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没多久珠珠就收到碧华的信,是一封红纸, 在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印着红泥印, 需要对着阳光才能看清楚, 这是她和碧华琼犀约定好的标志。
一个样貌沉稳自称马家暗卫的青年女子把信带来,说从此之后替郡主与她联络。
珠珠刚开始没想太多, 毕竟红纸和标志都是对的, 除了她和琼犀碧华不会有人知道,所以她当场写了封信, 包着十几颗特意找神医要来的能装病也诊不出脉象的药丸子,催促琼犀赶紧称病, 病得起不来床那种, 让秦雍王别再用她的名义来送东西——同时在信里还不忘对那老东西大骂一通, 骂他送来的东西太多, 害自己到现在都没扔砸干净,麻烦得要死。
信送过去,没几天就传来行宫中福安郡主抱恙的消息,秦雍王没了借口,终于不能再往官邸送东西。
珠珠舒心了不少, 这一舒心, 邪门歪主意又忍不住往外冒。
她现在是真心盼着琼犀和衡道子在一块的,都说走出失恋的最快办法就是谈一段新恋爱, 比如她, 现在和裴玉卿斗智斗勇, 每天变着花样想叫美丽菩萨动情, 一门心思全扑在上面,当年失恋的小小阴影早抛在脑后了。
衡道子现在盯着她不放,珠珠认为就是他闲的,人一闲路就容易走窄,得赶紧给他找个新事干——和漂亮师侄女来段惊天动地的禁忌虐恋,这听着多刺激!保准他没空再来找她唧唧歪歪。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琼犀碧华俩怂包蛋,怪不得一直成不了事,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珠珠痛心疾首,为此甚至忍痛割爱,把之前从神医那里搞来自己珍藏的两颗粉色小药丸都拿出来,包在信纸里给她们送去。
女暗卫长本以为又是让福安郡主装病的药,拿起信纸,却突然闻到隐约一股暗香。
“…”女暗卫长一愣,不敢相信,再狐疑地细细一闻,整个人僵硬住。
女暗卫长颤声:“朱姑娘,这、这是…什么?”
“我问的那个神医说叫春什么意丸…”珠珠还在奋笔疾书写给琼犀碧华的撺掇信,闻言勉强抽空回忆一下,也没想起来,干脆道:“具体名字忘记了,反正是小黄药。”
女暗卫长:“!!!”
“补气补血,不伤身的。”珠珠对琼犀家暗卫的反应很不满,强调:“这可是好东西!我也没搞到几颗,还没来得及用上,要不是对她寄予厚望根本不会分给她。”
女暗卫长:“——”
“告诉你们郡主,拿一颗弄到那老东西的茶水里、或者点在香炉里。”珠珠压低声,比了个在脖子嘎一刀的手势:“神不知,鬼不觉——砌哧咔啦!事就成啦!”
女暗卫长:“……”
女暗卫长游魂一样拿着信纸飘走了,珠珠一度还翘首期待,摇着尾巴兴奋关切着行宫里的动向,结果好几天过去,也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珠珠顿时好失望。
这也太没用了,送到手头的机会都不敢用,俩废物。
珠珠很嫌弃,但也没法按着人家的头搞事,只好先这样,她本来打算把这事撂下,毕竟暗信就贵在一个“暗”字,没有重要事情就不要冒风险传消息。
但没过几天,琼犀居然就又送来一封信,这次是白纸印红鸟印,在中间却裹着一朵新摘的梅花。
除此之外,纸上没一个字。
“……”珠珠拿着信纸看了半天,扭头问那女暗卫:“这是什么意思?”
珠珠看着信沉思,难道琼犀碧华其实给衡道子下药被发现了,现在快死了,用红梅代表血暗示给她报信?
