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85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阿南有气无力地翻他一个白眼,看看他手中的羌笛:“哪比得上傅阁主,不用劳累也立一大功。”

  他捂胸轻咳,语带幽怨:“这就是南姑娘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阿南没回答,只指了指自己被血染红的腘弯处,冷冷问:“是指这个恩情吗?”

  傅准苍白的脸上浮起莫测高深的笑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担心,会影响到的人,又不是你。”

  阿南一扬眉,正要抬手揪住他的衣襟,他却早已直起腰,朝着她笑了一笑,轻拂下摆:“既然能逃脱出这一番劫难,相信南姑娘也早已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吧?”

  阿南没吭声,任由他离开。

  她喝着水,撕了一块馕塞进嘴巴里,抬头看照影双洞已经淤塞,洞壁上傅灵焰所刻的字碎裂残损,只剩下“知我”二字。

  鬓发凌乱,她抬手将青鸾金环解下来,抚摸着上面簌簌飞动光彩离合的宝石鸾鸟,阵心中的幻觉又再度涌到眼前。

  她目光茫然地转向不远处的朱聿恒。

  眼前幽暗的火光下,她看见他与皇帝低低说着话,祖孙俩如此和谐融洽。

  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坐在一处,火光簇拥着他们,众人敬仰着他们,而黑暗与算计,利用与驯养,全都只属于她这种卑微低贱的海匪。

  恍惚中一切景物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傅灵焰徘徊于山洞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久久不散。

  如隔水的一枝花影,如云母朦胧的荧光,扭曲波动,烙印.心间。

  呵……今日方知我是我。

  她忽然笑了,用傅灵焰的首饰紧束自己的青丝,扶壁站了起来,取过身旁一支火把,慢慢向着后方的谜窟地道走去。

  曲折纷乱的分岔,黑暗逼仄的地道,疲惫伤痛的身躯。

  阿南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铜板所在的地方,慢慢爬下洞口,盯着下方石柱上的“羌笛何须怨杨柳”一句看了许久。

  上头的火光忽然明亮起来,她听到朱聿恒沙哑疲惫的声音,问:“阿南,你不好好休息,到这里来干什么?”

  阿南抬头看去,朱聿恒竟也穿过地道,寻着她到了这里。

  他已包扎好了伤口,净了脸梳了头,只是身上衣服尚且破烂蒙尘。身后跟随着韦杭之,他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

  她仰头望着他,橘红的火光将他照得明亮通彻,掩去了他的疲惫伤痛,使他动人心魄的面容越显灿烂。

  即使在这般压抑逼仄的地下洞中,他依然是矫矫不群凛然超卓的皇太孙。

  也是她心中,最好看的那个人。

  她的声音轻轻慢慢的,略带着些恍惚:“哦,我想起自己从玉门关入口进来,廖素亭还帮我守在外面呢,我得……过去那边,跟他说一声。”

  朱聿恒俯身伸出手,示意她上来:“好好休息吧,这点小事,我叫个人去就行。”

  “没事呀,我只不过受点小伤而已,早就没事了。而且坐在山洞里等着多闷呀,去玉门关不比这边强?”

  她语气平静地说着,目光下移,看向他伸向自己的手。

  火光给他的手镀上了一半灼眼的光,又给了一半阴影的暗。

  这双让她一眼沦陷的手,为她破过困楼,解过牵机,也曾结下罗网企图阻拦她离去,亦曾为她而皮开肉绽割出道道血痕。

  暮春初夏那一日,隔着镂雕屏风看见它的那一刻,她怎么能想到,后来这双手,牵过她,握过她,也紧紧拥抱过她,给了她一生中,无数刻骨铭心的痕迹。

  她忽然仰头,朝朱聿恒笑了一笑,那双比常人都要明亮许多的眼睛,此时里面跳动着焱焱火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方洞口的他,轻声说:“阿琰,我有话跟你说。”

  朱聿恒胸腹的冲脉尚在疼痛,不便爬下洞口,便单膝跪了下来,俯身将身体放低,专注地望着她:“怎么啦?”

