为公爵夫人,所以才得以回到丈夫的封地养胎。
这也可以说明哲林根公爵为什么如此严苛,甚至狠下心把女儿送入圣女院静修──他怕凯瑟琳也步上母亲的后程,想实时掐断任何可能的苗床。
凯瑟琳沉默地打开盒子,空荡无声,盒子里装满残破的金铜零件,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就在一伙人不知道怎么安慰凯瑟琳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我可以修好。”
蕾塔西突然出声,凯瑟琳含着泪水看她,其他人也有些意外。
蕾塔西漂亮的脸蛋是少见的严肃,她打量着盒子,眼睛似乎在发光:“你们知道圣学院飞鸟钟的敲钟机制吗?”
费欧娜不解:“不是有人去敲吗?”
蕾塔西摇摇头,她兴致勃勃地解释:“十二声音色,十二口大钟,一个音都不能迟到,全部敲完人也趴下去了,所以现在的钟塔简单得就像弹琴一样,用铜弦把不同音色的钟链接起来,接下来只需要转动一个大滚筒,当滚筒旋转,上面分布不同位置上的针会吊起相对的铜线,进而调动音槌敲击在对应的音色上,这就是我们每天听到的十二钟声──飞鸟圣谱!”
费欧娜和尤莱儿呆滞地看着她,彷佛对方在说什么异国语言;而凯瑟琳若有所思;倒是莳萝完全听懂了,神他马的杠杆原理啊!
“我好歹是钟表匠的女儿,父亲曾说过匣中小鸟设计之人的心思之精妙,她改装钟表的报时机制編組樂曲,将其完全容纳进女孩们随手携带的小首饰盒。所以那些贵族都是把匣中小鸟送到我父亲那里做修理的,我从小看到大,一些皮毛还是懂的。”
少女熟练地挑出零件,一个一个数着:“匣中小鸟是利用滚轴敲击铜簧音片的拨动原理,我看看……用来刻录乐谱的金属滚筒有些刮痕,上点油就行……铜簧片做成的音梳算完整,再做些打磨就可以重新组装……哇,一共三十二音!这可比市面上的八音多了足足四倍,不愧是匣中小鸟的发明者拉玛大人!等等,少了一个……”
蕾塔西自顾自说着,也没管旁人听不听得懂,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里。
少女翻弄着盒身,找到了盒外一个小小孔,懊恼地抓抓头:“缺了发条,需要把发条插进刻录乐谱的滚筒转动,整个盒子才有动力弹奏整首乐谱,也许可以自己做个发条……可是看这孔洞好奇怪啊,这发条的形状很曲折,很多小凹凿,简直就像…….”
“钥匙。”莳萝喃喃自语,
她立刻低下声,按耐着急切道:“凯瑟琳,妳先别急,刚才杰洛夫大人不是说了,翡翠之阁藏着一些陈旧的秘密等着妳去发现。他是最聪明的术士,又是妳母亲的导师,妳的叔公,绝不会坐视妳被圣堂定罪,翡翠之阁肯定有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她转头又对蕾塔西吩咐:“妳试试看能不能修好它,需要的零件我可以想办法弄来”
凯瑟琳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女士,审判之日迫在眉睫,我母亲的事真的不是要紧……”
“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凯瑟琳,我听说术士的成就在于密盒,拉玛大人应该也有自己的密盒吧。”
凯瑟琳思考了一下表示:“我从没看过,术士的秘盒是圣学院的机密,大部分都是精密的器具、武器或写有炼金咒术的手稿,我听说秘盒会灌入浓醋或强酸,一旦有人没有钥匙想强行打开,腐蚀的液体就会瞬间溶解里头的东西。”
“妳母亲也许比妳想象的更聪明。”
莳萝拿起盒子,里头的黄铜零件已经被蕾塔西拿走了,空无一物的盒子却依然十分沉重。少女若有所思,摸缩着盒身上那个用来插入发条的孔,就如蕾塔西所说,宛如一个复杂的钥匙孔,
“这个匣中小鸟可能是妳母亲的术士秘盒。”
一个母亲在被定罪前,只想将自己毕生的成就留给挚爱的女儿。
-
“这个秘盒是假的。”
术士颤抖地手将盒子和钥匙放回桌上,他尽可能低着头,不想与对面的目光对视,却反而被金色烛火晃了眼,男人顿时变得笨手笨脚,碰地一声跌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把鲁道夫大人扶起来,再让他看清楚一点。”少年的声音温和有礼,彷佛只是一个好学生在求问尊敬的老师。
一声令下,骑士们从暗处走出,他们披肩腥红,皮甲漆黑,衣袍上狰狞狼首是一群闻到血腥气息而来的兽群。
带头的加利文一手轻松拽起地上的术士,随即硬生生将他按在桌面上,强迫他对上狼王的目光,少年碧绿的眼瞳温润无害,只是安静地在等着他回答。
“穆夏大人,我发誓!这几年我战战兢兢,尽可能找出圣血秘会当时剩下的遗眷,才得知那东西的下落…….我发誓这把钥匙挂在杰洛夫脖子上!肯定不会有错、错的是盒子!有人调换了盒子!”
