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李江海也是无奈,不是他非要这么落井下石,只是御前当差,最要紧的就是一个体察上意,陛下这阵子对皇后娘娘的在意,他最是看在眼里的,用太后的话说,当真与被迷了心也没什么差别。
要是一会儿陛下陪娘娘出来,再在门口看见了这位董主儿还没走,他这个御前大总管,大半是不必再干了!
好在董惜儿虽然面色难看,倒也没有纠缠,闻言低了低头,便也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转身朝下山的青石阶而去。
还是李江海瞧着怕出了事,特意点了一个人跟着,又一刻不耽搁的将陛下的吩咐传来出去,想想再没什么差池,这才放心回了陛下身边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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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管干事十分利落,董惜儿刚刚回到了勤政殿的廊庑内,便立即有人来请她收拾行囊。
半刻钟后,又有人来传话,说车马已经备好,只是如今有些晚了,请董嫔娘娘再等一夜,待天色蒙蒙亮时,便立即动身。
面无血色的董惜儿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容来。
她还得谢谢大明宫外山路难行,若不然,只怕她这一夜都不能耽搁,趁着夜色就要被扫地出门。
一旁的宫中嬷嬷啧啧摇头,恨其不争:“娘娘有今日也是活该,陛下分明有了吩咐,娘娘却瞻前顾后,只是不肯,当断不断,自然只能灰溜溜出宫!”
当初皇后下旨降罚,宫务府在中宫的吩咐下,在她身边放了两个嬷嬷看守监视。
她无人问津时,这二人都是一般的铁面无私,礼佛身子偏一分都不行,抄经一个字不端正都要揭下重写,恨不得去当椒房殿的狗。
可等到皇后有孕,陛下为她赏赐请了太医,两个老虔婆便瞬间变了颜色,其中一个不敢担这样大的干系,早早就被打发了出去,剩下这个则是立时改换门庭,又只差亲自出手害了苏允棠的龙胎,好去天子面前请功。
此刻见董惜儿被赶,这嬷嬷也是比董惜儿还着急:“真不知道娘娘还在担心什么?想有孕不简单,叫人落胎还不容易吗?老奴都能替娘娘想出七八个法子来!旁人是怕事发论罪,可娘娘有陛下撑腰,皇后早已失宠了!这世上,可还有比陛下更大的?”
“依老奴说,娘娘先不急收拾,等陛下回来就去求见,叫陛下知道娘忠心听话,愿意为上分忧,说不得还有缓和之机。”
董惜儿坐在铜镜前,安安静静的听着,心下却是一派冷然。
目光短浅的老虔婆,在宫中做了几年的冷板凳,好容易看见个登天梯,便迷了心肝,不管不顾起来。
若当真这样轻易,陛下为何不自己动手?为何寻了她都不敢张扬,只能在暗处扶手,还千叮咛万嘱咐,只能落胎,不许伤了皇后分毫。
这哪里像是失宠厌恶的做派?
董惜儿不明白帝后之间在耍什么新鲜花样,可她能看出自己若当真听话出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听话尽忠,”费尽心力把苏允棠的双胎落下,然后被陛下血刃当场,拿着她的脑袋去椒房殿里当作劝慰讨好——
届时他们夫妻照样情深意重,只她董惜儿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董惜儿弱弱的笑着:“嬷嬷少说几句吧,明儿个一早就要动身,趁早去收拾行李,免得一会儿天黑透了,更不方便。”
眼看着嬷嬷被她气得转身而出,楚楚可怜的董惜儿笑意一顿,不再掩饰的露出了满面的恨意。
恨苏允棠,更恨如今坐拥天下的帝王刘景天。
她原以为,自己在天子心中便是不如皇后,也终有那么一席之地,可刘景天这一次次的言行,却像是一个个巴掌将她彻底打醒。
从岭南到京城,从后宫之中一个人之下的贤妃,到如今人人嘲笑的董嫔,被打发去给太后出气消遣的玩意——
原来这么多年的讨好殷勤,这么多年的情分什么都不是。
她董惜儿,又算个什么?