“上次之后许久没给您回信,郡主怕您担忧,给您报平安。”想到上次送去的东西,女暗卫长表情忍不住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强行变成笑容,笑着解释:“这朵红梅在枝头开得最鲜丽,郡主觉得您会喜欢,摘下来包着赠给您。”
珠珠:“……”
珠珠:“…………”
“她担忧琼犀”“琼犀给她报平安”“琼犀特地摘花送给她”
——是天帝天后听了都得尖叫离谱的地步。
珠珠一时被震撼到失语,拿着信纸,转过头,默默盯着女暗卫。
王府众人都以为朱姑娘和福安郡主是早认识的闺蜜姐妹,不然也不会将这种重要的事托付给福安郡主,女暗卫长受主子之命亲自负责办这个事,自然尽心尽力,把每个过程都细细考量过,本来觉得送花这事很合理,却没想到朱姑娘看见一点没高兴,反而显出这么古怪的神色。
女暗卫长一愣,不知哪儿露了纰漏,霎时有些紧张,试探问:“…朱姑娘不喜欢郡主赠的梅花吗?”
“…”珠珠看着女人紧张的样子,心里呵呵哒,把信纸收起来,面无表情说:“对,我讨厌梅花。”
女暗卫长一听,忙问:“那大概是郡主一时忘记了,姑娘喜欢什么呢,我以后回去必定提醒郡主。”
珠珠冷漠瞟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看书。”
女暗卫顿时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位朱姑娘还是个好诗书的文艺人,如今王府富有四海,什么样的古籍古册找不来讨姑娘的欢心。
女暗卫长立刻热切说:“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书?是文人字画,还是金石纪文,还是——”
珠珠:“小黄书哦。“
女暗卫长刹时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
“我就喜欢小黄书,必须要带图画的那种才行哦。”珠珠若无其事人面兽心地说:“而且我这个人口味很奇怪的,就喜欢玩漂亮男人的哦,要长得美的大美人被绑成奇奇怪怪的姿势、被玩坏的样子,哇,想想就超级有趣嗳。”
女暗卫长:“……”
女暗卫长不能发出鸡叫,作为一只被掐住脖提起来的鸭子,她嗓子里只能挤出粗嘎的“嘎—嘎——”声。
女暗卫长“嘎”“嘎”地大喘气,勉强笑道:“姑、姑娘,您说笑了…”
“你从哪里看出我在开玩笑。”小王八鸟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好真诚高兴说:“我才没有开玩笑,我这个人最老实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你下次来,记得把我要的话本带上哦。”她笑眯眯说:“没有的话,我是不会放你进来的哦。”
女暗卫长最后从窗户跌跌撞撞爬跑走的。
珠珠看着她的背影,重重鼻哼一声。
珠珠以为这样丧心病狂的要求足够让任何正常男人当场软掉了,但她没想到,七八天后,女暗卫长居然又身残志坚地爬窗来了。
人来了,信来了,话本也带来了。
珠珠当时正在嗑瓜子,看见那话本,差点一口把瓜子仁喷出来。
珠珠不信邪,把那话本打开检查,入目就是一篇艳诗——是文采很好的那种艳诗,读起来都是一股写意风流,要放在别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正经诗。
珠珠再往后翻几页,还真有图画,就是画的半遮半掩、极为含蓄,笔力也优美细腻,要不是衣服半褪,乍一下都看不出是副春宫图,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什么大师之作。
“…”小王八鸟翻着话本,罕见被震得目瞪口呆。
这可真是邪了大门了,她提出这种丧病的要求,按理说那老东西不应该当场气昏过去,然后他就会心里痛斥她浪荡荒唐,觉得她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浑人,再也不屑与她为伍?
明明这才是最合理的发展。
结果他居然真给她送话本来了。
人的潜力这么深不可测的吗?那老东西还能这么开放吗?他不是最端肃严厉高高在上的老迂腐吗,下个凡来,脑子都给换掉啦?!
珠珠三观都要裂开,再去把那封信翻出来打开,信还是白纸,白纸上画着一只漂亮的小凤凰鸟,赤冠彩尾,神采华丽高昂,俨然是凡间传说中的凤凰模样,甚至已经和珠珠的妖身有几分神似
——更衬得右下角的小鸟简笔画糙得一匹。
这画的笔力惊人,笔走龙蛇,遒劲深敛,气脉非凡。
珠珠再昧着良心也不能欺骗自己这是琼犀画得出来的画。
…救命啊,
太要命了吧!
