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6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原来囡囡把她送的大珍珠交给母亲后,萍娘一看就知道这珠子价值非凡,吓得站在码头等到天黑,见她一直没有回来,只能先带着珍珠回家。

  谁知她那个赌鬼老公见她这么晚回家,一通逼问,抢了珍珠就去当掉了。因为身上揣着大笔的银钱,他进赌坊赌了几把大的,最终不但输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大笔赌债。

  就在刚刚,来逼债的赌坊打手们,拿着她丈夫签字画押的字据,抓走了囡囡,要用她抵债。

  萍娘从家中追到巷口,被那群人踹倒在地,再也追赶不上女儿,只能坐在这里放声痛哭,打算一死百了。

  “我知道,姑娘你也是好心……可、可现在全完了,我没有女儿,真的活不了……”

  “我替你去找她。”阿南干净利落地把自己带来的衣服往她怀中一送,“哪个赌坊,要卖去哪儿?阿姐你放心,今晚你在家等着,我一定把囡囡带回来。”

  阿南就这样,一脚踏进了春波楼。

  春波楼,杭州府最有名的销金窟。院落三进,第一进喝酒、品茶、听书;第二进喝花酒、听艳曲、看胡舞;第三进则斗鸡斗蟀、走狗走马、赌博掷采。

  本朝太、祖对赌博深恶痛绝,被发现后剁掉双手的赌徒都有,但立朝六十年后,风气逐渐宽松,民间赌博之风渐盛。春波楼的幕后老板能建出这么大一个场面,自是手眼通天。

  阿南进入第一进大门,径自穿过热闹的说书人群,走向第二进院落。

  坐在前头听书的一个锦衣青年转头看见她,眼睛顿时亮了,抬手抓了一把瓜子,就走到她面前。

  他伸手拦住她,笑吟吟地摊开手掌:“阿南姑娘,瓜子吃吗?”

  阿南顿了顿,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卓世子卓晏。

  他今天依然一身贵气逼人,紫金冠白玉佩,锦衣紧裹在身上,勾勒出他引以为傲的身材。

  “咦,是你啊?”阿南没料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个纨绔子弟,诧异地眨眨眼。

  卓晏嗑着瓜子和她聊天,仿佛两人很熟似的:“你怎么来这儿了?哎呀今天、衣服合身多了,头发也整齐了,就是还有点土气,下次我教教你最近江南的姑娘们时兴穿什么衣裳……话说兄嫂还逼你嫁给老男人吗?”

  “我有点事,待会儿和你聊。”阿南现在哪有闲心和他闲扯淡,抓了两颗瓜子,就往里面走。

  第二进门口的守卫看见一身粗布荆钗农妇打扮的她,正要伸手阻拦,卓晏在后面发声说:“这是我朋友,进来开开眼的,你们别为难她。”

  看看卓晏那通身气派,守卫对望一眼,迟疑退下了。

  穿过第二进院落,走到第三进院门前时,卓晏再度笑嘻嘻地抬手拦住了阿南,问:“阿南,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吗?我爹说过,其他地方随便我怎么浪,可要是我迈进这种地方一步,就要打断我的腿啊!”

  阿南朝这个花花公子笑了一笑,说:“听你爹的话没错,好少年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说完,她也不管左右守卫,一脚就踹开了大门。

第19章 风起春波(2)

  聚赌的地方和外间完全不一样。

  前两进院落富丽堂皇,高轩华堂,怎么气派怎么来;这里却是低矮的屋梁,密不透风的门窗,里面乌烟瘴气的,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南进去的动静这么大,那群赌红了眼的人却只有寥寥一两个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人面露诧异,有人只顾着搂桌上的钱,还有人叫着:“呸呸,女人,真晦气!这把又要输了!”

  阿南四下扫了一眼,径自走到钱堆得最高那一桌,把输得嗷嗷叫的一个男人推搡开,在庄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骰盅,问:“怎么来?”

  庄家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摸着下巴胡子道:“买大小,押注一两起,输赢一赔一,庄家抽一成。开盅前可以加注,最多一百倍。”

  阿南一摸袖中,才发现来得太匆忙了,竟身无分文。

  她转头朝门口的卓晏勾勾手指,说:“借一两银子给我。”

  卓晏苦着脸,看看她又看看脚下门槛,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迈进来摸出一块散碎银子给她:“一两没有,这是最小的一块了。”

  阿南入手掂了掂,丢在桌面上:“三两四钱,全买大。”

  这边庄家摇盅呼喝大家下注,旁边就有人拿了秤过来称银子,确认重量之后,给她换了三大四小七个银饼子。

  骰盅倒扣桌上,所有人落注完毕,揭开来果然是个大。阿南又将面前的六两八钱全推到一起,继续押大。

  庄家这回摇的时间延长了一点,目光在阿南身上停了停,然后落下骰盅,示意众人该下注的下注,该加注的加注:“开了开了,都快着点!”

