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矿工老张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只听见他说：“这是不可能的，矿山有防倒灌的措施，矿井入口也比地面高得多。”
辰时雨的横刀出鞘，刀身反射出莹莹的光亮来。她轻轻道：“这里是地下九百米，换算成楼层是负三百层，就算金石城被炸平了，在这里也未必能听见声音。”
赵诚反应过来：“队长和那个污染动物交手了！快开车！我们去上层！”他边说边拨通了与蔺封的通讯，久久无人接听。
挂断金石城的通讯器以后，赵诚又从身上摸出另一个通讯器，这是军区内部的通讯器，理论上信号更好，竟然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恨恨地收起通讯器，在心里想着要是简麒在就好了。他是队里的技术专家，自家还是搞军工的，军区的设备不好用，简麒都能自掏腰包给他们升级换代。
老张立刻启动通道里的车子，他们这些人都站在车子后面大大的拖斗上。
转过几个弯，赵诚又叫停了车子，让所有人改为步行。他在墙面上发现了干涸发黑的血迹，应该是遇难的矿工们留下的。污染动物可能近在咫尺，他们还聚在车上容易被一锅端了。
人群分散着向前走去，这里的电路被毁坏了，他们只能通过随身带着的手电筒和头上的矿灯视物。
又走了几步，更新鲜的血迹出现了。远处还有几具血糊糊的尸体，身上的制服是金石城战斗组的。几个人的伤处都是撕裂伤，短时间内的大量失血很快让这些人丧命。
兔死狐悲，光是一个照面就死了这么多的人。二号小队里的几个人心下惴惴，顿时起了退缩之意。他们有点弄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愿意下矿洞来了，名和利再重要，不也得有小命儿才行吗？
但这些人似乎慑于魁梧威严的赵诚，还是在他的命令下沉默的跟在队伍后面。这似乎就是蔺封把自己熟稔的小队成员拆开的原因，要是没有人镇场，这些人一定一窝蜂的扭头往地面上跑。
拐过弯，不远处一个伏在地上、穿着让赵诚无比熟悉的黑色作战服的身影让他瞳孔一缩！
“是我们的人！”余小亮快走两步，把那人翻过来看他的脸。
他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这人的情况实在是惨不忍睹，整个上半身和面部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似乎是在矿洞里被拖拽过，完全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
余小亮低头看他作战服上的编号，顿时如遭雷击。
“蔺队？”
“这是蔺队的作战服！”余小亮咬着牙说道。
赵诚深吸一口气，把眼圈里的泪意憋回去，上前把余小亮拉走：“不管是不是蔺队，我们的目标是那只污染动物，杀了它再去想这些！”
“我没什么目标，我的目标就是跟着蔺队！”余小亮一把挥开赵诚的手。他语气哽咽，受伤的眼神像只被抛弃的小兽。
余小亮十六岁进入军区，上头看中他在狙击上的天分，大力培养他，把它交到蔺封手里。蔺封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了他三年，才把这个傻愣愣的小子养成莱诺军区排名前十的狙击手。可以说，一根筋的余小亮留在军区里的理由并不是什么军衔、荣誉感、权力之类的，他就是想跟在队长身后。
可是从那场古怪的光雨之后，余小亮顺风顺水的日子似乎就到头了。他有狙击的天赋，可获得【鹰眼】异能的是赵诚。
如果他有别的异能也好，可是过去这么久了，一点异能的影子也没见到。小队里另一个没有异能的简麒休假了，抽调来补充的几个人全是异能者。简麒的离开不知道是简麒家族里的意思，还是军区不想让没有异能的人留在小队里。
从那时开始，余小亮就时刻处在被丢弃的恐慌中。现在蔺封出了事，谁还管什么任务，什么目标？！
“那你想怎么样！”赵诚大吼道，“你要把尸体送去检测吗？确定是蔺队以后再下来杀了那东西？还是确定不是后再来找蔺队？”
余小亮倔强道：“给我一分钟，我一定能认出这是不是蔺队。”
眼看着他要蹲下来在那一滩烂肉里摸索，辰时雨拉住了他：“你就不记得蔺封的什么特点，身上的痣？或者胎记？伤疤？”
余小亮愣了愣：“好像没有胎记，痣也……不记得……腿上的伤疤有吗？”
他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看向赵诚：“你记不记得我让你在我们的裤衩上绣了名字？”
赵诚一听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军区发的制式装备是一整套的，从内裤到作战服，作战服上有编号，内裤全是一样的，分不出来，129小队所有人都在一根绳上晾裤衩，经常有拿错的意外发生。余小亮一拍脑袋，请小队里绣工最好的赵诚在每个人的裤衩上绣了自己的名字。
眼看着余小亮要把爪子伸向尸体的下半身，为了不让他沾上亵渎尸体的名头，赵诚赶紧阻止：“队长不让我绣！他说我们都绣了，没绣的那个就是他的。”
余小亮不解：“可是简麒也没绣，怎么能分清……”
“简麒不穿军区发的裤衩！”
