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睡前故事 第33章

　　他下意识和希尔芙对比起来，那个明艳张扬仿佛事事尽在掌握的莉莉斯。

　　“当然。”克林斯曼微微俯身行了礼，“在您离开之前，请允许我阅读这些珍贵的藏书。”

　　“荣幸之至。”巴斯卡维尔夫妇撑着礼貌向他道别，相互搀扶着跟随管家匆匆离去。

　　克林斯曼目送巴斯卡维尔夫妇的身影消失在会客厅的尽头。

　　庄园里的房间大多是用顶天立地的书架隔开的。

　　巴斯卡维尔家族千百年来积攒的魔法藏书，数量之巨，恐怕连王国里最大的图书馆也比不上。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克林斯曼还是希望能够从这些书籍里找出一丝线索。

　　他边走边看，时不时抽出一本书随手翻阅几页，一无所获，再放回去。

　　走走停停，在一处书架的转角，差点踩到一个躺在地毯上的人。

　　那是一个银白色头发的美丽女孩，穿着一身齐脚踝的白色睡裙，枕着一部厚厚的硬装书籍，正睡得香甜。

　　克林斯曼现在知道逃学的希尔芙小姐去哪里了。

　　少女被他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一揉眼睛，“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嗯？你是谁？”

　　克林斯曼友情（也可能是无情）提醒道：“恐怕你错过上学时间了，希尔芙小姐。”

　　“希尔芙小姐，您在这里吗？”远处传来管家的声音。

　　希尔芙迅速躲在书架后面，双手合十，水汪汪的大眼睛哀求地盯着克林斯曼，拼命摇头。

　　管家听到说话声，顺着声音寻了过来，“殿下，请问您看见希尔芙小姐了吗？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希尔芙小姐的声音。”

　　克林斯曼拿着刚才希尔芙当枕头枕着睡觉的那本大书翻阅着，微笑道：“没有，刚才是我在自言自语罢了。”

　　管家闻言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希尔芙小姐又逃学了，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夫人都快要被气晕了。”碎碎念着转身离开，到别的地方去抓人了。

　　“出来吧。”克林斯曼敲了敲书柜的架子。

　　“哎呀，又睡过头了……”走出来的希尔芙一脸懊恼地用小小的拳头轻轻捶了下头，“昨晚种蘑菇种得太晚了……”

　　克林斯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于是换了他眼下最感兴趣的话题，举了举手里的书，“这是什么书？”

　　经历过一起哄骗管家的经历，单纯的少女显然将他视作了同盟，大方道：“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克林斯曼将那句到嘴边的“可否允许我借阅”咽了回去。

　　希尔芙热情地推销起了书，“这本书很神奇的！每次魔法学校测验之前，书上都会出现第二天测验的魔咒内容。哦哦，还有，你希望知道什么魔法，只要对着空白的书页祈祷，就会出现哦！”

　　克林斯曼随手翻了几页，果然如希尔芙所说，内容五花八门，没有分门的归类，全是充满少女心的魔法许愿，例如——

　　“怎样才能不让飞行课的格林先生发现我逃课了”、“怎样让魔药课的克拉克女士不要布置作业”、“怎样让晚餐的火鸡拥有四只鸡腿”、“怎样让花的汁液变得像蜂蜜一样香甜”……

　　此外还有大量跟蘑菇有关的信息：“怎样让受伤的蘑菇恢复健康”、“魔法蘑菇养护指南”、“治愈重伤蘑菇精灵的咒语”……

　　“很神奇吧？！”

　　希尔芙骄傲地扬起可爱的小脸，带着满满的炫耀，“这是我养的蘑菇精灵送给我的，他说很容易就能找到！”

　　蘑菇精灵？

　　这是一个克林斯曼完全不曾踏足的世界。

　　“哦，你还没有见过我的蘑菇精灵，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希尔芙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朵奄奄一息的红底白点蘑菇，将小巧的耳朵轻轻贴了上去，“墨耶斯——墨耶斯你在家吗？”

　　一眨眼，蘑菇前面出现了一个孱弱的少年，四肢纤瘦、嘴唇苍白，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将他吹倒。

　　但克林斯曼的第一反应，是去握住腰侧的剑柄。

　　上过战场的他能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的气场强大到可怕。

　　而单纯的希尔芙显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蹦蹦跳跳地紧紧搂住少年的胳膊，“墨耶斯，我把这本书送给他了，你说很容易能找到，可以再找一本送给我吗？”

　　少年的神情微笑中略带一点无奈，“好。”

　　希尔芙紧张地咬了咬下唇，“会很麻烦吗？”

　　“不麻烦。”少年对她的请求千依百顺。

　　克林斯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想，莉莉斯绝对不可能这么依赖他。

　　希尔芙“啊”地低呼一声，“我母亲来了，我要赶快藏起来。”

　　转身驾轻就熟地逃跑，边跑边回头，高频地挥舞小手，“默尔斯，你替我向客人告别。”

