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定离
每一盏灯上都有一些光影浮现。
那是被吞噬生灵的记忆碎片,即是,东厉风临死前?想到的人和事。
不?愧是东厉风,肉身被吞噬一空,元神都还未彻底消散,人死,灯才会?灭。
每一盏灯都猩红如?血,代表着无尽的杀戮和戾气,那些死在他手中的生灵怨气在灯内冲撞,像是狰狞的鬼爪,在?花瓣上疯狂抓挠出一道道血痕!
它们将灯笼的颜色染得越来越深,最后,红到发紫、红到发黑。
那么多猩红的灯笼花中间,有一盏颜色稍浅的灯显得格格不入。
其他灯笼里都是狰狞的鬼影,而那盏浅色灯笼花里,只有一个?朦胧浅淡的影子,一开始是一只在花丛里奔行的小兽,后来,逐渐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替倒在?地上的男人包扎伤口。
光影破碎,笼中人影婆娑,如?罩云雾,看不真切。唯有地上繁花似锦,五彩缤纷。
血藤上的灯笼花接二连三的熄灭,那些遍布岁月长河里狰狞、可怖的阴影一一破碎,怨气随着东厉风神魂崩溃而消散,唯有浅色的灯笼花在枝条上摇摇晃晃,忽明忽灭。
呵。
生命最后的时刻,东厉风想起了那只天蜃魅影。他曾说过,他与?那小妖魔在?浮生妖界的一个小秘境里相遇。
浮生妖界大大小小的秘境、裂隙繁多,很多秘境里灵气连外界都不?如?,早已废弃。
东厉风口中的那个秘境里没有什么传承和机缘,只是一个?小洞天,里面只有残破的屋舍和灵气流失得差不?多的药田,以及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
被妖魔重伤的东厉风逃入小秘境,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和那只天蜃魅影知道。
想必,那是他生命里唯一一段干净又纯粹的回忆。
只是,现在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当年,东厉风死里逃生,回来与?他们说起那段经历时言语中都满是不?屑一顾,如?今倒成了花团锦簇般的刻骨铭心?
哪怕元神崩溃,依旧不愿彻底消散?
夏云岫嗤笑一声,“她一定很后悔遇见你。”
最后一朵灯笼花仍在枝头上挣扎,夏云岫还想说什么,奈何嘴一张就被喉咙里涌上来的污血呛住,呛得他大口大口咳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的他身体像破了个?大洞,鲜血和生机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失。
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威胁,是那根饱食了鲜血的藤蔓……
地上,幽冥血藤如?同血色巨蟒,朝着他的方向游了过来。无数分枝张牙舞爪地立在?空中,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叶片上出现了一张张小嘴,齐齐发出刺耳的尖叫。
那根粗壮的主藤,在他脚边探头探脑几下,倏地缠住了他的小腿。
他的那条腿早已折断,没了任何知觉。
只是根须刺入之时发出的声音,仍是让他微微皱了下眉。
东厉风心魔缠身,他又何尝不?是?
他的本命灵植,最初的样子是羽叶莺萝,开一丛一丛星星一样的红花。现在?,它变成了什么样子?
在?他无数次杀戮和放纵之下,羽叶莺萝被鲜血浇灌成了变异的幽冥血藤。
灵植本就没有什么灵智,被戾气一影响,就只剩下吞噬血肉的本能?。
吞噬了东厉风血肉的幽冥血藤,会?在?这个?时候反噬主人并不奇怪。因为,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根本无法再控制它。
在?生命的尽头?,他又会想起什么呢?大仇得报的夏云岫眼前?一片血色,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不去想,不?敢想。
只是用尽力气掸了掸衣摆上的碎肉污血,靠在?结界上,缓缓闭上眼。
血藤枝条上最后一朵灯笼花最后挣扎几下,彻底熄灭……
灯灭,魂灭,万物?伊始灵域随着东厉风的死亡而破开,消失多日的夏云岫终于再次露面,然而第一时间发现他的秦九青整个愣住,“爹、娘,我看?见他了,快想想办法!”
他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
没想到娘一过来,夏云岫就现身了。他战胜了大恶人!他拯救了苍生!
东池宴:“是血藤噬主!”
密密麻麻的血藤缠住了夏云岫,将他裹成了一个?血茧。
血藤是夏云岫的本命灵植,强行攻击血藤,本就命悬一线的夏云岫也绝对承受不?住,此?刻的他状态极差,肉身和元神都达到极限,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能?熄灭!
但血藤的根须已经完全扎进了他的身体,正?在?啃噬他的血肉!
不?攻击它的话,一时根本想不到办法阻止它噬主!
“强攻不?行!”秦七弦抬手施展春风化雨,吊住夏云岫的命,接着运转青木化灵,将自身灵气强行灌注给血藤,“血肉有什么好吃的,来吃这个?!”
磅礴的绿意如海浪扑打在?血藤身上,直接将它给拍懵了。
幽冥血藤叶片簌簌抖动,上面的小嘴叭叭叫道:“建木、建木的气息……”
幽冥血藤立刻停止啃噬血肉,所有的枝条迅速松开,并飞快地爬向秦七弦,一边爬还一边喊:“建木妈妈!”