辰时雨叹了口气，她本想趁这个机会旁敲侧击，让余小亮回忆下蔺封的伤疤，看看能不能探听到军区和蔺封过去都有什么行动，弄清楚自己听到莱诺军区这个名头时心里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结果秘密行动没听到，光了解到129小队的裤衩密辛。
她凑到两人近处，笃定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不是蔺封，他为什么把自己的作战服套在别人身上，你们好好想想。”
赵诚不知道辰时雨为什么这么笃定，可她的语气不自觉的让人信服，赵诚也不觉得队长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他顺着辰时雨提出的思路想下去。
把作战服套在尸体上，无非是让人以为蔺封死了。他们要对付的是只污染动物，再怎么聪明也不认识作战服上的编号，那蔺封想迷惑的是谁？
矿下还有别的敌人！
这敌人，可能就藏在他们这些人当中！
赵诚浑身一凛，再回头看向众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仿佛他们都不怀好意。
余小亮还愣着，辰时雨一拧他的腰侧，他立刻带着哭腔喊道：“队长，我一定杀了那怪物为你报仇！”
辰时雨满意地放下手，这孩子还没傻透，知道蔺封想把他“死”了的消息传出来。
经过这个插曲，一行人继续前进，脚步明显急促了很多，遇到新的血迹和尸体也没有再停下。
赵诚悄悄地落后在众人最后面，默默观察着每个人的动作。一个走在角落的人影突然拔.出了腰间的□□，对准了走在最前面的余小亮。
赵诚比他拔枪的速度更快！他打中了这人的手腕，在这人的惨叫中把他狠狠按在地上，质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在背后开黑枪的这人尽管拼命挣扎，还是被赵诚牢牢的按住，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那只被子弹打穿后软软垂下的手腕竟然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赵诚腿上绑的匕首，反手扎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温热的血溅在赵诚怔住的脸上，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如此果断！根本不像是金石城临时拉起来的战斗小队，就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赵诚，”辰时雨突然开口，语气里透着慎重，“老张不见了！”
赵诚立刻转身向身后的矿道跑了几步。就这么一条路，老张总不至于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跑到前面去，他肯定是趁着自己料理这个放黑枪的人时，从后面悄悄溜走了。
辰时雨也跟上来，望向矿道尽头的拐角处，那里早已不见矿工老张的人影。
她心里奇怪，老张从开始就表现的十分冷静，难不成他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在发现那个污染动物之前偷偷跑掉，免得跟着众人冒险？可他若是胆小怕事，不敢下矿，当初就不必站出来给大家带路了。
矿上的工人数以千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找出两个人带路不是什么难事，老张也不是受了逼迫才下矿的，相反，他是主动报名，还凭借工作年头长赢过了不少竞争者。
赵诚思索一番，觉得还是先去与蔺封会合更重要。等除掉了那污染动物以后，即便没有老张带路，回忆着来时的路摸索，也不是回不到地面上。
“继续出发。”赵诚说道。
“等一下。”辰时雨拦住赵诚，她的指尖像冰一样冷。远处矿道透出来的那一点如豆的光亮熄灭了，他们这段路的灯本就坏了，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呼啸的风声似乎也停歇了，辰时雨的脑海中画面闪回，他们这一路经过的地方……
配电室！
她当即对着赵诚和余小亮急迫地命令道：“你们回去找老张，去配电室！”
余小亮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电路可能被污染动物毁坏，他们本来就做好了在黑暗里战斗的准备，所以才找了有夜视能力的辰时雨一同下矿，这有什么需要紧张的？可当他听到辰时雨的下一句话时，想也不想地跟着赵诚朝着老张逃走的方向窜了出去！
“他要毁掉电力系统，关闭通风机，把我们都留在矿下！”
辰时雨出离愤怒，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没有见到那只污染动物一面，就差点被“队友们”害死在矿洞里！
第24章 金石城
辰时雨慢慢深吸了一口气，这怒火在胸膛里燃烧着，反倒让她的思绪无比清晰。
她愤怒的不只是有人要害她的性命，更是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愚弄的感觉。要害他的人绝计不是素昧平生的老张，而是另有一双幕后黑手，他端坐在上头，把辰时雨、老张这样的人像棋子一样的来回拨弄，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辰时雨就像今天这样成了废子，悄无声息的退场了。
