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灯火映亮人的面孔，琼犀猜测自己的脸应该无比苍白可怜，因为这些长者看她的眼神都流露出些微的怜悯与叹息，长堰公轻轻叹一声，他身侧的南楼侯还是那么风流逍意，唇角永远挂着和善却叫人琢磨不明白的微笑。
长辈们从她身边经过，走向那间此刻象征至高权力的书房，他们才有权力裁决东海王的生死、决定神州大地接下来最重大的事。
父帝没有在，师叔父不信任父帝，不愿意父帝插手此事，父帝被排除在外，连她也不配插嘴了，连她也被赶出来了。
“公主早些回去休息吧。”最儒雅的长堰公叹息一声，从她身边走过。
“……”姐妹们彼此对视，犹豫片刻，还是凑过来：“琼犀…”
琼犀全身发抖。
不，不
她的宠爱要被夺走，她的荣耀要被夺走，别人都要来嘲笑她、议论她，她要从云端跌进泥地里了。
她不要！她不要！她绝不能忍受！！
琼犀猛地抓住敖娇娇的手，在敖娇娇和几人震惊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
“娇娇，没关系，没关系。”琼犀柔声说：“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去东海，我们亲自去阻止苏少君。”
大家瞠目：“我们去…去东海？”
“对。”
说着话，琼犀扭头望一眼紧闭的泰合阁门殿，眼睛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狠戾绝然的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眼看着师叔父的心全被苏珍珠拢走。
她必须要把属于她的东西夺回来，全都夺回来！
·
长堰公等候在门外，不久就看见琼犀公主走出来。
琼犀公主脸色苍白，脸颊挂着斑斑泪痕，旁边一个小姑娘更是站都站不稳，摇摇欲坠被旁边朋友搀扶着，八成就是那位为兄求情的东海公主。
长堰公心里一惊，暗道还真叫晏老狐狸这厮给说中了，雨前龙井没争过明前龙井，疼爱多年的师侄女，也终究比不上心尖尖的心头肉。
连琼犀公主求情都没用，这可实在是，看来北荒小少君是没人能管了，必定要在东海搞出腥风血雨了。
长堰公忍不住瞧南楼侯一眼，南楼侯懒洋洋笑道：“你瞧我干啥，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叫天尊他老人家称意。”
让天尊称意。
天尊想称什么意？
长堰公转着心思，走进书房，就见几位侍官屏着呼吸垂手站在角落里，天尊已起身在案桌前，太上长眉薄愠，分明岿然含怒的模样。
众人连忙行礼：“臣等拜见太上，太上躬安。”
“免礼。”天尊摆了摆手，脸上怒容犹深。
长堰公打量几下，小心问：“见太上不展眉，可是有烦心事？”
天尊便长叹一声，对长堰公几人半怒半无奈道：“我是自恨，当年苏纪焱把这孩子托付与我，是我疏于教养，竟给她养成这个德行，这小兔崽子，有什么话不能请旨，竟敢自己在东海作乱，孽障东西——”天尊愈发恼怒道：“我真恨不得东海当即翻了，把她压下面压个五百年老老实实才好！”
“……”长堰公几人面面相觑。
大领导亲自开口说自己把孩子养叉劈了，那他们能说啥呢
说是的真没错，您可真是养了个小兔崽子，要不赶快关起来暴揍一顿，换个更乖更懂事的重新养？
——那肯定不能够啊。
那是多没脑子能这么说话，大领导自己开口骂了的潜台词就是：我家的小兔崽子我这儿已经先骂过了，你们就不要骂了，现在你们得帮我想想方法，怎么把这件事压下去，大事化小——总不能真把我家孩子在海底下压个五百年吧？！
“……”
长堰公忍不住心里暗暗吐槽，以前怎么没发现，天尊这心眼子，都能偏到胳肢窝去了！
第二十五章
