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
比起从魅魔那里收走时,在一叶界里温养过的天檀木碎片此刻已经鲜活了许多,枝尾隐隐可见,冒出来一两颗细小的芽子。
让它再长些时日,大约就能生根发芽了。
随酆业心念微动,天檀木碎片凌空飞起,自动飘到石榻上睡着的少女的上方。
也是她神魂投影所在。
神木有灵,迟疑地停在时琉神魂边缘,绕了一圈,似乎是不想靠近。
酆业察觉,抬眸,低低嗯了声:“?”
“!”
天檀木碎片被吓得一哆嗦,迅速扑进了少女的神魂之中。
空气无形震荡,神魂投影四周竟然隐约泛起波澜。
下方,少女的身影也散发出莹淡的光。
旁边,趴在地上的狡彘抬了抬生着火云纹路的前爪,茫然地挠了挠脑袋。
——
以它只装得下“吃”和“打架”两件事的脑子,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是要干什么。
难道……
主人是打算在吃之前,再加点佐料?
嗯!一定是这样!
天檀木碎片在时琉的神魂投影周身游走,一线极细极淡的,蚕丝似的绿光,始终拖曳在残枝的细芽后。
而它所过之处,少女神魂里那些被神魂鞭抽打下的颤颤欲裂的神魂缝隙,竟奇迹般地开始修复,愈合。
原本看着几乎就要碎裂化作粉尘的神魂,竟然重新泛起莹润的光,甚至比受伤之前更盛。
狡彘看得目瞪口呆。
下巴颏挂着的口水涎儿,不自觉就砸到自己趴地的前爪上。
它没顾得擦,连滚带爬地扑到石榻前垂着的衣袍边角里:“主人!你不会是要强行把她的神魂召回来吧?”
酆业冷漠睥睨下来:“你有意见?”
“没没没……”狡彘本能哆嗦着摇头,紧跟着又连忙捣蒜点头,“可您屠那藏在淞州的叛徒本就伤了神魂,从凡界下来的修者又正满幽冥搜寻您的踪迹,就算暂时不吃她,也不能为了她再自折修为吧?”
“而且,而且,”狡彘费劲扒拉着自己容量不多的脑子,“那个什么阵借造化之力,想强行突破带走她的神魂,一定会被察觉,到时候万一反被追溯过来……”
酆业没耐心听完:“召回前,我会带她回一叶界。”
狡彘一哑。
乾坤阵是假借天地造化之力,而酆业自创的一叶界,却是自生造化。
两者对天地气机的掌控程度自然不在同个境界上。
但毕竟一追一躲,一寻一藏。即便有一叶界在,再利用鬼狱的禁制之力,酆业也只能确保让时鼎天无法第一时间锁定具体方位。
以时鼎天修为境界,察觉他们在丰州绝不难。
届时,时鼎天想搜到具体位置,甚至用不了两三日。
——引火烧身。
就为了区区蝼蚁,大不值当。
酆业垂眸,漆目里像凝上层薄薄的寒霜。
只是视线瞥见女孩从兜帽下完全露出的雪白面颊,扫过那条长长的疤,他却又想起那日在血穹下的天井口,她眼眸温柔地盈着月光。
……“对我来说,没什么东西比自由地活着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然而笑颜一晃。
她踮脚,苍白着脸将玉佩贴上他眉心,又毅然转身。
单薄身影拦在他身前,迎着那柄足以撕碎了她的翠玉剑。
他分明地感应到了。
那柄冰凉如玉如骨的剑,狠狠刺破她胸口,然后被她灼热的血萦裹起来的温度。
“……”
酆业眼底霜意摇晃。
一两息后,他眼帘垂扫,右手指骨竖抵,在左腕前划过,裂开血口却未流血,而是一点雾化飘金的血色逸出。
他漠然望着,食中二指拈过薄淡金芒,在身前结下纹路繁复的符阵。
酆业阖目。
下一息,小牢房里的石榻上,蓦地一空。
只剩那柄翠玉长笛孤零零地躺在榻旁。
尾巴上缀着的那片绿色叶子,在昏黑的室内微微闪烁着莹动的光。
时琉都分辨不清,自己的神魂是何时归位的。
石室里的那段煎熬漫长又麻木,直欲将她意识也撕碎,她几次跌入黑暗,又被加于神魂上的疼痛强行拉回,反反复复,早已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只在隐约里,时琉好像听见个熟悉又陌生的低冷音线。
“一百三十七鞭……好个时家,时鼎天……”
许是那人森寒地低沉下去的声调,或是那种叫人不寒而栗的迫人的窒息感,让时琉在梦里都没忍住颤了下。
一个恍惚,时琉猛地睁开眼。
“封——!”
本能出口前,被时琉狠狠咬住。
她没忘记自己昏迷前还被吊在阴暗石室的刑架上,时家人执着神魂鞭,厉声逼问她封邺的身份和下落。
她绝不能说出来。
然而稀薄的日光灼过眼前,眩晕感过后,时琉望见的却是鬼狱里她那间狭小的牢房。
时琉一怔,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掌,从宽大褴褛的麻衣袖口里探出来。
——
她,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身处那个石室,被缚于刑架,日夜受神魂鞭体之痛,没人救得了她。
除非……
时琉忽听见小牢房外,牢廊上传来声音。
而后门被推开。
时琉连忙望去,却只见到了一张苍老枯槁的脸,且酒意熏熏的——
鬼狱里的老狱卒。
唯独一点不同,从前总提着烟斗或者酒壶的枯瘦手里,今天是捏着个汤碗的。
随他进门,时琉已经嗅到了空气中淡淡蔓延开的药草香。
女孩本能辨别了几息。
…治风寒的。
老狱卒趿着鞋进来,见时琉从榻上艰难地撑坐起来,褶了几层的眼皮抬了抬,又耷拉回去了。
“醒了?迷糊三四日,还以为你要烧死了呢。”
时琉刚醒,许是神魂离体久归的缘故,脑子还昏沉着——倒确实是很像伤了风寒后,高烧退下的身体状况。
时琉低头接过药碗,轻声:“这几日是您照顾我么。”
老狱卒愣了下,扭回头,似乎很意外面前少女忽然愿意主动说话的事情。
尤其,以往她见人总要连忙扣上兜帽,今日也没管。
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女孩两眼,没看出什么端倪,老狱卒咬住烟嘴吧嗒了下:“不然呢。”
时琉安静攥着手心。
老狱卒也不在意,哼了声笑,就扭头要往外走。他快到小牢房门口时,听见了身后石榻上女孩踝足间的铁链吭啷撞击的动静。
老狱卒诧异地挑了挑眉,他拿下烟嘴,回头。
石榻上。
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正安静地跪在榻前,无声给他叩首。
停顿许久,时琉起身:“谢谢。”
老狱卒在墙上敲了敲烟斗,阴阳怪气的:“谢我什么,天天让你搬石头,干苦力?”
时琉点头,又轻摇头。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
老狱卒无声地咧了咧嘴。
即便时琉感激他——经过这几日摧折,她更感激他这三年里作为陌生人施与她的保护和善意——但时琉还是得承认,他笑得很丑。
像老树皮开花似的,拧巴又别扭。
老头就那样古怪笑完,转身,叼着烟嘴往外走。只剩他同样枯槁沙哑的声音飘回来。
“鬼狱禁制就要破了。不想死,赶紧跑。”
“……”
时琉瞳孔轻缩。
老狱卒的话里,她莫名嗅出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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