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28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毛骨悚然中,他立即转身,疾步上岸。

  只听得凄厉风声在耳畔响起,空中有巨大的羽翼扑扇而下。

  无意识之中,他手中的日月已经迸射向空中。幽微荧光照亮了夜空,依稀现出一只巨雕的身影,双翼展开足有八尺,正伸出双爪利喙,向着他俯冲而下。

  这小岛如此荒僻,居然栖息着这样的猛兽。

  朱聿恒反应极快,五指挥动,日月立即回转,削向巨雕的眼睛。

  可惜暗夜中只有夜明珠的幽光,海雕的行动又实在太快,他来不及测算击打距离,只听得叮叮铮铮连响,日月从雕头上擦过,精钢丝相互绞缠,在一片清脆声响中,海雕已到了他面前。

  他立即身体后仰,整个人重重坠入海水之中。

  浪花高激上半空,巨雕翅膀一扇,从水面一掠而过,滑向了前方。

  他在水下向前游去,手指触到一块大礁石,才以石头为遮蔽,双手紧握日月,警觉地慢慢钻出水面。

  黑暗中风声再度紊乱,雕影向他疾冲而来,似要趁着他刚出水分辨不清之时,将他撕扯吞噬。

  朱聿恒后背抵住礁石,以免海雕从背后偷袭。这一次他算准了海雕的移动速度,而且玉片薄刃也不再与它相撞,只以斜斜的角度从它身旁一掠而过,迅疾回收。

  黑暗中只听得礁石上厉鸣声与扑扇声不断,被削断的残破羽毛从空中零散飘落。那只海雕被光点所扰,在空中左支右绌,再也无法向下扑袭他。

  朱聿恒毫不手软,知道自己采取的袭击手法有效,礁石后华光更盛,打得海雕在半空中哀叫连连。而他躲在礁石之后,又随时可以钻入水中躲避,海雕奈何他不得,只能胡乱扑击,爪子在礁石上挠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

  终于,它察觉到自己徒劳无功白白吃亏,在愤恨地几声嘶鸣后放弃了他,转身向着岛上飞去了。

  朱聿恒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靠在礁石上的后背,被一些凹凸不平硌得生疼。

  他转过身,借着手中日月的暗光,看见石头上附着的,确实是一层密密麻麻的海蛎子。

  从水中摸起一块石头,他匆匆砸了一捧海蛎子肉,用衣襟兜住。

  暗夜中,他转头看见山洞透出的暗暗火光,脑中一闪念,脊背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海雕看到日月的光芒才过来攻击他,而如今,岛上另一个亮处,是燃着火光的那个洞穴!

  系好下摆兜住海蛎子,他从礁石后跃出,立即向山洞奔去。

  黑暗中看不清脚下,他脚步趔趄,急冲到洞穴下方,抬头听得风声迅疾,巨雕果然正扑向洞穴。

  日月纵横间封住海雕的来势,朱聿恒挡在洞口,以免它冲入洞中伤害阿南。

  刚刚在海上奈何他不得,如今他从藏身处跑出来自投罗网,巨雕顿时凶性大发,叫声更尖更利,狠狠向他扑击。

  朱聿恒神智超卓,操控日月阻挡它进洞之际,又分出一部分利刃打击海雕。而这边日月带着巨雕在空中翻飞之际,他甚至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阿南。

  她烧得厉害,已经再度入睡,伏在火堆旁昏昏沉沉,即使外面声响喧闹,依旧一动不动。

  他心中正在担忧,不防那海雕三番两次被他所伤,火光下鹰眼森冷凶狠,不顾一切向他迅疾猛扑。

  朱聿恒一个闪身躲过,正要还击之时,忽觉得肩上一阵抽痛——

  不久之前被阿南剜出了毒刺的肩膀,此时血脉忽然牵动全身,骤然抽搐。

  他身体陡震,一个站立不稳,猛然摔在地上。

  空中日月陡然一松,巨雕已经突袭至他正面,他此时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唯有竭尽最后的力量背过身去,避开了要害。

  后背剧痛,鹰爪从他肩臂上划过,鲜血顿时涌出。

  但就在它近身之际,朱聿恒也拼着受它一爪,手中日月蓦然迸射。这一次日月贴身攻击,力道绝非远控可比,刹那间毛羽乱飞,在凄厉惨叫声中,鹰眼被射瞎了一只,一只翅膀也被伤了翅根,失控撞在了上头岩石上。

  几滴热血洒在朱聿恒的脸上,巨雕带伤逃离,融入了黑暗之中。

  朱聿恒强忍肩臂的疼痛,支撑着坐起来,喘息片刻后,才慢慢扶墙回到山洞中。

  阿南人事不知,甚至连蜷缩的姿势都没有变化。朱聿恒抬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依旧急促而灼热。

  他眼前晕眩发黑。山河社稷图发作之后,他被旋涡卷入海底,又在水下潜行破阵,实在是耗尽了心力。而鹰爪造成的伤口不小,热流正一股股向外涌出,让他摇摇欲坠。

  可,阿南情况如此,他如何能倒下?

