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睡前故事 第59章

　　长相可怖的不速之客出现在阳台上时，克林斯曼并没有感到太过诧异。

　　他和黑女巫莉莉斯相互追逐相爱相杀已经多年，对于莉莉斯的这位魔王哥哥已经很熟悉了。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祂如此衰弱的模样。

　　祂像是戴了一层平民神庙里陶土捏就的粗糙神像假面，神情僵滞，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克林斯曼直觉反常地从王座上站起来，想传信给莉莉斯。

　　魔王分出一条血雾之手拦住了他，“我的时间不多了，让我先说完。”

　　血雾手显然又耗掉了祂的一部分神力，祂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虚弱。

　　“你作为人类的性命还有几十年。但是很抱歉，我今天不得不提前杀掉你了。”

　　剩余的神力已不足以让祂再幻化出常用的三叉戟，墨耶斯抬起手，简单用血雾幻化出一柄剑的剑锋。

　　“我即将迎来我的神之堕落，黛西的化神期要开始了。”

　　没有给克林斯曼反抗的时间，锋利的剑尖直直刺进他的心脏，鲜红的血液溅在他满是震惊的俊美脸庞上。

　　最初由疼痛导致的抽搐和扭曲一闪而过，克林斯曼的目光反常地由迷离变得清醒，握住佩剑剑柄的手松开了。

　　“光明，以后恐怕要辛苦你了。”墨耶斯单膝跪了下去，将克林斯曼缓缓扶倒在地毯上。

　　克林斯曼快死了。

　　满脸的震撼消失了，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仁慈，那是看待旧日老友的目光。

　　因生命流逝而逐渐放缓的语调里罕见地带上几分调侃的意味，“墨耶斯，没想到你真的会这么做，爱情真是令人盲目的东西啊……”

　　魔王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单膝跪在一旁，等待呼吸完全从克林斯曼的身上消失。

　　他伸出手，慢慢合上那双失去生气的眼睛，“一百年以后再见吧，我的老朋友。”

　　覆满血咒的皮肤像掉落的石块，一整块一整块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摔成一团一团红黑色的血雾。

　　可惜血雾再也凝不成形状，被风一吹就散了。

　　“哐当——”

　　仆从手中的金茶盘摔在地上的响动，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声。

　　“陛下！陛下——”

　　几乎同一时间，黑暗神的神殿里，神女们呼喊出了相似的尖叫。

　　摇摇欲坠的神像，终于迎来了四分五裂的这一天。

　　心口的粗大裂缝分出无数细碎的裂痕，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神像便被这些裂缝分裂成一段一截，轰然坍塌，激起一地的碎石和飞沙。

　　神台上，安静躺了很久的五彩欧泊石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召唤，晃晃悠悠地飞到半空中。

　　神女们目瞪口呆地望着神台的方向。

　　像是经历了一场时间回溯，由五彩欧泊石作为中心，断裂一地的石膏石块自发融化黏合，重塑了一尊崭新的神像。

　　黯淡已久的永恒月光明亮起来，为这座以女人外形塑成的新神像镀上了一层美丽的荧光。

　　光芒照亮了整间神殿，破损的神殿在温柔的月光中迅速修复，直至完好如初。

　　*

　　深渊的最深处，昼夜漆黑的地方，黑色的火山岩一片荒芜，赤红的岩浆从陡峭的黑崖边翻滚而过。

　　恶魔聚集之处，往往是吵闹不堪的。

　　然而今天的深渊却异常地安静。

　　只有常人无法到达的深渊最深处，偶尔传来一阵阵低沉压抑的咆哮嘶吼，连弱小的低阶恶魔听了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哥哥！”

　　黑女巫莉莉斯的红发因为盛怒而飞舞，“你为什么——”

　　满地的枯骨中间，盘踞着一团由黑红色血雾幻化而成的蛇。

　　血蛇猛地一下收缩躬起前身，发出攻击前的“呲”声。

　　莉莉斯不得不做出抵御的姿势。

　　但是墨耶斯眼下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无法发动一次完整的攻击。

　　蛇变回血雾，颓唐地蜷缩回冰凉的黑岩上。

　　自从堕落以后，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时而暴怒发狂，时而陷入萎靡。

　　莉莉斯很生气，“你不想看着黛西死去，可以令她复活为恶魔——”

　　可这个提议一出，连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沉沉地叹气收住了话，“唉。”

　　像黛西那样心性纯洁的孩子，是没有办法在深渊存活下去的。

　　仅仅是深渊罪恶的气息就足以让她痛苦不堪。

　　纯善的灵魂无疑是作为神明的最佳选择。

　　被背叛、被欺骗，依然没有失去内心深处的善念。

　　并且她在死亡前还触摸到了魔王的魔性，灵魂被黑暗洗涤。

　　黛西不仅是自愿陨落的黑暗神在堕落之际选中的下一任神明，更是被天意允许的人选。

　　“至少……”嘶哑的声音像破旧的老风箱，每一个音都刮痛耳膜，“我还是……深渊的主人……”

