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禁止内销 第106章

作者:观山眠 标签: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甜文 轻松 玄幻仙侠

  她听到周身的气流产生变化,逐渐拼凑成破碎的语句。

  那是两个徐沉云之间产生了共鸣,这三百六十六年光阴在瞬息间流逝。

  ——第二步落下。

  语句变得清晰可闻。

  是一个老者的声音在说:“年轻人,老夫已经决意归隐了,即使你带来这天岩琉璃再珍贵,老夫也不打算再破例为你铸剑。不过,老夫有个小爱好,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倘若你的故事足够吸引我,让老夫手痒,忍不住为你赋诗一句,这剑也就铸出来了。”

  他又笑了笑:“之前也来过许多剑客也想让老夫替他们铸剑,拿了许多自己的故事来换,却都没能让老夫产生感触,大约是因为这一辈子听的故事太多了,老夫也很难对别人的故事产生什么感触。看你的样子,清朗高洁,仪态肃肃,似乎此生顺遂,并未遭遇什么波折,大约是很难再从我这里用一个故事讨一把剑了,不然,你就此回去吧。”

  剑修摇摇头,平静地问:“大师,只是用我的故事来换吗?”

  老者说:“对。”

  “我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我的过去,并不知晓这个故事是何种程度,或许与其他人相较而言并不精彩,不过,既然已经耗费千辛万苦来到了这剑台山,我愿意试一试。”

  ——第三步落下。

  “老夫从未料到你的故事竟然是这般......罢了,天岩琉璃留下,待到十一年后,你来取剑,至于为你题的那句诗,老夫还需细细地琢磨一番。”后半段变成老者的喃喃低语声,似乎是在思索,“少年得志,折南枝,攀东墙,听春风,好生肆意,然旱魃四起,饿殍满地,食不果腹,无可奈何,与母亲乘一叶孤舟,只待背井离乡,寻求出路,途中不巧遭遇流寇,不得已弃船而逃,那根树枝也就遗落在了舟中,好似大梦一场。”

  “嗯......有了。”

  “你的剑,我已经为它赋好名字了。”

  剑修接过老者递过来的剑,“愿闻其详。”

  “曾许春风梦南枝,剑隐孤舟。”老者缓缓说道,“徐沉云,这就是你的剑。”

  ——第四步落下。

  “不可能,你就是当年那个少年?这么多年以来,你都没有找上门来,我以为你早就死在了那个地方——”男人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素来温和的面具被彻底击碎,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求求你,不要这么做!我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几百年!终于等到了接任掌事的这一天,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

  剑修轻轻地擦拭剑刃,像是在为他的所作所为判下死罪。

  “我剑不斩无名之辈。”他说,“正巧,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男人挣扎道:“你如今是合欢宗的大师兄,你难道不怕你杀了我之后,事情败露,别人会对你的过去刨根问底,到了那个时候,你苦苦维持的清白形象会彻底崩塌吗?”

  “所有人都知道,你前段时间侮辱了合欢宗的双修功法,仅仅只是这一点,我就有充分的理由出手。”徐沉云站起身,无视了脚边的男人,望着长夜笼罩的水岸,说道,“我会在冥川那岸出剑,你尽可去逃,像三百年前的我那样在恐惧中等待死亡来临。”

  “不过,我的剑会追上你。”

  ——第五步落下。

  立于冥川之岸,长剑出鞘,只出了一剑。

  一瞬间照彻了只有茫茫长夜的冥川,春风燃尽霜雪,掩盖风雪背后的过去。

  他的剑很轻易地就追上了那个人,荡平洞府,将慌乱逃窜的狼狈身影击碎成飞灰。

  这一战成为了他的成名之战。

  时至如今,冥川上空仍然残留着他的剑气。

  九州盟将这一战概括为“临川泊雪”四字,作为封号赐予徐沉云。

  每次他听到别人的赞美之词,也只是笑一笑,对此事并不多做解释。

  ——紧接着,是第六步,第七步,直到走到少女的面前。

  繁杂混乱的声音终于消停了,天地寂静,唯有微风呼呼地吹动发梢。

  “小师妹。”他唤道,“该结束了,将一切交给我吧。”

  徐沉云并不知道匕首的效用,唐姣想,所以,他提着剑,是准备亲手斩落少年。

  就像他在现实中毫不犹豫对自己刺出的那一剑。

  眼前的这个确确实实是她的大师兄。

  而身后的这个。

  她转过头,望进少年的眼底。

  腰际的匕首开始阵阵发颤。

  直到这时候,少年才终于卸下了伪装。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唐姣是为了三百年后的徐沉云而来的,所以他那个时候喊了“唐姣”两个字,所以他在听到唐姣提及“师兄”这个称呼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在三百年前与三百年后的性情逐渐趋于相同的今日,她无法清晰地分辨出到底是哪一个。

  唐姣说:“白天的......一直都是你,对吗?”

  少年的声音微哑,说道:“是我,师姐,我以为你是为我而来的。”

  “我是为徐沉云而来的。”她问道,“你是徐沉云吗?”

  少年说:“我是。”

  “那我便是为你而来的。”

  少年摇摇头,又看向一旁的剑修,“但他也是徐沉云,你也是为他而来的吗?”

