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时琉在小琉璃妖的梦中第一次便见过的,神像们有的人形,有的兽态,千奇百怪,鳞爪偾张。
只是她并未发现,其中有一座十分像她见过的狡彘原形,稍大些再神威些的模样。
南蝉似乎是察觉了酆业的视线,淡淡嘲笑:“被你留在凡界给你通风报信的那只小狗,说它已经很久没收到你的神降音讯了,特地跑上玄门宗主峰找了我。”
座上的神魔支了支额,低叹:“近来多事,忘了。”
他又望向阶下:“凡界出事了?”
“嗯,大事。”
南蝉不知想到什么,柳眉轻紧:“天机阁阁主雪希音病故,圣女雪晚从幽冥妖域逃回凡界,继承了天机阁阁主的位置。”
酆业略有意外:“文是非放得她?”
“不,妖皇大怒,妖皇殿属众正蓄谋踏足凡界。”
“那她如何从他手里逃得掉第二次?”
“有人相帮。”
“?”
酆业愈发意外,但久也不闻回声。
他朝阶下望去,却正见到南蝉的视线落到了他怀里,在他腿上趴着睡得正香的小姑娘身上。
南蝉幽幽收回了视线:“小道消息是,在雪晚离开妖皇殿前,晏秋白下了一趟幽冥。”
酆业一顿。
南蝉淡声:“能让这两人‘合谋’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
酆业低下头。
趴在他腿上的小琉璃妖似乎睡得有些不舒服,攥着他袍袖拽了拽,又往他怀里蹭上来一点,重新调整好姿势,这才安心地又睡着。
“你便是问她,现在也得不到结果,”酆业勾回眸子,“她上仙界前,确与晏秋白见过面,似乎也提到过雪晚……但这算什么大事么。”
“我要说的大事还没说完。”
南蝉低头,轻蹭过眉尾,似乎有些迟疑。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了:“近些日子,凡界的仙门世家私下里开始聊起三界之战,中天帝与酆都帝的事。凡界隐约有些风向,应当是天机阁传出来的,而玄门内,如今晏秋白已是代掌门,似乎也在代为作势。”
“?”
酆业正给小琉璃妖盖上方才动身而滑落的外袍,闻言兀地一停。
几息后,长睫微颤而低敛,他眸子深深地凝住熟睡的少女。
南蝉在殿下观察了酆业片刻,略微松气:“我还以为你会怪她自作主张。”
“万年已逝,功过我早不在意,”酆业轻勾起少女拂落到眼前的一缕青丝,拂至她耳后,“但她执念于此,万般为我,我如何能不心领?”
像是被座上神祇那副叫她陌生的温柔神态刺了下,南蝉别开眼:“天机阁的金莲令是天下信服的神卜,由新阁主背书,又有玄门代掌门为之谋事,天下人欠你万年的清名,是该还回来了。”
“……”
酆业眼睑掀了掀,微熠着淡金色的眸子透过密匝的睫羽,流露出几分神性的漠然。
真正欠下的东西不可能还得回来。
纵使百世虚名,又于他何谓。
只是酆业知道,那是怀里少女在清醒时上仙界前唯一耿耿于怀的事,是她想要代世人还给他的公理。
……单纯得稚拙,却又最叫人心软。
酆业想着,低头凝着怀里的少女,他轻抚过她垂瀑似的青丝,端详片刻,忽低声问:“人间的上元节要到了?”
南蝉心里忽冒出些不安,她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幽冥与凡界那时她就被我连累,日日修炼,满心复仇,还从未无忧无虑地过几日,”酆业叹声,“她应当喜欢热闹的,中天帝宫太冷清了。”
南蝉听懂他意思,脸色顿变,声量也未能压住:“你疯了吗?这个时候下界,万一昆离醒来——”
神魔却撩起眼:“这时候不去,你确知我以后还有机会么。”
南蝉僵了下,半晌她才黯然垂首。
“…好。”
神座上,被藏在外袍下的一团小琉璃妖动了动,似乎是被方才南蝉的惊声吵醒了,她困意朦胧地睁开眼,躺在酆业怀里,仰头看他凌冽漂亮的下颌线。
“怎么…了?”
“没什么。”
酆业垂眸,低凝着她淡淡笑了:“你想去人间看看吗,小琉璃妖?”
“人间?”小琉璃妖还带着困意的眼睛微亮起来。
只是不等回答,她又蹙起眉心,轻声咕哝:“业帝陛下你忘了,你上回说,因为我是只小妖,被帝宫外的人发现就会被抓起来,所以告诉我不要出帝宫,也不要被别人看到,只待在小水池里,每天晚上到你身边就好了。”
酆业:“?”