  而阿南踮起脚尖,微微笑着看他。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几乎呼吸可感,心跳可闻。

  她与他身上都尤带着尘土,鬓发凌乱,也只够用侍卫带进来的水擦干净脸和手。

  阿南定定地,睁大眼睛看着朱聿恒。黑暗挡不住他那比象牙更为光泽的面容,浓长的睫毛也遮不住他那寒星般的眸光,他直直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淹没在他的目光中。

  这样的面容,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阿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的心中忽然掠过激荡灼热的血潮,仿佛被那种绝望感冲昏了头,突如其来的,她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在他的颊上亲了一下。

  她的唇灼热而柔软,酥酪般的甜蜜与温暖,却只在他的颊边一触即收,如风中误触旅人的蜻蜓翅翼,擦过他的耳畔便立即收了回去,羞赧于自己的失态,再也不肯泄露自己的情意。

  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惶惑涌上心头,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眼睫也垂了下来:“那……我走了。”

  就在她要转身逃离之际,朱聿恒已经跪俯下身躯,一把抓住了她的肩,狠狠将她扯回自己面前,攫住了她的唇。

  阿南身体一颤,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推开他。他却更用力地托住她的后脑,辗转吮吻她的双唇,让她几乎窒息在他掠夺般的侵占中,连呼吸都跟着他一起急促凌乱起来。

  韦杭之惊呆了,立即转身急步退到洞内,不敢出声。

  直到她被他吻得无法呼吸,双脚都几乎支撑不住时,他才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

  他的手却不肯松开她,始终贪恋地钳制着她的肩,心跳越发剧烈,胸腹的疼痛夹杂着巨大的欢喜,令他意识都有些恍惚。

  他微微喘息着,双眼紧紧盯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恣意亲吻她,分辨不出面前这幽暗又动荡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

  他望着离自己咫尺之遥的阿南,心头忽然闪过一阵恐慌,害怕自己依旧沉在照影幻境之中,害怕下一刻便是梦境破灭,生死永诀的刹那。

  他以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她,不肯放开,望着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又一声:“阿南,阿南……”

  “我听到了。”阿南不敢再看他的目光,别过头去,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伤口又裂开。”

  “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快点回来。”

  “嗯。”阿南应着,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所在的洞内,说,“那朵青莲的花蕊很危险,你按一四七的顺序将它关闭,免得伤到人。”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不舍移开。

  而阿南手持着火把,沿着洞穴往外走去,被火光照亮的身影,在拐弯处消融于黑暗中。

  她抬手捂住脸,抚过灼热的双唇,也擦去那些正扑簌簌掉落的眼泪。

  她听到了阿琰按照她的指点,去关闭青莲的声音。

  于是她也加快了脚步,以免在地道切换时,自己来不及走出这即将闭锁的黑暗循环,来不及赶上地道转换的那一刻,来不及抓住阿琰为自己创造的、最好的离去机会。

第180章 雨雪霏霏

  一场雪下过,敦煌城与周围的荒漠沙丘,全都罩上了白茫茫一片。

  雪霁初晴,日光遍照苍茫起伏的大地。朱聿恒率众出城,百余骑快马沿着龙勒水而行,查看河流情况。

  龙勒水依旧潺潺流淌在荒野之上。近岸的水结了冰,但河中心的水流与平时相比,未见太大增减。

  朱聿恒站在河边,静静地驻马看了一会儿。

  距离他与阿南破解照影阵法已过了三天。目前看来,敦煌周边的地势与水脉并无任何异状,这六十年前设下的死阵,应该是已经安全破解了。

  胸腹之间的隐痛依然存在。当时在洞中,毒刺已经发作,尽管被阿南在最后时刻剜出,冲脉也不可避免显出了淡红的血迹。

  但与之前各条狰狞血脉相比,这点痕迹已是不值一提。他的身体也未受到太大影响,不会再缠绵病榻十数天无法起身。

  旷野风大,雪后严寒,韦杭之打马靠近皇太孙殿下,请他不要在此多加逗留,尽早回去歇息。

  “圣上明日便要拔营返程,殿下亦要南下,接下来又是一番旅途劳累。您前两日刚刚破阵受伤,务必爱惜自身,不要太过操劳了。”

  朱聿恒没有回答,只望着面前被大雪覆盖的苍茫荒野,仿佛想要穷尽自己的目光,将隐藏在其中的那条身影给挖出来,不顾一切将她拉回怀中,再度亲吻那千遍万遍萦绕于魂梦中的面容。

  “阿南……有消息了吗?”