  “对。”唐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呢?”少年说道,“要么我死,你和他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中去;要么他死,你和我留在这个地方,永远经受这场风雪,师姐恐怕是不愿意的。”

  他不像是个心魔,也不像是阴火的载体。

  他只是个很纯粹的少年,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

  从唐姣遇到他开始,到现在,他都不曾对她展露过任何恶意。

  因此,直到此时,唐姣才发觉原来这两个分明都是徐沉云的人,对彼此都有着相当的恨意。一个忍受过去的苦楚,私欲更多;一个彻底抛下了过去,大义更多。前者象征徐沉云的人性,后者象征徐沉云的神性,本该是存在同一人身上的,分裂成了两部分。

  而现在,这两部分都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等待她作出选择。

第93章

  ◎“出去之后,你可要小心。”◎

  迎着二人的目光, 唐姣沉吟半晌,终于动了。

  她将手伸向了温柔可靠的大师兄。

  少年的眼神骤然变得黯淡,如同星宿渐沉。

  与之相对的, 是大师兄不变的神色,他很从容地接住师妹的手,纳入掌心。

  然而, 下一刻他的目光微动,看着唐姣又转向少年,倾身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明显愣住了,怔怔地望向唐姣,问:“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轻轻叹息一声, 说道:“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唐姣左手拉着三百年后的徐沉云,右手拉着三百年后的徐沉云,尽管他们都看对方不大顺眼, 但却都没有挣开她的手, 这是件好事情,意味着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我有两只手。”她理所应当地说道, “所以我要牵住你们两个,这很合理。”

  少年说:“这不合理。师姐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选择我, 要么选择他,我们是不可能共存的,如果你留下来,他将在混沌中迷失自我, 反之亦然。”

  象征私欲的这一个还在试着说服她。

  而象征大义的那一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并不开口。

  唐姣听了一阵, 打断了少年的话:“师弟,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少年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相信你。”他说,“就如每个夜晚你在门外等待我的时候一般。”

  唐姣又转向大师兄,“师兄呢,师兄相信我吗?”

  大师兄亦是颔首,“我说过,即使身处黑暗尽头,我仍然记得你说过的话。”

  “好,既然你们都信任我,那么,我希望此时此刻你们能好好地谈一谈。”唐姣说道,“我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正常地交流过,彼此怀揣的恨意太大,所以每次都会打起来,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除了争个你死我活以外,还有别的发泄情绪的办法?”

  “什么?”

  “什么办法?”

  异口同声。

  唐姣心里微微一哂,继续说了下去。

  “比如,将你们对彼此的怨言直接说出来?”

  二人俱是一愣。

  “之前在意识深处只有你们两个,没人能帮你们判别哪方更正确,即使说出对方的缺点,对方也不一定会听,不过现在我来了,我分别见证了你们二人的历程,所以我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由我来监督你们不能打架,也由我来监督你们所言是否属实。”

  她点名:“师弟,从你先开始。”

  尽管少年一直反驳她,但却更加乖顺。

  相反,虽然大师兄没有表态,却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年闻言,抬眼瞥了大师兄一眼,沉默了。

  唐姣催促似的,又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才不甘不愿地开了口。

  “冷漠的伪善者。”他说,“你自诩处处为他人着想,实际上你谁也不关心,你谁也不在乎,你连自己都不愿意接受,连自己都不愿意去爱,又哪里有余力去爱别人?”

  大师兄神色不改,彬彬有礼地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

  两个人都还挺有礼貌。

  “在我看来,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既然没办法改变,那就只有舍弃,你以为我这些年是如何忍受着痛苦走到如今的?像你一样一遍遍地用伤害代替治愈,靠着舔舐伤口来活下去吗?如果这样真的有用,那么,为何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对过任何事情?”

  “哦,所以像你这样将前尘与后半生彻底分离,舍本逐末的做法就是对的吗?”

  “至少它确实有效。”

  “你的所有情感,都在我这里。”少年冷冷地笑道,“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被你舍弃了,而你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罢了,你丢掉的不是前尘,而是你的感情、你所有能够倾注的热烈,你活得太过理智,太过冷酷,你所有的温柔不过是虚假的温柔。”

  他言辞激烈,咄咄逼人:“掌门对你说,你是宗门的大弟子,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人,希望由你来振兴门派,你确实是答应了,怀着卑劣的心思答应了——你根本不是对这个门派有多大的责任感,你只是想要有一个维系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纽带,正巧,宗门的负担压在你肩头,让你感到沉重,让你有种真实感,于是你便顺理成章答应了。”

  “你这样做,和我有什么区别?”

  大师兄颈子上的喉结轻轻滑动,似是在强忍什么情绪。

  “在你眼里事事都是如此简单的吗?世上除了白就只有黑吗?”他眉眼一垂,倒真露出点凌厉的感觉,和眼前的少年奇妙地重叠了,“如果我真的只是用大师兄这个身份来束缚自己,那么,我就不会在得知掌门失踪、我将接任下一任掌门之位这件事之后感到焦灼,着急地想要寻回她,以至于不慎受重伤。因为我不认为我能够带领合欢宗,从三百年前,到现在,我从没有哪一刻真的相信我确实是个无所不能且理智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