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猗
苏陆的心情在震惊、恍然和迷惑之间来回转换。
若是这样, 那种恐怖的感觉就说得通了。
方才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颜韶杀到自己面前了。
然而仔细感知却发现仍然是很远的。
那诡异之处就在于,明明发生在千万里之外, 她却会感到强烈的不适,仿佛浊气已经侵至身前。
也唯有魔尊那等级的高手能做到这一点了。
不过——
他在做什么?
她先回了师兄的消息, 表示自己没去中州, 让他别担心。
崔槬倒是回得很快,“其实你若是在中州,我也不是很担心。”
接着又写了一句,“顶多问问你是不是打算常驻北域。”
苏陆顿时满头黑线,“首先, 不可能有这种打算, 其次, 我还是想先将黯骨拿了,结束这件事,其他的再说。”
才问他魔尊在中州究竟干了些什么。
崔槬的消息来自线人和朋友, 据说在琅嬛地盘上发生的事,和会海峰那一次差不多。
只是地点换成了嶷山。
魔修们也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为首的那位和颜悦色,手上却是气势汹汹, 一剑斩碎护山结界。
飞火仙尊提着那神剑列缺迎上去, 却也不敢和他真打。
否则别说是琅嬛的七十二仙山, 整个中州都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 天上就又裂开了暗紫色的缝隙, 里面涌出浓浓浊气, 以及那一团不断蠕动的阴影, 闪烁着无数血红光点。
“所以与上回会海峰那个一样的?”
“听描述确实差不多, 我并未亲眼得见中州那个,所以也不好说。”
“之前凌千山将其一剑逼退,这回江霓如何?”
崔槬说飞火仙尊也冲入了裂隙里,然而不像穹冥仙尊是先出剑再去追猎物,而是一上来就进去了。
苏陆头顶冒出一个问号,“怕不是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一击决胜,就干脆不让观众们看自己的战斗了?”
她身形一动,不过几秒钟时间,已经越过数千米距离,出现在被花团锦簇的小院前。
谢至还在旁边菜地里除草,瞧见她来了,也不是很意外,还没打招呼,就听见方才那个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
本来听见江霓的名字面露不爽,听到最后又乐了,“你别说,他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苏陆得到答案十分满意,继续低头发消息。
飞火仙尊如今尚未回归,好像也暂时列入失踪人口,然而这消息是崔槬的朋友,某个琅嬛修士传来的。
这人是嵑山一脉的长老,消息应当也算灵通。
苏陆还有点惊讶,“师兄是给了这朋友很多好处?还是你们真的就感情很好?”
崔槬接着就表示,显然有一部分人并不在乎他的师妹是条龙,也不在乎他的师父刚刚毁了天仞峰。
……而且慕容冽这件事尚未定性,因为万剑宗宗主如今失踪了,宗门里还死了一堆长老,没人敢站出来给个官方说法。
因此也就只有各种传言。
“很多人更在意我有了一个仙尊师父,所以,你懂。”
后面又跟了一条,“而且你不知道那些传言能有多离谱。”
苏陆也笑了,“当年有多少人传我和清霄仙尊相爱相杀的……我觉得我知道。”
然而,他在冀州和中州做了相似的事,这是否意味着,他还会去别的州境再来一次?
头一回可能尚且让人迷茫,但是两次过后,恐怕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所感觉了。
她离开了小院,掏出传音玉简和邹星煌联络。
这位给的消息也相差无几,同样是在琅嬛的朋友传来的。
江霓仍未返回中州,而琅嬛修士有一大半都被送去了魔域,如今嶷山也是一片废墟的状态,黯骨可能也不知所踪。
或者在混乱中被人拿走了。
不过这一点倒是无所谓,苏陆记得那柄剑的气息,她的修为也今非昔比,去了再追踪其下落也不难。
“……前辈,我能问一件事么。”
苏陆忽然开口道,“你在魔域里可有什么特殊遭遇?”