而这种感觉又十分熟悉。上辈子污染发生后的五年，短短的五年，让辰时雨屡屡深陷于绝境的，竟然是人类多过于污染生物。
大多数时候，辰时雨也像今天这样，就算侥幸逃脱，也只能看到被推到幕前的老张，即便想复仇，连真正的幕后主使都看不清。
当初金大维关照她是金磊的同窗，将辰时雨安排在水厂的后勤部上班。她有一次走错了办公室，竟然被她撞破水厂的一个大秘密！
金石城作为周边区域唯一一座保持着秩序与安宁的城市，理所当然的吸引着大量幸存者的涌入。城内住满了，城外也建起了简陋的房子，自此，就分成了内城和外城。
内城除了去外面搜索物资和击杀丧尸获取晶核的外勤队以外，几乎是没人出城的，更不会踏足外城区，那里就是一片混乱的贫民窟。有本事的人即便从别处来，也能很快在内城安家，内城混不下去的人，也会“自然而然”的沦落到外城去。
外城人的死活，金石城是不怎么管的，也管不过来。但是只有一点，饮用水还是照常提供。只要接几根管子出去，容易得很，也不用管外面的人要排多长时间的队才能接到一口水。
辰时雨听到的这个秘密，就是和这些水有关。撞破这个秘密后，辰时雨甚至来不及收拾东西就匆忙逃出城去，才有了当时和江帆的一面之缘。
这个秘密就是：水厂里的几个负责人不知道听了谁的指示，竟然会定期把丧尸的血混在给外城人喝的水里！
喝了有丧尸血液的水，运气好的可能没什么事，运气差点的就变成了丧尸，不过还有一种几率更小、运气更好的，会成为异能者。
辰时雨隔着一扇门听得真切，那个负责人口口声声道：“普通人有什么用，活着还不如死了，我这是给他们个机会，推他们一把，真的成为异能者，就一飞冲天了。”
“就是，在外城活着有什么意思，乞丐一样，真要走了狗屎运变成异能者，到内城来享福才好！”
听到这样一席话的辰时雨只觉得冷到了骨髓缝里，不自觉地发着抖，在被金大维发现金磊同学这一身份，得到格外关照之前，她就住在外城，不知道喝了多少次这种掺着丧尸血的水！
难怪外城总是有人毫无征兆的变成丧尸，明明也没有被咬伤的伤口。似乎再怎么小心，也逃脱不了这可怕的命运一样，人们只猜测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途径会使人变成丧尸，人心惶惶，终日不得安眠。生怕睡着时还好好的，却再也无法醒来。
这分明是人祸！
可辰时雨到了这辈子，也还没能弄清是谁下的这道命令。
是金大维？他那时旧伤反复，又痛失爱子，性格偏激起来，会不会做这样的事？
还是易风华？金大维若是无心掌权，金石城说不定就是他在做主。
还是井眉？她是金石城的后勤总负责人，水厂也是她管辖范围之内的。
又或者是，辰时雨还没有发现的另一股势力？
她的头痛起来。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余小亮和赵诚去追老张了，辰时雨却打算去找那只污染动物，平白遭了这么多算计，九死一生，要是连限时任务也完不成，那就太亏了。
几声惊呼在耳边响起，他们这一行人头上佩戴的矿灯和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竟然在这个时候晃了晃，彻底熄灭下去，怎么也无法点亮了。
没了最后一丝光亮，狭窄的矿道里陷入了漆黑，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那几个人更是畏缩不前，一动不肯动了。
“你们留在原地，等赵诚和余小亮回来。”辰时雨干脆地把他们撇下，开启夜视芯片，自顾自地沿着矿道继续前进。这群人中间说不定还有想在背后放冷枪的叛徒，就算照明设备完好，辰时雨也不想带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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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只污染动物的那一刻，连辰时雨都沉默了一瞬。
一只全身覆盖着厚重甲壳，拥有无数细长的触角和脚，长度逼近一辆公交车的巨型蜈蚣！
蔺封果然没死，只是单独面对大蜈蚣让他有些狼狈。
单独，辰时雨敏锐地注意到这点。
江帆，还有其他人呢？沿路遇到尸体，她都会去看他们的脸，庆幸的是里面没有江帆，可那些与身体分离的残肢，并不能指明主人是谁。
她心头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因为她看见江帆躲在一块铁板后，嘴里咬着一把战术手电，正姿势奇怪地向她挥手。
辰时雨抬脚走去，脚下的碎石因大蜈蚣剧烈的动作震颤着，蔺封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晰，子弹壳落在地上的声音连贯而细微。
她在短短一瞬分析完成了战局。
除了蔺封，没人能正面牵制这只巨型蜈蚣，它看似脆弱细长的脚实际上比人的大腿还要粗，击穿石板都毫不费力。巨大的腭牙被坚硬的黑色甲质壳包裹着，锋利的毒针寒光凛凛。
蔺封握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