穆夏微微倾前,橘红的火光温暖着少年俊美白皙的脸庞,却让他的眼眸变成一种诡异的铜绿色,曝露出非人的冰冷。
“所以花费了那么功夫把你送进来,你连杰洛夫一根胡须都碰不到,于是我不远千里迢迢亲自来,现在你告诉我这几日全都浪费在一个假盒子上?”
术士颤抖着腿,看着少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把纯银拆信刀
“你说如果我再献上一只空空的黑狼脑袋,黄金大圣堂会不会为我开启大门呢?”
纯银的刀尖在少年眼底擦出一丝危险的金光。
“请再给我点时间!”他近乎尖叫。
穆夏没说话,只是往旁边吩咐:“那就辛苦了,给鲁道夫大人倒一杯酒喘喘吧。”
三面刻有圣像的大酒杯被骑士两手端了过来,术士看着那纯银铸造的酒杯,就像在看着一整杯的剧毒,但他吞了吞口水,最后还是拿了起来,也不敢看穆夏的目光,一饮而尽。
穆夏的黑狼们可以面不改色触碰银器,但银净化过的酒水还是浓烈如酸,每一口都彷佛在吞着大把生锈的刀刃,从灼痛的喉咙到翻滚的胃囊,虽不至于逼出原形,但身体每一寸都像被绞碎辗压而过,等之后排出来又是另一种滋味。今夜开始,漫长的折磨在等着他。
穆夏彻底没了笑脸:“现在可以滚了。”
对方如获大赦,立刻飞也似地逃出去,穆夏冷冷盯着桌上的盒子,不敢相信自己大费周章,就这么被这个小小的东西难住了。
加利文适时出声:“森伦堡的艾尔德爵士不日就会到达蔚蓝港口,参加比武大会。”
终于来了一条有用点的狗,穆夏心情好了一点:“再两日就满月了,艾尔德有幸得红狼青睐,等他变身后,跟着他,也许可以找出红狼。”
提起艾尔德爵士,穆夏就想到肮脏的琼斯镇、堆满腐烂尸骨的森林,以及少女红艳如苹果的脸庞,她喘着气被自己的真身吓得逃跑,泌凉的露水打在她的脸上、手臂……
思念来得太突然,鲜活芬芳的回忆蜂拥而上,穆夏有一瞬间恍神……他知道少女就在圣城,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来得遥远。
“大人?”
穆夏一抬头,若无其事继续接上话:“除了红狼,当年圣血秘会大多出自圣学院的人,虽然黄金大圣堂肃清了大部分,但肯定有位高权重之人获得赦免,让鲁道夫交出可能的名单,每一个都盯紧一点。”
这点倒是没问题,他们在圣城的人马早已经渗透各院,就是红狼依然让加利文有些为难,他忍不住小小抱怨:“听闻红狼都在拜佛勒庭出没,他们迷恋那里健康的少女和孩童,猩红诗人更是如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圣城找红狼呢?”
没等穆夏回话,突如其来的钟声惊扰窗外的白鸽,也打断他们的谈话,时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溜走,深蓝的夜色退至窗沿,快早上了。
这钟声真叫人心口烦闷。加利文烦躁地拉了拉胸前的衣襟,无论多少次,他都听不习惯这口钟,像是有把大槌子打在胸口,阵阵闷痛感令他有一股窒息的不适。
其他黑狼骑士脸色也不好看,优秀的听觉这时候就成了坏事。
穆夏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黑狼们的反应,他面色如常,似乎不受钟声影响,只是待钟声结束,少年突然冒出一句:“也许可以叫鲁道夫准备下,等时机差不多,就把圣学院那口破钟弄下来吧。”
加利文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果然穆夏很快回到正题:
“总之记住,无论是红狼还是圣血秘会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忠诚于同一个神,所以会竭尽所能阻拦我们,只要能揪出其中一个,我们就找到通往神的捷径了。”
他这么说,顺手拿起桌上的假盒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握起,随着力量加大,盒身发出脆弱的哀鸣,一股刺鼻的银白液体从缝隙缓缓流出,加利文闻出来那是具有腐蚀性的水银,大多是术士用来保存密盒的防护。
“嗯?”