这两回魔尊带着一大堆魔修闯入仙门山府地盘,其实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召唤出天上那个东西,二是将那些正道修士送入魔域。
前者她没亲眼见到,然而回想一下,会海峰废墟之上,那横空弥漫的浊气,似乎确实过分浓郁了。
苏陆本来以为那是颜韶火力全开,但是仔细想想,当他靠近到身边的时候,她的不适感也没有加重。
“……有。”
邹星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我被送进去的那地方,浊气十分浓厚,比我去过的任何一处秘境,或是我去过的魔域里的任何一片区域,都要浓厚数倍。”
她这么说着,“且魔物密集,复生速度极快,我在里面几乎是不曾停歇地打了四五个时辰,才甩掉了它们。”
苏陆心道果然。
若是如此,恐怕其他人面临的情况也差不多,那归根结底,将这些人送入魔域,就是为了让他们沾染浊气。
苏陆又问她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没有。”
邹星煌答得很干脆,“方圆百里内都没有人,更远处倒是有,但那边魔物也多,我不想过去。”
她可能是听出苏陆想问什么,“我见到了另外几个同门,大家境界不同,遇到的魔物也不同,但处境都相似。”
那天会海峰聚集了成千上万的观众,高手自然也是少数。
“前辈的意思是……大家都是至少经过了几个时辰的激烈战斗?”
“不错。”
邹星煌面对的自然是高等魔物,若将其换成低等魔物,对于那些境界低的修士而言,即使战斗难度不能完全画等号,但也有些近似了。
纵然疲惫但是多半也死不了。
不过,这只是战斗。
若是沾染浊气后,用浊气修炼,会不会变成魔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陆默然片刻,“前辈受伤了吗。”
“你若是想问的话……”
邹星煌直白地道:“其实我已在考虑是否要借浊气提升境界了,我卡在元婴境九重数年,距离突破只差一线之遥,然而这一线……”
很可能就是永远无法突破。
苏陆已经明白了。
“我视仙君为友,故此那夜魔修们来了,我其实还有些庆幸,尤其是仙君与……舜华仙尊还是故交。”
邹星煌语带笑意地道。
苏陆默默扶额,“我们确实早就认识,但那天我并不知道他会来。”
“……我瞧出来了。”
邹星煌话锋一转:“总之即使如此,我在魔域里被仍是不免感到恼火,因为那些魔物着实烦人,我也受了伤,然而出来之后,却又发现浊气或许能助我更进一步。”
苏陆苦笑一声,“连前辈都这么想,其他人恐怕更是如此。”
“倒也未必,境界高一些的修士,是能摸索着将其变成灵力的,而且与灵气转化的灵力大有不同。”
邹星煌轻声道,“若是境界低了,对灵力本身的理解尚且不够,也做不到这一点。”
苏陆再次沉默了。
虽然喊着前辈,但她也视对方为友,有一瞬间难免想要劝阻。
与什么正邪无关,对于她而言,那只是一种象征着危险的修炼方式,她不希望朋友遇险。
虽说她也认识魔修,但包括大师兄在内,都是早就入了魔道,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转念一想,就算不碰浊气,正经修炼,也有无数人死于经脉紊乱灵力爆体的,因为精神状态而走火入魔的也有很多。
所以有什么是真正毫无危险的呢。
“大概因为我终究是走了妖族的路,所以对浊气只有厌恶,也无法评置,反正修行都是千难万险的。”
修行这一道皆是如此,前路未定,越强越险,乃至许多人认为生死皆是天命,进境也宛如一场豪赌。
然而若是认定万般皆是命,又何必为了摆脱规则束缚、从此界飞升而修行?
或许从内心深处,大多数人都是不认命的。
那就在成败未定时竭力争取,若是输了再归结于命运,倒是能求个心安了。
“……前辈既然已经清楚可能会发生什么,旁人就无权再做置喙,我只愿前辈能顺利进境。”
“多谢。”
邹星煌沉声道,“望仙君也能达成所愿。”
苏陆装起玉简时,山里落了细细密密的雨丝。
黎明的天幕阴郁黯淡,大榆山笼罩在朦胧烟雨中,山林间回荡着水声,四处一片湿润潮气。
她仰起头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幕,一瞬间倏地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
只有心里忽然升起的一种微妙感觉。
天空、山岭、雨水、以及立在雨中的自己。
还有许许多多看似独立于自然界的个体,却又扎根于土壤,成长于阳光雨露之中——
在这一瞬间,她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仿佛都已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