“娘娘……”
一旁贴身宫女梅花迟疑的开了口。
贤妃被贬为嫔,伴驾来大明宫,身边除了嬷嬷,就只剩下了她这么一个宫女服侍。
主子都是这般落魄了,身边的宫女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从前荣喜宫无人不知的梅花姑姑,如今也只是一身粗布褐衣,手指粗糙,与粗使宫女一般无二。
此刻看着主子的痛苦神色,梅花也停下了收拾妆奁的动作,似乎想要劝上几句。
但董惜儿并不需要奴婢的劝慰,梅花话里带出的同情,反而让她浑身一凛。
董惜儿看向镜中自己败花残留般的狼狈模样,片刻之后,忽的起身,一一拿出了眉粉胭脂:“你去告诉隔壁的十七,就说,我要见皇后,今夜子时,想办法接我过去,不许叫任何人发觉。”
隔壁住着一个勤政殿当差的宫女,名为十七,生着一副娃娃脸,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实则却是皇后娘娘按下的钉子。
皇后也没打算遮掩,这是摆明着的事,周遭人都知道。
梅花欲言又止的歪了歪头,虽然没有开口,可面上迟疑,却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到了脸上。
咱们如今的处境,都是要被赶出去的人了,怎么还吩咐起皇后娘娘的人来?
皇后娘娘怀着身孕,怎么会大半夜的见主子您?
“她会见我的,若是她们推辞,你就说……”
董惜儿随口说着,放下脂粉,又拿起了描眉的青黛。
她的手下娴熟,不过几下描画,苍白的面上便显出了几分精神与气色来。
董惜儿满意的笑笑,最后在指尖沾了正红的口脂,细细的顺着唇瓣涂抹,直至镜中显出精致娇俏的樱桃小口。
她修剪得宜的指甲都已经陷入了手心皮肉,可在这样的痛意里,董惜儿嘴角却偏偏带着报复似的快意笑容:
“你就说,我见皇后,是为了叫她知道,大将军逝世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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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了结
◎叫刘三宝来,我等着他。◎
夏夜里的子时, 月光似水,星子如坠,竹影伴着阵阵清风摇曳婆娑, 反而比白日的闷热多添了几分不一样的疏朗清凉。
苏允棠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却没有多少兴致欣赏眼前的夜景。
她的目光从窗上鬼魅般的竹影上移开,垂眸看向地上恭恭敬敬伏地请安的董惜儿。
“你说,要告诉本宫, 大将军去世的真相?”
苏允棠没有叫起, 董惜儿就仍旧十分恭顺的跪在地上, 闻言只微微直身:“是。”
苏允棠便抬了抬嘴角:“父亲是如何逝世, 本宫还需听你置喙?”
大将军的病逝,身为女儿的她才是最清楚不过的人, 她自襁褓之中就被父亲亲手教养,形影不离。
她一日日的成长, 父亲却一点点的虚弱, 明明吃的膳食不少, 幼时高大威猛的身姿, 却一点点变得单薄削瘦, 从力能扛鼎的健壮,到一石强弓只开几次,便要停下歇息。
等到她与刘景天成婚时, 曾经身先士卒, 率领先登苏军的大将军, 早已经不能亲自上场拼杀, 偶尔骑马巡营, 都是勉力支撑, 归来之后都会乏力不已, 再到后来,为了不叫军中议论动摇,便连面都不太露。
那时的苏允棠已经隐隐察觉不安,频频归家,亲自看着,不许父亲再出门操劳,守着他在家休养,期盼能够有所缓解。
但天不遂人愿,父亲病倒之后,便是双目失明,双足溃烂,直至神志不清,呼吸艰难。
日日夜夜,是她亲眼看着父亲在万分痛苦中消散了最后一口气息。
“皇后娘娘恕罪。”
董惜儿闻言低了低头,却是格外平静:“据嫔妾听闻,大将军仙逝,一则因病,二则,也是因为苦寻良医未果。”
苏允棠冷冷看她。
父亲的消渴症是旧疾,一直用着葛老走前留下的方子,十几年来都只是循序渐进,并无大碍,直到进京之前,平稳的病症忽的严重,旧方没了用处,才最终不治。
大将军病倒时,家中也一直在举国搜寻葛老神医的消息,直至几个月前,才偶然遇到了葛老的一双徒儿,确认了葛老仙逝,算起来,比父亲还去得早些。
董氏说这个,可不是废话?