  站在旁边的卓晏看见阿南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自己的手腕。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因为有衣袖遮着,他只看出似乎是一个镯子或者手环的轮廓。

  开盅,十四点大。

  庄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示意大家继续下注。

  阿南继续押大,根本懒得动。

  旁边几个输惨的赌徒便放弃了赌博,转到这边来看这女人赌博。

  卓晏站在阿南身后,看她连押十二把大,庄家连开十二把大,就算是他这样从没赌过的人,也觉得牙酸起来。

  阿南面前已经堆了如山的银饼子和银票,在她再次将所有赌注推到大上时,庄家终于开了口,说:“姑娘,在我们这边耍诈,是要砍手的。”

  “我没耍诈呀。”她舒服地找了个惯常的瘫软坐姿,此时已经蜷缩在了椅圈内,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笑吟吟地瞄着他,说,“我只是不让别人使诈而已。”

  这话一出,旁边围拢的赌徒们一看庄家的模样,顿时个个都脸上变色,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庄家把骰盅一放,沉着脸道:“我看你不是来赌钱的,是来闹事的。”

  “我真是来赌钱的呀。”阿南靠在椅背上,抿了抿鬓角一丝乱发,唇角含着一丝轻淡笑意,“先赢点钱,顺便在你们这里赎一个人。今天你们带进来的那个小孩,叫囡囡的,我想把她带回去。”

  庄家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又打量她几眼,对后面人使了个眼色,说:“我累了,手不稳,跟堂里说要换人。”

  阿南也不急,甚至还将一只脚蜷到了椅上,那姿态要多散漫有多散漫。

  周围人大哗,就连仅剩的几个还在赌钱的,也都结了自己的钱,凑过来看热闹了。

  有人嚷嚷道:“姑娘,要不你拿了钱赶紧走吧,我估计鬼八叉要来了!”

  “什么鬼八叉?长得很丑像夜叉吗?”阿南问。

  众人见她不知道,便纷纷说道:“鬼八叉啊!坐镇春波楼的老供奉,传说他曾经同时开八局,每一局都被他叉得死死的,所以人送外号鬼八叉!”

  “哥几个今儿先别走,留下来看看鬼八叉的手段,等着大开眼界吧!”

  “喔,听起来蛮厉害的。”阿南隔着袖子抚弄自己的臂环,脸上笑意更浓,“那我得见识见识。”

  不多久,门帘一动,里面出来一个干瘦老头,皮包骨头跟骷髅似的。他往阿南面前一坐,问:“掷卢、骨牌、叶子戏,姑娘喜欢哪种,老头陪你玩玩?”

  “老先生能同时开八局,想必术算很厉害,那我们就来玩一玩骨牌。”阿南利落地说道,“不过赌注我先说好了,我得要一个人。”

  “就是今天送来那个小女孩吗?”鬼八叉扯着豁了门牙的嘴巴一笑,“人就在后堂,你放心,先推几方再说。”

  骨牌中推一条,即洗好牌后两两叠砌,然后双方掷点拿牌,按大小进行赔吃。然后双方继续掷骰,不断推下一条,将一副骨牌翻完,称为推一方。

  在这个过程中,看运气,也看记性和计算。一是要记住已经翻出过的牌,二是要计算还未翻开的骨牌中,对方拿牌的概率和剩余牌面组合的可能性。骨牌一副三十二张,共用四副,每次出八张,因此每次推一条下注时,进行的计算都无比繁杂。

  卓晏之前没有赌过,看不懂他们的牌,只见阿南的手不断摸牌又不断打出,也不懂什么意义。他只注意到她手心手背和手指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痕,和皮肤上的细纹混在一起,根本数不出数目来。

  而且,她抓东西的时候,手特别有力,握牌的时候简直不是在捏,而是在攫取掌握,那牢固执拗的模样,似乎永不会放手。

  卓晏正神游天外,没注意到随着牌局的进行,周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在压抑低矮的屋内回荡。

  其中最急促最大的呼吸声,来自于鬼八叉。

  他盯着桌上翻开和未翻开的牌,脸色灰白,额头冷汗涔涔。他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却迟迟没有掷出下一把骰子。

  而他对面的阿南,却是悠然自得地敲着手中的骨牌,说:“老先生,年纪大了,就别硬撑着啦。咱们已经推了十一局,四十四条三百二十张牌,八八组合数目以亿万计。你当年能同时开八局,可现在你算不过来啦,要还不放弃我这一局,恐怕心力交瘁失了神智,余生都无法再摸牌了。”

  鬼八叉没理会她,咬牙盯着桌上那些剩余的牌,闷声道:“老头我成名的时候,你个小丫头的妈还不知道哪儿呢,我……”

  话音未落,他闷哼一声,忽然就翻了个白眼,仰着头整个人向后翻去。只听咚的一声,连人带椅翻在了地上。

  旁边人吓得赶紧上前把椅子抬起来,再看鬼八叉时,他脸色惨白牙关紧咬,身体颤抖,那瘦骨嶙峋的胸口似风箱般剧烈起伏,竟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阿南把手中牌一丢,说:“我说吧,心力交瘁,厥过去了。赶紧的抬下去请大夫瞧着吧,以后好好养老,别再上赌桌了。”

  一直坐在旁边盯着牌局看的前庄家,此时霍然站起,指着阿南叫道:“我就说你使诈了!真是胆大包天,敢到这里来闹事!”