　　克林斯曼颔首示意再见。

　　余光不难发现，那个名叫墨耶斯的蘑菇少年在静静地打量他。

　　希尔芙不在场的时候，墨耶斯彻底不收敛气场了，平静的眼眸仿佛正在酝酿着暴风雨的海平面。

　　不明来意，克林斯曼警惕地重新握住剑柄。

　　“王子殿下，您听说过渔夫和玫瑰花的故事吗？”墨耶斯忽然没前没后地开了口。

　　克林斯曼优雅地弯了弯腰，“愿闻其详。”

　　“从前有一个渔夫，有一天，从海里捕捞上来一朵鲜艳的玫瑰花。美丽的玫瑰花霎时照亮了他那间荒芜贫瘠的茅屋。可渔夫的心里只有各式各样的鱼，嫌玫瑰花不能吃了饱腹，花茎上有刺还会扎伤他的手，于是将玫瑰花扔回了海里。”

　　听到这里，克林斯曼确定，少年确实是意有所指。

　　“不久后，渔夫第二次捞上了玫瑰花，照旧毫不怜惜地扔回海里。第三次捕捞上玫瑰花的时候，渔夫很生气，直接将花朵扔进壁炉烧毁了。”

　　“但从那之后，渔夫却开始郁郁寡欢，因为再也没有任何光彩能够照亮那间灰暗破败的小茅屋。”

　　“渔夫直到失去玫瑰花才感到后悔，您是否认为他有些愚蠢？”墨耶斯静静地看着他。

　　克林斯曼微笑着摇了摇头，“不，阁下，我不这么认为。”

　　墨耶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是渔夫为他的选择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克林斯曼从容地回视，“人生在世，注定要经受一些离别和痛苦。”

　　“愿您能如您所说的那般洒脱。”墨耶斯还是像先前那样平和地看着他。

　　克林斯曼发誓，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默尔斯的，严肃而沉重的警告。

　　那种警告仿佛直击灵魂，他的大脑都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而感到晕眩。

　　一转眼，墨耶斯已经不见踪影。

　　克林斯曼坚定地打开书，翻到最后空白的书页，闭上眼用力冥想。

　　泛黄的书页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行加粗的黑色墨迹——

　　“怎样杀死一个黑女巫”。

　　*

　　提问：如何杀死一个永生的黑女巫？

　　回答：爱情让她不再坚不可摧。

　　受到黑女巫认可的伴侣，在月圆时分，可以用浸满野苹果树汁液的银剑穿透她的心脏。

　　*

　　回程的马上，克林斯曼笔挺地握住缰绳。

　　久违了的笃定。

　　只要莉莉斯还没有失去对他的兴趣。

　　他可以等她自投罗网。

　　*

　　莉莉斯照旧忙碌在一个又一个无助而破碎的灵魂之间。

　　一个死去的灵魂自愿向魔王献祭灵魂。

　　他死后，他的兄弟侵吞了他的房屋和财产，无情地将他的妻子和孩子驱逐。

　　他以灵魂为祭，许愿向他的兄弟复仇。

　　莉莉斯轻而易举地帮助他完成了这一切。

　　她这次的身份，是一个用夸张的白袍斗篷遮住脸的好心神女。

　　重新回归家园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满脸泪水地向她道谢。

　　远处大街上，蜂拥的人群热闹地涌来。

　　小男孩还不能体会到“家”的深重含义，轻易被喧闹声吸引了注意力，爬到窗前好奇地张望，“妈妈，那是什么？”

　　女人走到窗前抱起儿子，探头看了看，“好像是克林斯曼王子殿下回宫的队伍。”

　　一直一言不发的神女忽然看了她一眼。

　　不过也可能是在看窗外。

　　女人双手紧握在额前，虔诚地祈祷道：“国王陛下病重了，噢，万能的光明神啊，请保佑我们的国王陛下恢复健康。”

　　“光明神能保佑国王吗？”神女冷漠地问她。

　　身为神女，怎么能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

　　女人震惊地看向她，但刚刚接受了神女的帮助，只好强行将不满的情绪压了下去，肯定道：“当然！国王陛下即将搬进神殿里居住，在光明神的伟大神力庇护下，国王陛下一定能够恢复健康。”

　　“神殿啊……”神女似乎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

　　克林斯曼从王宫的雕花走廊穿过。

　　走廊底下的大广场，大司祭领着一排年轻纯洁的女孩站在那里。

　　凛冽的北风吹动了女孩们朴素的灰白色长袍，将她们单薄瘦削的身躯吹得瑟瑟发抖。

　　唯一一个红发女孩，在一片萧瑟的冬景里显得格外刺眼。

　　克林斯曼忽然停下了脚步。

　　“红头发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仆从们张望了半天，才看清王子问的人是谁。

　　红发女孩，是八个女孩中长相最平凡的那一个。

　　身材中等，相貌普通，脸颊上布满了小小的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