东池宴:……
父女还没相认。
灵植先认了个?妈!
第207章 认识
云雾翻涌如潮, 一艘华美的画舫在虚空穿行,所过之处,云层好似被利剑劈出一道伤痕, 久久难愈。
画舫上,两个老人正在对弈。
左侧老人一袭竹文白衣, 手持白棋。
他须发皆白,面容苍老,身子弯成?了弓,持棋的手臂枯瘦还布满黄褐斑点,此刻正颤抖不停,宽大的袖子垂落棋盘上, 险些拂开了几粒棋子。
对座的也是一位老者?,他身着素袍,下摆上面绣满山川河流, 仿佛在宽大的衣摆上画了一幅诸天万界堪舆图。
手持黑棋的素袍老者坐得端正, 脊背挺直, 满头银发用玉冠竖着,大把美髯梳的整整齐齐,看起来?精神抖擞,只是双目浑浊,眼中隐隐透着灰白色。
“别抖了!”黑棋老者?不满地道,“我记着位置。”他伸手, 将一颗被大袖偷挪了位置的白棋轻轻推回原位。
白棋老者?顿时不依, 伸手去拦:“这原本就是那的,你才?换了位置!”
两人均看向站在身后的年轻人, 同时道:“小铃,子书, 你们说这?棋原本在什么位置?”
周落铃正要说话,对面的年轻人用眼神制止了她,同时笑着道:“前面几步棋我都还没吃透,刚才?一直在脑海中推演,没能注意到新落的这几步……”
书圣瞪他一眼,口?中骂骂咧咧:“反正这颗白子就该在这儿,谁挪我跟谁急!”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去捂棋子,奈何他手抖得厉害,按得整张棋盘都在抖动,以至于,很多棋子都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画圣无奈地摇了摇头,“臭棋篓子。”他缓缓站起来?,撇嘴道:“不下了。”
说完又?抬头看向远方?,问:“还有多久到镇妖关?快到了吧?”
周落铃:“嗯,快到了。”她在心中暗想,原来?画圣真的伤了元神,这?会儿,连神识都难以施展。
书圣也想站起来?,只是他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双手撑着棋盘也难以借力,反倒是将棋盘彻底打?翻,黑子白子滚落甲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周落铃想扶他,可他不让。
听得满地落棋声,书圣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也不知师姐走了没有?”
周落铃知道祖爷爷说的是音圣。
这?天底下,能让祖爷爷喊一声师姐的,也只有音圣了。
音圣原本就寿元将近,前些日?子还将本命灵器都赠给了新收的小徒弟鱼小满,修为境界直接跌落,据说至多还能活上一月。
很多人都不知道音圣去了哪儿。
但周落铃知道。
樱姑说秦七弦是域外天魔。
周落铃心想:若是域外天魔都是这个样子……
那这样的域外天魔,越多越好!
“说不准我们会比师姐先走一步。”书圣又?道。
此次前去镇妖关,生死难料。然人族都到了这?一步,不去,也不行了啊。
周落铃眼睛瞬间就红了,“祖爷爷。”
书圣摆摆手,一脸嫌弃地看向画圣,“你这?画舫,也太慢了一些。”他折腾许久总算是站了起来,只是依旧站得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要摔倒。
明明都站不稳了,书圣仍不让周落铃扶,轻轻推开周落铃的手。
他将毛笔变大直接当拐杖杵在手里,这?才?稳稳站定。
画圣则道:“怪得了谁,你这?身子骨,破碎虚空做不到、传送到近一点儿的地方?都不行,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到了。那小子从前就与我不和,若非如此,我来?请你做什么?”
谁能想到,妖域新皇竟是东池宴。若不是他到了妖魔战场后自己登录灵网表明身份,谁也不会往他头上想。
当?年东池宴学什么都快,唯有画道一窍不通,他去教了东池宴一段时间,劝也劝过,骂也骂过,罚也罚过,然而东池宴就是不开窍,气得他火冒三丈,还骂过东池宴蠢驴!
现在,妖魔势大,人族一盘散沙,镇妖关防守不住,他们早已无力抗衡。老周当?年?受过重伤一直在祖地闭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家后人都没打?算唤他出来?,还说什么反正他要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而自个?儿……
画圣幽幽叹了口?气,他到底是不如老徐啊。只希望东池宴能顾及一点儿旧情,给人族一条生路吧。
……
沧海一粟。
秦七弦将命悬一线的夏云岫直接带回了秦池。
随着她一块儿进入沧海一粟的还有她那一家子,江音好和四?尊大天妖。
经过救治的夏云岫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暂时没了性命之忧,但他生命力透支、元神也受了重创,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夏云岫的本命灵植幽冥血藤现在依旧是血红色,只不过藤蔓变得很细,在屋子角落里缩成?了一个?小小的藤球。
藤球被挤在墙角的位置,两根细嫩的枝条宛如双手一般挡在上方?,俨然是双手护头的标准姿势!
“啪”的一下,是千翠紫藤甩了一鞭子,抽在墙上,距离藤球只余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