“姑娘…”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脸仿佛精尽人亡的女暗卫长已经不想回忆自己一群暗卫是怎么从岚城百十座花楼里翻找出这本画册的经历,见珠珠放过了话本、打开了信看,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笑问:“姑娘可喜欢这画。”
然后她就看见这位凶横妖异的朱小夫人瞟她一眼。
“画还凑合吧。”她漫不经心说:“但话本可不行。”
女暗卫长表情呆滞。
女暗卫长颤声:“哪、哪里不行?”
“哪里都不行。”少女一把把旁边的书扔开,理直气壮说:“我不认字!这一打开弯弯绕绕写的什么!我看不懂。”
“看着就烦。”少女反手就把精心画着凤凰的信纸撕掉,大放厥词:“还有这个画,莫名其妙画个什么鸟,少搞那乱七八糟的,下次别送来,我只要最简单粗暴的,其他别送给我瞧,我眼睛疼。”
“……”女暗卫长当场裂开。
几天后,女暗卫长匍匐着爬进窗来,颤抖着双手递给她一册无比简单粗暴的话本,简单粗暴到开了封面就是干的那种,这次没有陪送什么含蓄的桃花和鸟画,直接是一支贵重的赤玉衔凤发簪。
珠珠真的服气。
她甚至已经服气到懒得管这个事了,人脸皮厚起来真是天下无敌,爱咋咋地吧,可这个时候,岚城派出去的斥候传信回来说已经接引到大公子的队伍,距离岚城也就两三天的路程。
裴玉卿要回来了。
珠珠夜里抱着枕头睡不着,爬起床来,深吸口气还是决定见他一面说清楚。
当女暗卫长挂着快成为熊猫眼的黑眼圈再一次爬窗的时候,珠珠叫住她,给她一个地址:“明天傍晚,请你的主子去一趟这个地方。”
女暗卫长一愣,下意识:“姑娘要见我们郡主…”
“好了,都现在了还装什么。”珠珠翻了个白眼:“你们王爷,他不是总有好多废话想跟我说,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他说。”
“他想去就去。”珠珠不看女暗卫长惊疑又欢喜的神色,呵呵说:“当然,我觉得他最好还是别去的好。”
第二天傍晚,天色微微昏暗,珠珠没惊动官邸里任何人,跟阿蚌交代一下自己的去向,就挎上自己的本命剑,直接从窗户跳出去,一路轻身飞到苏河边的水榭外。
苏河边建着连绵许多亭台水榭,此刻夜里,都点上大大小小的灯火,到处人声喧闹、酒香热烈,远远望去,就像无数烟花落入人间,盛冬冰寒的晚风都仿佛被这脂膏软腴的热闹消融。
这座水榭是靠苏河边缘角落的一座,还是珠珠之前追杀人的时候发现的,是个隐蔽清净的好地方。
珠珠落在水榭外,远处的喧闹声霎时像隔了一层,水榭周围几里已经驻守着摄政王的亲兵,水榭上人不多,她看见姜大监和几个冬至宴那日眼熟的幕僚,隔着半扇深木屏风,能隐约望见里面席案后静静坐着的高大人影。
看见她来,众人都是一惊,宫人反应过来忙要拉开屏风,珠珠制止:“不,就这么说话吧。”
宫人一呆,周围所有人都愣住。
珠珠抬头,望向屏风后那沉定的盛年身影。
“王爷。”珠珠自顾自说:“我一届跑江湖的升斗小民,面有胎疤,粗蛮无礼,无一是处。”
“您如果想要,可以有多少美人。”珠珠说:“您就非要跟我过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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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边城,几万大军兵马连营,中间拱卫着一座更宽敞的王帐。
夜已经深了,幕僚们都躬身退去,裴玉卿披着厚重的裘氅,手中静静执着佛卷,忽然不远处烛台供着的火苗一晃,暗影刺破帐布,劲风袭来,重重砸在公子垂袖肘边的桌面。
清冷的王朝大公子翻书的白皙指尖一顿,垂目看去。
一支箭矢深深贯穿厚重的木案,入木数寸有余,尾羽仍在簌簌震晃,箭身拴着只拇指大老竹信筒,露出半卷信纸。
是一封不知何处而来的,密信。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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