  韦杭之迟疑一瞬,回道:“没有。不过陛下已下令,将她的图像传到沿途各州府和重要路段隘口。只要南姑娘一出现,必定有消息火速报给殿下。”

  朱聿恒听着,心中却未升起任何希望,只拨马沿着龙勒水而行。

  一开始,他还能控制住自己打马的速度,可心口的隐痛仿佛点燃了他深埋的郁积躁乱,他马蹄加快,仿佛发泄一般地纵马向前狂奔,一贯的沉静端严消失殆尽,只想疯狂地大声呼喊,将堵在心口的那个名字大吼出来。

  他拼尽了全力,费尽了心机,终于让她放飞了属于竺星河的蜻蜓,让他有资格拥她入怀;他豁命相随,生死相依,终于换得她在幽暗地下,贴在他颊上的轻颤双唇,湿濡双眼……

  可,属于他的极乐欢喜,唯有那短短一刻。

  她引诱他旋转了地道,抛下了被幸福冲昏了头的他,消失于玉门关。

  而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未来在握,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她,以为心心念念一路渴求终有了圆满结果,却没想到,一旦她冷漠抽身,他便是万劫不复。

  冷厉如刀的雪风在他耳畔擦过,令他握着缰绳的双手僵直麻木。

  他终于停下了这疯狂的奔驰,将自己的手举到面前,死死地盯着看了许久。

  日光在他的手上镀了一层金光,显得它更为强韧有力,似乎拥有足以掌握世间万物的力量。

  这双她最喜欢的手,有时她会以迷恋的神情细细审视它,让他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类似于嫉妒的古怪情绪。

  可,再有力的手,也无法将她把握住,留在身边。

  阿南,她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她想来就来,当她要离开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挽留。

  那一日,他在地道等待她返回,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圣上亲自派人来催他,说石门已经清理完毕重新开启,让他立即返回地上。

  那时,他才忽然如梦初醒,忍着伤痛抄起火把跃下地道,率领侍卫沿着地道一路寻找阿南而去。

  可,地道已经转成了死循环,他在里面绕着圈,始终寻不到跟随阿南的路径。

  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只能将青莲再度调试,终于打开了前往玉门关的通道。

  他不敢相信是阿南骗他截断道路,心口的狂乱执妄几乎要淹没了他的理智。

  怎么可能,他们刚刚出生入死,怎么可能在携手同归的下一刻,她便如此狠绝地抛下了他?

  甚至……在离开之前,她还与他热切相拥,缠绵亲吻。

  她看着他的目光,比跳动的火光还要缱绻热切……那该是他以后能永远拥有的欢喜,怎么可能只这一瞬便失去!

  他不顾任何人劝阻,拖着身上伤势,打着火把在地道中强撑到玉门关出口。

  从枯水道中追出来,他只看到了神情错愕站在面前的卓晏。

  因为地下的黑暗窒息,也因为心口的焦虑,朱聿恒喘息沉重,胸口的伤口似有崩裂,染得绷带渗出血迹来。

  “阿南呢?”

  卓晏显然没见过殿下这副模样,慌忙一指身后,迟疑道:“她一出来,便上了马,向那边去了……大概有大半个时辰了。”

  朱聿恒脸色苍白晦暗,死死盯着她消失的地方,厉声问:“其他人呢?为什么不拦住她?”

  “之前……之前有几个海客和青莲宗的人也从这边脱逃,所以廖素亭他们追击去了,至今还未回来。我一个人在这边,看到南姑娘从枯水道出来……她脸色不太好看,拉过马便要走。”卓晏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后面的话,“我当时跑去拦她,问她一个人要去哪儿。她却抬手挥开了我,跟我说……”

  他关注着朱聿恒的神情,小心翼翼复述道:“她说,阿琰骗了我,所以,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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