  阿南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笑了笑,问:“是吗?那我怎么使的?”

  “把你的手给我们看看!”那人俯身越过台面,抬手就向她的手臂抓来,“我注意你的手臂很久了,里面是什么?是不是你使诈的……啊!”

  他的动作很快,却不料阿南的手更快,只看见白光一闪,血珠飞溅,两截断指伴着庄家的惨叫声,掉落在了阿南面前桌上。

  谁也看不清那闪过的白光是什么,等回过神来时,只看见庄家握着鲜血淋漓的手惨叫,那只右手上,食中二指已经各被削去了一个骨节,正在汩汩冒着鲜血。

  阿南放下了蜷在椅上的腿,身体靠在椅背上,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模样,唇角的笑容没有减淡也没有加深:“到底是我使诈,还是你们使诈,叫你们话事人出来说明白。”

  在那人握着自己手掌的惨叫声中,昏厥的鬼八叉被匆匆抬走。同时来了八个护院,个个手中拿着棍棒,如狼似虎。

  卓晏惶急地看看周围,又低下头问阿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在这里闹事?”

  “什么地方啊?”阿南反问。

  卓晏看看周围,急得直跳脚,把声音压得更低:“这里明面上是个扬州大贾开的,可事实上,背后的人,是宋言纪!当今圣上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大太监,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被派遣来监督制衡我们神机营的宋提督,你明白吗?”

  “喔……”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走到这个宋言纪的地盘来了。

  阿南笑嘻嘻地从面前银饼子堆中拿出个五两的丢给他:“这个还给你,连本带利,咱们两清了,你快走吧。”

  卓晏把那块银饼子拍回她桌上,一副又急又气的模样:“你快跑啊!这么多人要打你呢,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办?”

  “卓世子说笑了,我们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怎么会动手呢?”后间的帘幕一掀,这回出来个白胖的中年人,圆圆的脸,圆圆的下巴,又满脸堆笑,要不是嘴唇上有两撇胡子,看起来就跟年画上抱鲤鱼的胖娃娃似的。

  他说话的语调也是和和气气的,甚至带着点妩媚。

  阿南一听到这声音,再一看他那两百来斤的身躯,顿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时在神机营,把她带入困楼的那个胖子吗?

  胖子走到阿南面前,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快淌下来了:“姑娘,我在这里还说得上话。您也别急,有什么事情就言语,咱们先解决了您的事,然后您看着给刘鼠儿补点汤药费。他少了两截手指,以后吃不了这碗饭,家人生活可成问题,您说是不是?”

  “你说的是,是我太冲动了。”阿南见他说话这么讲理,就从自己面前堆得小山似的银饼子中分出一堆,说,“这份,给那位师傅补偿,这另一份——”

  她指指大的那一堆和那摞银票,说:“我来赎囡囡,就是今天被她爹卖进来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价目够不够?”

  “哎哟,价目是够了,她爹没欠这么多钱。”胖子那副笑模样,跟面具似地贴在脸上,十成十的真挚,“但是不巧,在您赌钱的时候,有位客人已经把她买走了,卖身契都已经收了。”

  阿南一抬下巴:“那让我见见他,或许有得商量。”

  胖子笑道“这个自然,对方说,要是姑娘您有兴趣的话,他也愿意和您赌一场,赌注是那个小孩儿的卖身契。”

  阿南一抬下巴,说:“可以,让他过来呀。”

  胖子立即躬身掀开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姑娘到里面来,那位客人正在等你。”

  卓晏有些迟疑地看看阿南,正想说什么,阿南却扬眉一笑,早已站起身,拂拂袖子就向内走去。

  穿过后堂,便是最后一进院落。

  前面几进院落的侈靡纷乱一扫而尽,寂静竹林中,一排灯烛沿着竹林小径,延伸到荷塘水榭之上。

  水榭周围,荷花正在夜色之中盛开,四周高悬的灯光照在荷叶上,泛着银色反光。在水榭之中,已经设下了一张方桌,两把椅子。

  此时,背靠荷塘那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一张湘妃竹帘自上方垂下,底端离桌子有半尺多高,足以令对局的人看清整张桌子上的东西,又隔开了左右两边的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