穆夏觑起眼睛,松开手,破碎的残骸散落一桌,其中竟有一块不属于木盒的金属片。
他捡起来放在火光下检视,一下就看清楚上头细刻的文字──
“野兽,愿你永受月神诅咒”
此时此刻,加利文宁可灌下五个银杯也要从这里滚出去。
他从没看过穆夏露出如此恐怖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副本大boss事业受挫,急需正义的一方亲亲安慰
PS:奶茶其实每天都在问自己什么时候完结,目前疯狂缩减大纲,尽可能控制在二十章内完结,一些没写完的设定就用番外的形式慢慢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蔷薇女神
◎那位女王是疯了吗?!这是要和圣城宣战?◎
比武大会当天, 早钟还没响,莳萝早早就和一群圣修女离开,准备迎宾前的工作。
圣修女们的早飨只喝了一杯圣血酒, 她们用芬芳的葡萄叶洗浴身体,再细致抹上橄榄油、蓟花和一点番红花制成的金黄圣膏, 一整趟弄下来, 莳萝感觉自己就像一顿香喷喷即将上菜的佳肴。
所有圣修女都穿上崭新的白纱礼裙, 肩披大红斗篷,如同山丘上那一朵朵傲然挺立的红蓟花。今日她们甚至被允许暂时拿下头巾,露出头发,带上些配饰,但只限于小珍珠。于是有人戴上珍珠耳环,或是穿上镶有珍珠的鞋子。莳萝看到特莎时, 她戴上了一顶镶有数百颗小珍珠的珍冠, 整个人容光焕发。
莳萝也换上了新礼袍。司仪的礼服看上去与他人没有太常区别,一样镶金边白裙样式,却更为精致──长裙是极为细腻的象牙白棉纱, 丝绸的袖子柔软垂地, 领口和裙襬都有金线镶边。
特莎大为惊叹几个裁缝的圣修女的成果,她将袍子宛如新生婴儿般小心翼翼交付给莳萝,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绝不能弄坏, 表示这是被神祝福过的杰作。
莳萝看着特莎爱不释手的表情, 心底也很想用自己的月光法袍替代,穿在身上就像垄上一层月光,轻盈得毫无重量, 还能随心所欲变化样式;只要放在月光下便崭新如初, 这才是出自女巫之手, 真正被神祝福过的杰作。
莳萝很快换上,拉好衣袍,当她抬起头,也不禁微微楞神。
镜中的少女长发漆黑如瀑,正好显得一身莹莹胜雪,垂长至地的稠袖好似天鹅优雅的羽翼,裙襬也自腰身卷起无数雅致的褶皱,银线细绣的花草暗纹就隐约浮现其中,仅仅站着,就彷佛有鲜花凭空盛开、芬芳隐隐涌动。
镜边框出的模样就宛如彩玻璃上烨烨生辉的圣女像,其他圣修女们也不禁出声赞叹:
“真是太美了,这完全是为女士妳量身打造!”
“唯有信仰真神之人才能创作的杰作,女士,今日妳就是圣女的化身。”
“这一定是至高神眷顾,这次我们的手艺无论在太阳还是水晶灯下都将光彩照人。”
在人类的赞扬声中,小女神异常冷静地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或者说是在盯着自己的衣角一团多出来的棉絮──一只小白蜘蛛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拉着多余的丝线,缓缓降落在地。
白蜘蛛在众人的脚下飞快移动,动作之敏捷宛如一颗滚动的珍珠,最后顺利来到了角落,几只颜色各异的小蜘蛛就在那等着接应,手脚上闪亮发光的金银丝线都还没来得收,便急匆匆地沿着窗口溜走。
全部看在眼底的莳萝:……
月精灵倒是颇为满意,表示虽然比不上月光化作的衣袍,但大地精灵的手艺还是配得上一位女神,它还在衣服上嗅到白鹭羽毛和初雪的气味,忍不住赞叹竟然连这些都能仿成纱线。
衣服的确很合身舒适,莳萝很快收拾了一遍,她为自己的首饰挑了一条镶有珍珠的羊皮腰带。特莎打量了她好几圈,热切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她镶在圣女像上供奉。
“至高神见证,这几日务必注意妳们的言行,谁若是在夫人小姐面前丢脸,我定会重罚,绝不轻饶。”
特莎对圣修女们耳提面命,但眼神多看了莳萝一眼,显然对她这个天降兵还是留了些心眼。
港口龙蛇混杂,未免不必要的纷扰,特莎特地从圣律院那里借来三名银骑士护送她们去港口。由于之前某骑士长假公济私,打着隔离血瘟之名,封锁内城和港口,所以此时各国来访的王公贵族全都在港口等待盘查,确认没有染疫后才能自由出入圣堂。
上了软轿,特莎便垂下厚厚的廉子。今日天气极好,满目皆是晴丽之色,但许久未曾离开圣女院让她有点焦燥,忍不住对莳萝吐了些心底的怨语。
“听闻昨晚的蔚蓝港口就升起无数玫瑰旗帜,有些满口谎言的罪人竟然真的有脸来,还想顶着处女之名踏入神圣的圣女院……我真希望至高神睁开眼,让黄金大圣堂当面戳穿虚荣的假面,扯掉那顶沾满鲜血的王冠。”
莳萝心头小小悸动一下。
她清楚特莎口中的罪人,不,应该说现在整个圣城的敌人──那位头戴百花之冠同时缀有圣女之名的帝国女王,也是克丽缇娜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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