殿内,被迫旁听的南蝉转过脸,皱着眉似乎很是诧异地望了上来。
第98章 玉京溯仙(十四)
◎“剥心抽骨,死了有上万年喽。”◎
凡界的上元节是人间每一年最热闹的盛事。
尤其几座主城,大街小巷里都挤满了周边城镇涌来的商贾游人。还未入夜,琳琅的摊位已经在沿街的铺外支起,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被摆置在最显眼的位置,等着被哪位有钱的小姐或是公子趁兴带走。
“您是问,我们城内迎上元节最热闹的去处?”
某座主城内。
入城不远的茶楼小二正擦着桌子,听见隔壁桌客人的问声,他想都没想:“那当然是花灯会了,别说我们桦城,这上元节不游赏花灯,那还叫什么上元节嘛。”
两位客人中,披着锦绣浅色大氅的少女闻言立刻从楼外收回张望的眼神,她好奇地仰起脸:“花灯会?”
“是啊。”
“什么是花灯会?”
“啊…?”
茶楼小二停下手里的活计,狐疑扭头:“连花灯会都不知道……听说最近妖域不安分,你们不会是妖域派来我们这儿的细作吧?”
“?”
小琉璃妖闻言愣了下,跟着反应过来,她气得把脸一虎:“你,你血口喷人!”
茶楼小二被小姑娘那琉璃似的乌黑眸子一睖,心里莫名泛起点虚,他咳了声,赔个笑脸:“这位小姐貌若天仙,哪有妖域歹人的可能?我当然不敢怀疑,不过,您旁边这位……”
小二皱着眉看向小姑娘身旁。
那人身上披着一件雪白大氅,身侧流光入窗,隐约可见银丝刺绣的暗纹游在大氅袍袂之间,且身量修挺,端也是风华无双。
唯一古怪的是,大氅之上却有顶垂纱帷帽,全然遮了那人模样。
而那织纱明明轻薄,却遮得对方神容半分不露,只有袍袖下端起茶盏的一只手露在外面,骨节微屈,温润如玉似的修长。
茶楼小二斟酌着笑:“这位客官,今日花灯会多热闹,哪有这样不见光的,像您这般难免惹人注意了。近来凡界查幽冥细作可查得勤,我奉劝您一句,为免是非,最好还是摘了帷帽。”
小二说完便盯着那人,看他反应。
没成想对方既没搭话,也没理他,反倒是微微侧低了低身,像问身旁还气鼓鼓的少女:“摘么?”
“不,”小琉璃妖较劲地拽着他袖子,“不许摘。”
拈着茶杯的指节微微一抵杯沿,帷帽下有人声线轻哑作笑:“好。”
“……?”
还被小姑娘睖着的茶楼小二目露讶异,显然没想到两人间主事的是这个看着娇小清稚的少女。
“我们换一间,不要在这里了。”小琉璃妖越想越气不过,拽着酆业袖子,起身就走。
茶楼小二一愣,急道:“哎两位客官,您还没给——”
钱字未出,他就睁大了眼睛,看见凭空飘在眼前的灵珠。
等下意识扔了抹布接灵珠入怀,茶楼小二意识到什么,忙朝外看去。
街市熙攘,但早就不见了那风华卓然的两人身影。
“完了,我好像得罪哪座仙门的仙家修士了。”
店小二对着价值不菲的灵珠喜忧参半,一边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注意,一边将灵珠揣入怀中。
确定没人注意,他松了口气,转回来幽幽嘀咕:“这也不能怪我啊,哪家修士如此见不得人呐……”
同一时刻。
城东某道小巷内角。
虽然还未入夜,但街上已经熙攘起来,也就没人注意到,旁边这条死胡同里什么时候走出来两道并未进去过的身影。
城东要更热闹些。
小琉璃妖出来以后,面上的那点气愤立刻就不见了,这会她一面在人群里紧张地拽着酆业大氅下的袍袖,一面耐不住兴奋地东张西望:“好多好多人啊,业帝陛下,人间一直是这么热闹的吗?”
“……”
即便在万年前他仍是那位清和中正的中天帝时,酆业也习惯了于世外远观,而并不喜欢身处于人间的吵闹熙攘之中。
但小琉璃妖或说时琉,抛开被命途强塑的部分之外,在她归根结底的本性里她和他截然相反,她是喜欢人间烟火与热闹的。
也难为她在冷冷清清的中天帝宫的小池子里待了那么多年。
“你若喜欢人间,那便不必回去。”帷帽下,酆业低声道。
小琉璃妖转回头:“不回去?可是他们找不到业帝陛下,会着急的。”
“不是说我,是你。以后的你。”
小琉璃妖仰着脸,她思索过酆业的话,又反应了几息,湛黑眸子里再次慢慢蓄起一座湖泊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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