骤变（一）
西海王一路上就听说了苏珍珠在东海横行霸道的辉煌事迹。
北荒少君提剑横街, 万人避退，北荒禁军在东海边疆一座一座城翻过来找人，扬言一日不找到东海王敖广，就一日不回北荒, 还要拿人头做酒杯。
听听这气焰, 天王老子都没她嚣张！
西海王气笑得牙根痒痒, 带着其他几海的使者先追到东海龙宫，扑了个空, 再顺着追到东海最西边边界的城池, 才抓到这只臭鸟王八蛋。
他一到城中，就看见珠珠在骂人。
鸟凶得一批, 跳着脚叽叽喳喳破口大骂，骂得对面抱着蛋的年轻女子不敢抬头, 削着肩膀垂头耷脑哭哭啼啼。
“二哥。”敖骁在旁边目瞪口呆, 小声说：“那好像是大…大嫂。”
西海王扬起声音冲窗外喊：“苏珍珠！”
红裙少女扭过头看他们一眼, 过了会儿才骂骂咧咧拉着人过来。
北海和南海的龙宫使者顿时尴尬, 他们这次来本是受各自龙王之命想劝说北荒少君停下在东海闹事，或者至少留下东海王一条狗命，但谁想一来就撞上苦主……
东海王为了炼什么破丹囚妻取血，在崇尚夫妻尊荣一体的六合神州简直惊世骇俗、人神共愤，以至于其他几家龙族在面对东海王妃时候都感觉抬不起头, 众人连忙站起来, 尴尬地嗫嚅打招呼：“少君…大王妃…”
珠珠一个废话没说，直接把青秋怀里的蛋放在桌上：“你们龙家的, 蛋。”
众龙：“……”
众龙(OvO)？！！
众龙震惊看着那颗蛋, 敖骁呆呆看着, 脱口而出：“靠！太行了！这哪儿搞出的一个蛋？！”
珠珠闻言脸色阴沉, 阴森森扭头瞪青秋，青秋吓得一个哆嗦，在小姐可怕的目光下，委屈巴巴低下脑袋又抹起眼泪来。
她有什么办法，她脑子笨，小姐老大君疼她好好把她嫁去东海，结果敖广对她不好，她也不能再空着手回家去啊，那多丢人啊，她只好想办法再怀个蛋，看看将来找机会把敖广踢了，这样等小姐再过来，东海也都能归她们北荒了。
她还能怎么办，她脑子笨，没出息，夫君的心是捞不到了，只好捞一个东海王位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她已经这么可怜了，小姐怎么忍心还凶她呜呜呜……
珠珠看青秋哭得泪眼汪汪，决定一会儿再骂她，先压下满肚子怒火看向众龙：“你们说，这蛋怎么办吧！”
“……”众龙瞠目结舌。
敖骁瞅了瞅几个叔爷，又瞅了瞅不动如山的二堂哥，才清了清嗓子：“这个…既然是大哥的孩子，还是大嫂生的，是嫡是长，毫无疑问，当然应该继承东海王位啦。”
龙凤这些妖族的血脉繁衍很艰难，珠珠她家就时常三代单传，龙族因为娶的老婆多，情况好一些，但能生出的孩子也少，尤其嫡长子嫡长女一生下来，基本就确定是继承人了。
东海王妃居然为东海王怀了个蛋。
东海王位有最合法的继承人了。
众龙看着这蛋，再看着弱柳扶风哭得梨花带雨的东海王妃，心中的想法瞬间全变了
——老婆肚子怀着嫡子，敖广居然还敢强囚妻儿取血
这简直比禽兽还禽兽不如！令人发指！
这样的东西完全该死，活着都是败坏他们龙族的名誉，以后正经人家的女儿妹妹谁还敢嫁进来——众龙瞬间改变想法，敖广还是死了吧，尽快的麻溜的，他们得坚决表示和这种恶臭龙的恶臭行为划清界限，这种恶事真是能牵涉贻害到整个氏族的名望，以后龙族子弟出去见人都抬不起头，那是绝不能行！
年纪最长的南海龙宫长老咳了咳，含蓄说：“这…敖广的确穷凶极恶、罪有应得，少君愤怒也是常情，但他毕竟是我们龙族子弟，更应该我们龙族自己来…”
“孤来吧。”西海王终于开了口：“孤留在这里，等抓住敖广，孤来动手。”
珠珠立刻扭头瞅他，西海王警告地瞪她一眼，珠珠暗哼一声才没说话。
敖骁见状赶快举手：“我也留我也留！”
众龙商量好，觉得这样可以。
珠珠站起来，终于缓和表情，难得说了句人话：“这次是我行事冲动了，有些没能顾及龙族颜面，是我不对，请诸位回去替我向几位老前辈道歉，我们龙凤都是妖族，两族世代交好，我爹从小就告诉我得跟龙族穿一条裤子，以前是这样，将来还是一样的。”