除非……
苏允棠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事实上,打从听到董氏要与她私下禀报父亲死因之时,这隐隐的察觉便已如沉甸甸的阴云,一点点汇集在了她的心头。
董惜儿抬眸看她,态度恭敬:“娘娘,嫔妾有一事要禀报,只说之前,要请娘娘答应日后不与任何人提起此事是嫔妾所说,尤其……”
说着,她顿了顿,还又低头下拜:“尤其是陛下,若不然,嫔妾只怕性命不保,求娘娘垂怜。”
苏允棠紧紧抿了嘴角,指尖不知何时也在微微颤抖:“有话直说,少与我装模作样。”
董惜儿这才道:“大军进京之时,陛下派出的人,已经探听到了葛老神医的行踪!那时的葛老可还活着,只是不知为何,却是一直没见消息,又都只说他早早就死了。”
苏允棠身子一僵,声音都不知是从何处发出:“你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娘娘。陛下收到这消息时,就与妾身在一处,哦,那时陛下还不是陛下,是大王,妾身避在廊外,隔着花窗,听得真真切切。”
董惜儿表情恭谨,声音小意,可眼波流转间,却闪着恶意与期待的光:“事关重大,妾身原本是要烂在肚子里的,可娘娘贤德,妾身感念……”
苏允棠忽地开了口:“够了,你下去罢,让初一送你回去,不会有人察觉。”
被打断的董惜儿一顿,看了看隐在暗处,看不太清神色的苏允棠,像是觉着这反应太平淡了些似的,又不甘道:“娘娘,昔日大将军……”
“本宫说,够了。”苏允棠又一次轻声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并没有刻意尖锐,但不知为何,却叫心存恶意的董惜儿心头一凛,脖后的汗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董氏,你若是不想走,本宫也可将你留下。”
董惜儿身子一颤,再不敢多言一个字:“妾身这就走!”
片刻之后,看见董氏离去,守在木槅外的去厄便也行了进来,打着哈欠道:“这董嫔又想干什么神神秘秘的,谁都不许听,小姐您…小姐?”
看到了殿内苏允棠的身形后,去厄莫名的一窒。
分明只是一个看着窗外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是一眼就叫她觉着凝重压抑。
苏允棠闻言转身,平静点头:“无事,你去叫初一来,我有几句话嘱咐她。”
去厄应了,临去时,又有些迟疑:“小姐这是怎么了?那个姓董的又说了什么惹小姐生气?”
苏允棠声音轻缓:“无事,天色不早了,你先睡下吧,我不过想起一桩事来,与初一说几句话就也要歇了。”
一刻看着似乎都没有不对,去厄又在夜里看了几眼苏允棠的神情,却也只是答应着去了。
初一来的很快,虽是半夜,神色也不见一点疲色:“娘娘吩咐。”
苏允棠已经重新坐了下来:“葛老的一对徒儿,你让家里即刻派人,去将他们接进京来。”
虽然不知道一早还叫不许强求的娘娘,为什么才过了一日,就改了主意,但初一也并不多言,只立即拱手应诺。
苏允棠:“带人来之前,言明身份,先问清楚,当初葛老逝世是在何时,是何情形,还有、”
她闭了闭眼:“她们夫妻这几年来隐姓埋名,不肯进京,不肯沾染权贵,是在怕什么?务必查问清楚,一旦有信,飞鸽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