　　“可是魔王的生命只有几千年——”莉莉斯不甘，太不甘心，她爱小黛西，希望小黛西能够得到美好的结局，但这样的结局不该是用她哥哥的堕落作为代价。

　　从深渊看不见的蔚蓝天空传来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莉莉，你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突如其来的圣洁气息令整个深渊都开始躁动起来。

　　一些弱小的恶魔，被那样洁净的神力刺激、伤害，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悲鸣，漫山遍野的刺耳挣扎声。

　　“该死！”莉莉斯脸色一变，手指向天空，“光明，你要是敢下来，我就烧了你的神殿，把你的神像碾成粉末，让你的信徒全都变成老鼠。”

　　血雾蠢蠢欲动地伸出了鲜红的蛇信。

　　黑女巫所描述的画面，让想要焚烧黑暗神神殿的冲动瞬间顺着魔血爬满了全身。

　　熊熊烈火将整座神殿烧毁，神女们尖叫着被火焰吞没，黑暗神的神像在火焰中烧得焦黑，最终坍塌成粉末……

　　不，神像……黑暗神的神像……黑暗神……黛西，他的黛西……

　　不。

　　那是他满心爱意的源头。

　　谁也不能毁灭黛西的神像。

　　渴望破坏和杀戮的本能被浓烈的爱意冲击，让墨耶斯非常痛苦，浑身的血液都在焚烧、膨胀，他快要发疯、快要炸裂、快要被自己撕碎。

　　无法自抑的猛然攻击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束截断。

　　血雾被灼烧，一缕缕散发着血腥气的青烟伴随着压抑的痛苦低嚎消失在黑夜中。

　　恶魔之主无力对抗光明神。

　　何况他现在还如此虚弱。

　　天空中的温和声音变得有些许苦恼，“现在兄妹两个人都是这样暴躁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被烧灼的痛楚不能阻止墨耶斯内心无处不在的欲|望，血雾更加虚弱地躲在阴影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黛西……黛西……”

　　有时充满无尽的爱意，有时充满蚀骨的恨意。

　　匪夷所思的痛苦表情浮现在莉莉斯美丽的脸庞上。

　　她完全无法理解哥哥活到一大把年纪了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举动。

　　说实话，她现在连看到墨耶斯都觉得生气。

　　但是能怎么办呢？再不争气，墨耶斯还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又不能扔掉。

　　“等小黛西的化神期结束，我陪你去神殿拜谒她。”

　　黑暗神血脉依凭着黑暗神的神魂而生，所以现在，理论上，魔王和黑女巫都需要倚靠黛西。

　　“所以你快点强大起来，哥哥，你现在这个样子，小黛西也许看不上你。”莉莉斯侧身坐上扫帚，冷冷瞥他一眼，像是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虽然她清楚地知道，他在堕神的过程中遭受了什么惩罚——

　　曾经至高无上的魔王大人，再也不可能强大起来了。

　　*

　　再度踏进黑暗神的神殿，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

　　难以描述的区别，每一砖每一石每一道神咒都没有发生变化，但温柔的气息充斥着整座神殿。

　　熟悉的嗓音也变得不再熟悉，甜美黏腻的感觉淡了，声音空灵遥远地在拱厅里回响着。

　　“深渊的主人，报上你的名字。”

　　化神后的黛西，似乎已经忘记了他。

　　黑女巫莉莉斯密切关注着魔王的一举一动。

　　她感到很忧愁。

　　现在的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了神性的约束，恶魔与生俱来的缺陷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暴躁易怒、嗜血狂躁，随时处于想要毁灭所有的狂怒状态。

　　莉莉斯怕他受到被黛西遗忘的刺激，控制不住情绪，一怒之下拆了神殿，然后被黛西惩罚。

　　他现在如此虚弱，根本无法再经受一次来自神明的惩罚。

　　莉莉斯甚至能听见他手指关节攥紧后发出“咯吱”的恐怖响声。

　　但墨耶斯没有发怒。

　　他向神台的方向走了一步，以他这百年来最冷静的姿态回答道：“我是深渊的主人，恶魔之主，地狱血河的降生者，烈焰之王。”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到一半的猩红眼眸重新垂下，面对完全不记得他了的小伴侣，咬牙说完，“以及黛西的丈夫，墨耶斯。”

　　最后一个称呼似乎是被黛西自动屏蔽了，她平静地问道：“深渊的主人，你是否承认你的罪过？”

　　墨耶斯沉默着。

　　他承认他的罪孽，他已经为杀戮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一份发着暗金色亮光的契约出现在半空中，从飘扬的契约中飞出数不清的蝴蝶和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