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25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眼看潮水一波波涌来,她紧靠在石牌坊的柱子上,免得自己被冲走。

  阿南向朱聿恒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到门边检查情况。

  石门做得极为牢固,刚好嵌合在石洞壁中,严丝合缝。除了几条细细的水流从门缝中喷射进来外,岿然不动。

  阿南瞄了傅准一眼,低声道:“等水冲上来,石门开启之时,我们得抱住石牌坊,免得被水浪冲走。我刚刚看过了,牌坊的青石柱子与地下结合得比较严密,或许能让我们在水中暂时寻找到支撑点。”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又看了绮霞一眼,问:“她怎么办?”

  “我会安排好的,至少得让绮霞安全逃出去。”

  朱聿恒没有质疑,想了一下,只低低道:“到时候我们,一定不要分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面对着即将扑上来的激涌海浪,无比恳切。

  浪潮已没到了胸口,阿南只觉得朱聿恒的话语如海浪般拍击自己的心口,带来一种莫名悸动与微痛。

  在洞顶琉璃灯被淹没之前,她借着灯光,最后再看了朱聿恒一眼。

  一起在海底经历这么多险难,一贯端严整肃的他也终于无法再维持皇太孙殿下的形象,湿发全都贴在脸上,脸颊有了红肿擦伤,眼睫毛上挂满水珠,十分狼狈。

  这些瑕疵打破了他沉静严肃的气质,让他竟莫名有了几分稚气,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矜贵无匹的皇太孙殿下,显露出了一个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本色。

  心口怵动,她那一向无畏的心中忽然涌起巨大的不舍。

  舍不得这美好人世,舍不得身边人,舍不得未曾到达的梦想,更舍不得他们可能拥有的无限未来。

  自己的命、绮霞的命、阿言的命,如今全都牵系于她身上。

  虽然她表现得坚定不移,可真等着水漫上来之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身体还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不能辜负了他们。

  她真的很担心会让他们的信任落空。

  在这漫灌的冷水中,身旁的朱聿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般黑暗冰冷的水下,只有紧贴的掌心给予彼此一点温暖。

  仿佛绝望中的一缕光芒照耀在她的身上,阿南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笑了一笑。

  水已经没过脖子,滔天恶浪即将扑灭他们,而他们要投入其中,打开一条生路。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逃离这可怖的海底,再见到天空与云朵,高山与平原。

  琉璃灯已破碎于激浪,黑暗中几个人紧贴在石牌坊上,接受这最猛烈的一波冲击。

  汹涌澎湃的海浪排山倒海袭来,他们同时被海浪重击,洞窟已被彻底淹没。

  石牌坊摇晃了几下,终于险险立住。

  等到晃动过去,阿南睁开眼。黑暗的水下,她借着日月微光,看到绮霞依旧死死抱着石柱,才松了一口气。

  傅准再次按下龙凤字样,石门轧轧作响,却只晃动着,并未开启。

  阿南一听这声音,立即便知道是水浪冲击石门之时,开门的机括损坏卡住了。

  她立即潜入水中,捡起一块鹅卵大的石头,扑向刻字的石壁。

  傅准自然知道她的来意,略侧了一侧身。

  阿南将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向刻字,一下,两下,疯狂地砸向龙凤二字。

  但石壁厚实,水中阻力又让她使不上劲,敲击在石壁上的声音沉闷而毫无效力。

  朱聿恒游到她的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石头,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龙凤二字在水下骤然崩裂,显露出后方的机关杠杆。

  阿南示意朱聿恒将洞口砸得更大一些,她扯过日月,往里面照了照。

  黑洞洞一片,根本照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死死憋住最后一口气,将手伸进石壁后的空洞,摸索机括结构,飞快确认各个零件的用处,并迅速确定了其中连通石门的那一条路径。

  可是,出问题的那部分,远在他们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地方,显然没有任何办法能准确判定。

  除非,他们将刻字石壁与石门之间所有的空洞敲开,否则,根本无法检查出哪一点出了问题——那是没有几个时辰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剧烈的运动让她憋气更为艰难,水压让她的胸口沉闷难耐,长久未曾呼吸的窒息感让她的动作难以支撑。可她还是固执地拿着石头,狠命敲击着,要用最后的时间寻到那一处机括卡住的地方,死都不肯放弃。

  手掌被人握住,手中的石头被人拿走。

  是朱聿恒摊开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写了“宝山时钟”四个字。

  阿南的脑中,顿时瞬间闪过她年幼时搬运师父的时钟损坏,傅灵焰凭着几下敲击,便确定了损坏点的过往。

  她在水下愕然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朱聿恒。

  朱聿恒微微朝她点了一下头,然后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石壁之上。

  他的意思是,他要像当年傅灵焰一样,凭借着敲击机括的声音,把卡壳的那一点找到。

  阿南想告诉他,不可能的,即使他也具有棋九步的能力,可他初涉此行,对于机括之学如此浅薄,如何能靠着天赋,弥补那几十年的经验?