众人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由面露动容。
小兔崽子说人话，杀伤力可太大了，叫人一下就心软了。
南海龙宫长老脸庞前所未有柔和下来，看着这有着年轻明亮眼眸的北荒少君，和声说：“少君别说了，是我们龙族有失教养，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让王妃受苦了……唉，我们也没脸说什么，东海之事，由少君做主就是。”
龙族使者们走了，西海王站在窗边望着，瞥珠珠一眼：“看来你也不是二愣子，也会说两句好听的。”
珠珠扭头就骂：“你骂谁呢，谁二愣子，小心我揍你。”
西海王顿时被气笑了：“我看你现在是在东海称王称霸，狂得没边了。怎么，你之前来借我龙鳞龙血时说欠我的人情全忘了，你来，来碰我一个试试！”
珠珠：“……”
哦，忘了。
可恶，就说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
珠珠眼神飘忽了一下，恼羞成怒道：“这点小事你还斤斤计较，你怎么这么小气！人情我会还，这一码归一码，你要准备和谁打架就来叫我，我才不是那种赖账的人。”
“少君少君，我不小气啊。”敖骁连忙凑上来，近距离看着珠珠，小心肝怦怦跳，脑子都懵了，只有嘴巴还在乱七八糟说：“我二哥就不会说话…少君别生气…我不小气我不小气，我帮你打架…”
西海王细锋的鬓角都抽了一下。
青秋抱着蛋，悄悄看了看她们家绝美小姐，再看这俩名义上的小叔子，心里不由暗暗想，北海小太子太不值钱了，西海王倒是挺好的，有本事也有相貌，只可惜小姐已经嫁给元苍天尊了，不好再置办外房，否则将来给小姐当个二爷多好啊。
珠珠不知道身后的青秋在暗戳戳给她琢磨二房，她只看见敖骁的大脸蛋子莫名其妙凑过来，这种她一个能打十个的菜鸡她见多了，珠珠嫌弃地把敖骁踢开，把青秋捞过来一手抓着，踩在窗沿就要走：“我走了。”
西海王知道拦不住这小臭鸟，也不去拦她，只道：“你若找见敖广，必须给我传信，我得在场做见证。”
珠珠敷衍点头：“知道啦知道啦。”
“你也不要仗着天尊给你撑腰太张狂，恃宠而骄。”西海王看她那欠揍的小样，骂她一把百十遍兔崽子，还是贱得止不住操心，忍不住嘱咐她：“南域那边传来消息，天尊闻知此事震怒，请长堰公与南楼侯来东海调停，那两位前辈马上就要来抓你，天尊再宠着你，为平息风波也免不了罚你关个上百年。”
“关我一百年，敖广我也杀定了。”珠珠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眼神泛出凶戾的华彩，森森笑道：“敢当我北荒无人，我就必定要用敖广的血，重新染一遍我北荒的凤旗！”
她踩在窗沿，整个人纤细高昂，意气风发，连说着杀人的恶话，面庞都像在熠熠华耀地发光。
“我走了！”珠珠挥挥手，抓着乖乖抱住蛋的青秋一跃而起，身影如赤彩划着日光而过。
敖骁追到窗边，忍不住扒窗台望，直到望不见了，他眼神流露出失望，仍不舍得收回目光，喃喃说：“二哥，她现在真好看啊。”
“她以前也好看…”敖骁想着刚才意气风发的赤凤凰，想着想着，不由痴了：“可她现在更好看了…像日轮，在发光一样…”
西海王负手望着，半响淡淡一笑。
凤凰浴血，妖态横生。
凶悍会是她的羽毛，权势会是她的华彩，不用泼天的血，又何来北荒妖王一度势压八方横断神州的滔天凶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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