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猗
另一个人怒斥道:“分明是祭星教残忍无道,为一点子微末小事,就做出此等罪恶行径!”
“但他若是独自赴约,而不是让他的弟子们以身献阵……”
“你又怎能确定那不是魔修的阴谋?将他以单挑名义诓骗出去,然后一群人围而杀之?”
“太阴星是化神境高手,想杀一个金丹境还用什么阴谋?脑子进水了?”
“那可是魔修!”
他们眼见着要争执起来,那青年修士轻咳一声,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他向苏陆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我们还要继续寻找魔修下落,既如此,道友保重。”
苏陆挥挥手,“愿诸位早些拿住凶手。”
他们又化作数道流光消失在远方。
苏陆转头望着青螺山的方向,心情十分混乱,犹豫再三,还是想着去看一眼。
七玄门没了,但是附近的城里应该有书局,既然作者就住在旁边,说不定就有卖的呢。
否则她连着数日赶路,累得要死要活,信送不成,书拿不到,岂不是完全白跑了一趟。
苏陆又飞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青螺山,低头就望见了极为骇人的景象。
火海笼罩了方圆数十里,黄昏的天幕霞光燃烧,本是橘与红的斑驳晕染,这下彻底被映成了赤色。
在火海的中央,又出现了一个凹陷的巨坑,在坑边缘延伸出道道深沟,呈辐射状向外扩散。
她稍微降低高度,就看到坑中掩埋着建筑的残骸,那是些砖瓦墙体的碎末,与看不清的血肉混合在一起。
空中泛着呛人的浓烟,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面这恐怖的景象,一瞬间甚至无法想象这是人力所为。
废墟里一片寂静,火光嘶吼摇曳着,在地面和断墙上留下一道道鬼魅似的阴影,空气里热意蒸腾。
恍惚间,苏陆看见前方有一道人影。
那人伫立在一片倾塌的门楼牌坊前,身姿挺拔,却微微低着头,一只手盖在眼睛上,仿佛在擦拭眼泪。
然后他慢慢回过头来,看向了她。
那是个年轻男人,个子高挑,穿了一件大袖飘飘的雪纱青衣,依然掩不住肩宽腿长的身架。
男人黑发雪肤,脸容生得昳丽至极,五官精致如雕琢,沐浴在黄昏日光里,宛如一尊鎏金的塑像。
他的眉目似画,长睫卷翘,虹膜是冷淡的冰蓝,眸光亮得惊人,仿佛潋滟了粼粼秋波。
好像是哭过了。
苏陆:“这位道友,节哀顺变?”
青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苏陆的心情也不太平静。
她琢磨对方应该是外出活下来的七玄门弟子,如今已经成了门派遗孤,又回来对着废墟默默垂泪。
苏陆想问问书的事,也不好趁着人家悲恸时开口,只能先安慰一句:“往好处想,至少你活下来了。”
青衣男人抬起头看着她,然后微微弯起嘴角,“也是。”
后面倒塌的门厅立柱边上,倏地又绕出来一道人影,大步走过来,“神——”
青衣男人回过头。
走来的人顿了一下,“——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第18章
来人说完就在原处站定, 没再向前走。
他个子很高,穿了身黑衣,体格彪悍强壮, 银白的长发半编半散,此时微微垂着脑袋, 面容沐浴在阴影里, 五官模糊难辨。
黄昏天幕的云影浮动,焰光和晚霞在废墟里燃烧,映在那浅淡的发丝间,宛如流火。
苏陆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然而因为角度光影,仍然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见到他耳畔垂着两枚雪色的柳叶玉坠。
青衣男人又说话了。
“不急。”
他的声线清亮柔和, 语调也轻飘飘的, 让人听不出情绪。
“来这里做什么?”
青衣男人看向了苏陆,“这位……道友?”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简单的词, 好像也被他说出了几分讽刺的意思。
苏陆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态度。
毕竟人家刚被灭门,心情不好也正常。
苏陆:“两位会不会恰好是七玄门副门主的徒弟?”
“……很可惜,不是。”
青衣男人有些遗憾地说,“副门主是才德兼备的人物, 我当年入门时, 倒是希望有一位这样的师父。”
这人说不定被分了个才疏学浅又沽名钓誉的师父。
苏陆默默地想着。
苏陆:“那副门主是否也不在人世了?”
青衣男人瞥了她一眼, “我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所以副门主要么跑了, 要么就葬身废墟了, 而且看这场景, 无数人的尸体都已经和断壁残垣融为一体。
苏陆叹了口气, “我来送信的, 但副门主既然不知所踪,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信里写了什么?”
青衣男人悠然道,“说来听听,或许我也能帮你。”
“别人的信,我当然没看过。”
苏陆有些苦恼,“不过我还真想打听一件事,道友可曾听过《诸相应逆解秘咒》这本书?”
“哦?”
青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道友身边有人身中恶咒?”
苏陆一愣,“你果然知道!这正是你们七玄门——”
“上任门主所著。”
青衣男人轻叹一声,“我小时候也曾拜读过。”
苏陆开始默默祈祷这一趟没白跑,“所以,这书还有吗?我知道这里的样子可能是无了,但城里书局可有抄本?”
“我倒是知道一家书肆,就在晖云城的落花巷。”
青衣男人沉吟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苏陆对于在这废墟里捞书也不抱希望,闻言点头,“劳烦道友了,无论能不能找到,绝不会少了你的报酬。”
她又询问他该如何称呼。
“我姓颜,单名一个韶字。”
他轻轻地说道,“你呢?”
苏陆报了自己的名字,又歪了歪头,“芍药的芍?”
颜韶看了她一眼,“不是。怎会想到那个芍字的?”
苏陆:“我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你有那种气质。”
“是吗。”
颜韶玩笑似地道,“别离草,金缠腰,若是只能当那花中宰相,我倒是乐意再升一级。”
苏陆听明白了,“懂了,原来是牡丹爱好者。”
颜韶摇头,“……那倒也没有,其实花花草草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反正无论哪一株,养不好都要受罚。”
苏陆刚还在想他心情转化为何这么快,才悲伤落泪没多久,现在似乎就轻松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她倒是猜到了几分。
苏陆:“你在七玄门过得不好?”
颜韶再次摇头,“很不好,有时真希望自己从没来过,但多少有些收获,所以一时感慨。”
苏陆大概明白了,“哎,看来也不用让你节哀了,毕竟你好像已经节住了。”
“……没事。”
他倒是反过来安慰她了,“我现在确实是又高兴又不高兴,所以你不用说什么。”
苏陆默默点头。
她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位,不由看向阴影里的银发男人,“你们是不是还有事要说?”
银发男人低头不语,耳畔玉坠静静垂落着,没有半点晃动。
“其实也没什么。”
颜韶想了想,“我带这位小苏道友去城里找书,师侄先回去吧,反正没事了。”
银发男人:“…………”
他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转过身,默默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苏陆觉得从他的背影里,都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无语。
“我这师侄是个死脑筋。”
颜韶叹息道,“做事很认真,但有时候又弄得很难看,其实我经常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我们年纪都差不多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