  但,事已至此,除此之外已没有任何办法。

  既然阿言还没有经验,那便让她用尽全力,替他弥补上。

  阿南一转身附在敲开的洞壁上,将臂环探入那个缺损的洞中,流光沿着机括,向里面射了进去。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傅准,此时也终于游了过来。

  他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也不愿相信朱聿恒能凭借着听力寻找到那处故障。

  只听得阿南的流光在空洞中掠过,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偶尔碰到金属,但更多的是与石壁相碰撞的声音。

  她立即收回流光,第二次便转换了角度,往金属声密集的地方击去。

  虽然石壁后的零件并没有宝山时钟那么琐碎细小,可如今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心口跳动紊乱不堪。而且声音在水下听来,大多失真,洞壁坚厚,能传到耳边的更少。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阿言所面临的困境,比之当年的傅灵焰更甚。

  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顾胸口那难耐的窒息疼痛,将头紧贴在石壁之上,竭力听得更清晰一些。

  “淙淙”声是水流穿行波动,在石壁内久久不息;“擦擦”声是流光在洞壁上划过,低沉又令人微感不适;“铮铮”声是流光切过较小的机括,声音清脆动听;“咔哒”声是机括相接处被流光勾到,两种或者三四种高低不同的声音会随之波动开……

  他闭着眼睛,仿佛忘了自己身在深海,一动不动附在石壁上,凝神仔细倾听。

  阿南则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地用流光反复击打里面的机括,不肯停歇。

  水压沉重,因为窒息与大脑空白,朱聿恒精神有些恍惚,倒似屏蔽了一切外界混乱与杂音。

  像是抽离了魂魄,他有一种神游身外的怪异感觉,好像贴在石壁上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影子,他整个人已经穿到了石壁之内,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一切复杂机括的连接与碰撞。

  他慢慢地贴着石壁往后移动,仿佛追逐着流光,看见它穿过石壁、擦过金属杆子、缠上了一个棘轮又被阿南收回……

  他的耳朵中,终于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异响。

  流光敲击过一片清脆的金属,在泠泠嗡嗡之中,夹杂着一声轻微哒哒声。

  在这机括交汇处,应该是大片不同的金属声音联成一片,金声此起彼伏的地方,绝不应该出现这样略带沉闷的声响。

  他猛然睁开眼,朝着阿南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再向这边敲击一次。

  与他一样贴在洞壁上倾听的傅准,终于忍不住转头瞧了他一眼,又看向阿南,那双总是微眯着的浅色眸子中,瞬间闪过错愕与惊骇。

  这两人,一个女海匪,一个皇太孙,一个恣意妄为,一个高居朝堂。可,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但他们不知道哪里——或许是那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又或许是那般不肯放弃的倔强,简直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真没想到,这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能并肩携手,或许以后,再也无人能抵挡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心口涌起一种难言的不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朱聿恒手中的日月。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这本应只有傅灵焰才能操控的武器,如今在水中幽荧发亮,照亮了那只举世无双的手,在水下显得虚幻而迷离。

  傅准瞬间恍惚,但,他随即转身,屏蔽所有念头离开了洞壁,游到了石门旁边。

  是不是棋九步、他能否与阿南并肩,都不重要了。

  毕竟,能活着离开这里,才有意义。

  绮霞望着阿南,吸着气囊中最后的气体,在心中茫然地一遍又一遍想着江白涟。

  她想着八月十八汹涌大潮中他乘着莲花破浪而来的姿态,想着他在水下紧紧拥住自己的结实双臂,于是便也不再太过害怕。

  无论如何,她的人生里面,出现过那个永远十七八岁,蓬勃年少的江小哥,这让她此生不再惧怕水下,不再惧怕黑暗。

  而阿南已经再次射出流光,击打在刚刚那一处地方。

  再次听到那声音,朱聿恒用了片刻确定方位,旋即捡起地上那块石头,朝着洞壁毫不犹豫地尽力砸去。

  刻字的洞壁后方,原本便被掏空而设置机括,此时在他重重击打之下,石壁终于崩裂,裂缝的中心被他用力敲出个巴掌大的小洞。

  阿南立即游了过去,朝洞内一望,洞后的机括中,赫然有一块卡在棘轮中的碎石,将那轮子咬死不放。

  她一把抓住石头,将它从棘轮中迅速清掉,然后朝朱聿恒一点头,拉住他的手腕,带他游回了石壁前。

  被敲掉了“龙凤”二字的石壁上,黑洞洞的后方只残留着两根压杆。

  这一番漫长的历险,到此时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可看着这最后的希望,身上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力气,

  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朱聿恒抬起右手,将掌心放在一根压杆的上方,看向另一边的阿南。

  但阿南却悬游在她那根压杆之前,转头看向了牌坊,骤然向石柱那边伸出了手。

  流光在水下一闪,细微如蛛丝般绕过了正在牌坊后合十祈祷的绮霞腰部,又继续向水下穿梭而去,飞快缠上了傅准的胸部。

  一拉一扯间,流光缠绕过二人,阿南又在臂环上一按,流光从她手腕松脱,傅准已被紧紧地跟绮霞捆缚在了一起。

  日月珠光在水下太久,已显黯淡,照不出那边傅准的神情,但依稀看到他立即扯住流光,试图将其解开。

  阿南当机立断,回身朝向朱聿恒,伸出左手斜斜向下一挥,两人的手掌同时向着杠子压下。

  大股的水骤然奔涌,窒息黑暗的水下,长长的“吱咔”声终于传来,那道石门震荡着缓缓打开。

  内外水流同时交汇激荡,傅准预计的旋涡随着石门打开的瞬间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贯穿过水洞,将他们所有人的身体向外疯狂扯去。

  那力量太过强大,坚实的青石牌坊已摇摇欲坠。

  傅准恼怒地扯了一下身上的流光,想将它抛离。可阿南手法刁钻,流光的精钢丝将绮霞与他绑得死死的,一时根本无法解开。

  他恨恨一脚踹在牌坊之上,在激流中飞扑向了慌乱抱柱的绮霞,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