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时鼎天一怔。
“这盘棋也不是我下的,古籍里偶然所见,记录复现而已。”
时琉再行跪拜之礼,“不敢污家主眼,时萝告退。”
然后起身,少女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
——这一礼,谢他生恩。
从此天高水远,她时琉与时家,再无干系。
“……”
难得的惊愕显现在时鼎天的脸上。他本能抬手,正要出言拦下出门的少女,神识恰扫过女孩天灵,时鼎天眼神却忽地变了。
——神魂有异。
此时醒着的,不是原魂。
时鼎天眉峰缓聚,眼神沉晦。
一两息后,他压下手臂,什么都没说,只深望着女孩消失在楼下的背影。
酆业是第二日入夜时回来的,比时琉想象中早些。
方琼常年着黑扮酷,可酆业似乎喜白。于是那天入夜,时琉正趴在窗口眺望着,就见到浅红夜雾下,一道昙花似的清冷极致的白,沿着街首慢慢拂来。
说是慢,盏茶工夫,那人就进了她房间。
一身白衣,翠玉长笛,可惜换了张脸,远不如少年穿着好看。
时琉看了两息,才从跪着的圆木凳上下来:“杀了?”
“嗯。”
酆业进门,指间长笛随意一拂,身后木门无风而动,自己合关上了。
于是门关掀起一缕薄凉的风。
风将他身上换了白衣也未能洗去的,淡淡的肃杀与血腥气,涌送到了时琉身前。
少女鼻翼轻动了动,微微迟疑:“杀了一人?”
一人,哪来这么大的血腥味?
酆业停眸,似乎想了想,但又放弃了:“没数。”
时琉:“……”
这是没数,还是没数。
酆业见她失语,却好像心情不错,勾唇又作冷漠恶意的一笑:“还觉着不畏我么?”
时琉摇头:“你说过,你厌烦杀人。”
——
既厌烦杀还要杀,那所杀就都是当死。
听出女孩的潜意,酆业笑色敛去,他冷淡拂垂了鸦羽似的长睫,一点阴翳拓得他眼尾沁凉。
“留影石离开客栈了。”
时琉反应了下:“三长老?”
“嗯。我跟过去,你就留在客栈里。等事成,我再回来找你。”
时琉见他又要走,忙跟上一步:“时鼎天下幽冥了。”
“?”酆业停下,“谁?”
“…时家家主。”
酆业仍是那副冷漠侧脸:“所以?”
“时鼎天是凡界公认的千年第一强者,只有两大仙门的太上长老能与他相较,”时琉提醒,“方琼是他的亲传弟子,你要小心,别被他发现。”
“……”
时琉提醒是出于本性,她想封邺应该又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可没想到,她说完之后,那人还真停下了,站在门旁似乎思索了片刻。
“既然这样,你跟我一起去吧。”酆业对上少女惊讶又不解的眼神。
少女似乎有些难启齿:“我怕帮不上什么忙。”
“?”
酆业寂然半晌,还是低哂了声:“是离得远了,我照顾不及。”
时琉:“?”
时琉:“……”
自作多情,还被嘲笑了。
没几息工夫,下楼的小姑娘脸就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努力低头藏住。
酆业在时家三长老身上留了追踪术,循着那一丝气机,即便远隔万里,藏到什么深山沉渊,他也能轻易翻到那人在的地方去。
于是幽冥血色长空下,灯火渐起。一路出了城,酆业和时琉就踏入夜雾笼罩的城外去。
时琉再好奇,也知道夜里的幽冥比白天更危险,她小心跟在酆业身后。
“时家三长老,夜里也除妖吗?”时琉小声慨叹,“好生感人。”
酆业未置可否。
等穿过不知多少密林沼泽,两人终于到了一座新的城内。
这里和他们住的那座不太相同,夜景繁华太多,路边修者凡人穿行,看着比他们来的那处的白日里还要繁盛。
时琉从进了城,就一路好奇地巴望着。
这边的修者似乎更多些,而且是还混了不少妖兽化形的修者——某些体貌特征都还保留着。
时琉倒是不歧视物种差异,只是觉着奇怪:
这里为何无论男女,穿着都很,嗯,清凉?
时琉正疑惑着,身前的酆业忽然停下了。
女孩一惊,张望走神里,差点把鼻尖磕到他后背上。
险险停住后,时琉从酆业胳膊旁探出脑袋——
酆业身前,雕栏红楼高耸入云,描金围栏砌了不知多少层。层层人影交叠,红袖招拂。
而楼内笙箫鼓瑟。
掩盖不住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酆业冷漠望着。
独他身后,刚过十六又困锁多年不通世事的少女还新奇:“封邺,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时家长老,今晚就是来这儿斩妖除魔了吗?”
“……”
庭前,老鸨与龟公打量过酆业那一身凛然贵气,此时早捧着笑脸迎下来——
“两位贵人快里面请!男客请这边,女客请那边。”
酆业:“?”
第8章 丰州鬼蜮(八)
◎玄门天骄,晏秋白。◎
时琉还是第一次遇上什么人对自己这样热情。
——确实是对她。
她听得清清楚楚,男客指的是封邺,那女客说的自然只能是她自己了。
时琉也不好意思再在封邺身后躲着,小心走出来:“你们这儿是——”
“哎呀,这位女公子生得好清俏呀。看女公子面生,当是第一回 来我们通天阁吧?您放心,咱们这儿不欺生,一定保您挑到满意的……来来来,您里面请着,边走我边给您介绍!”
“哦,好。谢谢。”
时琉被对方灌得迷迷糊糊,下意识抬脚就要跟上去。
没能够——
后脖领就被拎住了。
时琉回过头,对上酆业又黑又沉的一双眼眸。
好在这吓人眼神没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一两息后,就顺着她粉白衣衫拂下,落到她身旁——那个牵握着她胳膊把人往里领的老鸨身上。
像薄极的冰刃,一眼,就削去了老鸨脸上红艳的笑。
老鸨僵了表情,握着时琉的手仍没松开:“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酆业垂眸,肩上大氅被风轻轻一拂。他走近了步,停在阶下,声音就和夜色一道,低低的,慢条斯理地笼上这描金红楼外的璀璨华盈。
“我的人,谁让你碰的……嗯?”
他身后忽然只剩了无边的夜,黑夜里像跟着无形无尽的影。它们如潮水般没过大地,月华被侵蚀,吞噬,而那无边漆黑迫近,直欲覆上这楼台高阁。
浓重阴翳里涌动着,撕扯着,看得见血骨累累,听得见万鬼凄厉悲泣。
“——!”
老鸨脸上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
她吓得惊叫一声就松了手,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摔得不轻,可她好像完全忘了疼,只惨白着脸满额头汗地骇然地盯着酆业。
可已然没了。
就仿佛方才只是她一场幻觉,眼前仍是熟悉的满目繁华的长街,人来人往的夜市。
哪来什么血骨万鬼,什么泼天大口似的无边黑影。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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