  朱聿恒强忍剧痛,跪坐在阿南身前,将她扶起靠在臂弯中,用颤抖的手解开自己系着的下摆。

  因为这一番波折,在他怀中的海蛎子已经压烂了大半。但此时也顾不得了,他竭力挤出一些海蛎的汁水,滴在她唇上,滋润她干涩的双唇。

  灌下去的汁水顺着阿南的嘴角流下,高烧令她失去了意识。

  他艰难地托着她的头扶正,将海蛎子汁水一点一点挤出来,喂到她口中。

  终于,她那焦烫的双唇感觉到清凉,无意识便微微张开了,费力地吞咽着,在模糊意识中一口口喝下了汁水。

  等到一捧海蛎汁喝完,她沉沉睡去。

  而疼痛让他浑身虚汗淋漓。他脱下衣服观察伤口,左肩连同手臂被鹰爪深深扎出了几道长口子,万幸并未撕下血肉来。

  朱聿恒用薄刃在衣袍上切开口子,撕下一条来草草包裹了伤口,因为半边身子痛极了,他再也坚持不住,慢慢地扶着怀中阿南躺倒。

  他的伤口剧痛,而她的呼吸灼烫。他无法控制地抬起战栗的双臂,自身后紧紧抱住了阿南。

  他紧贴着她滚烫的躯体,将脸埋入她发间。

  仿佛,能与她靠一靠,贴一贴她的体温,也能汲取一些力量,缓解一点痛苦。

  月光与波光覆照在他们身上,她就在他怀中,热烫的身体如一团火。

  半梦半醒,半昏半沉。

  在这死寂的荒岛暗夜之中,急促艰难的喘息渐渐平复,眼前的黑翳也终于慢慢退散。

  在这一片迷乱之中,他的衣襟被微微牵动。

  是睡梦中的阿南用手指扯住了他的衣衫,无意识地拉了拉。她依旧紧闭着眼睛,只有双唇嗫嚅,似在呢喃呓语。

  朱聿恒低下头,将耳朵附在她的嘴边,听到她喃喃的、低若不闻的梦呓:“阿娘,我好冷……难受……抱抱我……”

  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但朱聿恒还是用力收拢臂弯,将她抱得更紧一些:“阿南,你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她声音虚浮,面容皱成一团,沉浮在梦中难以走出:“阿娘……唱首歌……给我听……”

  朱聿恒紧抿双唇,听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唯有低低呢喃不肯罢休:“要听……好难受……”

  篝火燃烧在洞中,摇曳的火光将他的面容与她的面容融化在了一起。

  她就如当年那个茫然失措的孩子,明明已失了意识,依旧不肯甘心地呓语。

  “难受……唱首歌吧……”

  朱聿恒紧紧拥抱着她,在肩臂那抽搐的钻心疼痛中,慢慢凑到她的耳畔,终于轻轻开了口——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第128章 天涯海角(2)

  自出生以来,朱聿恒从未给别人唱过歌。

  他在钧天广乐中出生,在阳春白雪中成长。

  二十年循规蹈矩的人生中,他谨言慎行,不苟言笑,年纪轻轻便博得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认为他老成持重,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可如今,那个沉稳整肃的皇太孙被彻底抛弃。他低头凑在阿南的耳边,轻轻为她唱着不正经的乡野俚曲。

  暗夜的火光令人迷失,他听着她渐渐沉静下来的呼吸,还有那终于松弛下来的眉心与唇角,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更轻,似要伴着她入眠。

  “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那一夜在顺天的黑暗地底,从昏迷中醒来的他听到她低低哼唱这首歌,心口激荡悸动,至今不可淡忘。

  那时他躺在她的膝上,望着上方的她,舍不得将目光移开须臾,奇怪自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会认为她长相普通。

  而如今的他在火光中拥着她,看着她如今这副狼狈模样,依旧觉得摄人心魄。

  以至于,即使他的人生即将到达终点,即使与她一起呆在这荒芜孤岛之上,可因为身边人是她,让他亦感到庆幸。

  幸好在他身边的是她。

  幸好这个世上还有她。

  孤岛火光之中,她缩在他的胸前,他拥着她,沉沉昏睡。

  太过劳累,伤口的疼痛亦阻挡不住沉睡,而他在浅薄梦境中,又看见了那只黑猫。

  它从黑暗中现身,金色的迷人瞳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它缓步走来,一跃而起扑入他的怀中,以熟稔又亲昵的姿态,蹭了蹭他的脸颊。

  于是,朱聿恒也无比自然地拥住了它柔软的身躯,忘却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俯头与它相贴。

  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眼前一切都还朦朦胧胧,但火光摇曳下,近在咫尺的黑猫,果然已经变成了阿南的模样。

  一如既往,与曾千百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于是他也如往常梦中一般,俯下脸,去亲吻阿南的双唇。

  奇怪的是,梦没有如往常般破碎。

  他的唇终于第一次触到了她,而不是在即将碰触的一刹那抽身醒来。

  在恍惚之中,他因为这温热柔软的触感,情不自禁地收紧了双臂,侧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发烧与脱水让她的唇瓣失去了往日的鲜润,她的呼吸如此灼热,与他的意识一般狂热——

  这太过真实的触感,让朱聿恒在甜蜜的战栗间,又悚然而惊。

  迷蒙的双眼在瞬间回复清迥,他睁大眼看着被自己紧拥在怀的阿南,心口剧震之下,无措地松开了她,恍惚看向身边。

  荒岛洞穴。即将燃烧殆尽的火堆。外面漆黑的夜色终于渐转墨蓝,晓光已笼罩住这个海岛。

  肩膀依旧持续疼痛。这不是那个曾千次万次笼罩住他的梦,这是真实的世间。

  他亲到的,是真实的阿南。

  在梦里,他曾一再梦到自己拥着她,却每每在即将亲吻到她时,梦境破碎,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去,将他抛在暴风雨中。

  如今在这样的荒岛上,他竟真真切切地将阿南拥在了怀中,亲到了她的双唇。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阿南,因为脑中的混沌,身体僵硬。

  昏睡中的阿南像只贪暖的猫咪,下意识地贴向他的怀中,呢喃着,整个人缩在了他的怀中。

  她的手探索着温热的地方,脸颊也贴上了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顺着他的脖颈蔓延而上,让他的耳根顿时沸热起来。

  他的手虚悬在她的肩上,一时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