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31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所以他只顿了片刻,便恭谨道:“是。”

  卓晏在旁边不解地挠挠头,不知道他们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是什么意思。

  前方是云光楼,从应天送来待处置的公文正堆积在那里,等待朱聿恒的批示。

  他没有理会那些军政要事,只在案前坐下,将那两只绢缎蜻蜓让诸葛嘉过目。

  蜻蜓的机括太过细小,几乎无法用手指捏住。诸葛嘉俯身仔细一一查看零件,他毕竟对这一行所有涉猎,一眼便断定道:“这似乎是一个小玩意,以蜻蜓体内的机括驱动外面的翅膀,大概可以令蜻蜓在空中飞一会儿。”

  “不止一会儿,只需一点气流驱动,便能飞很久。”朱聿恒说着,取过那只完好的蜻蜓,一扯它尾后的金线。

  轻微的“嗡”一声,蜻蜓自朱聿恒掌中盘旋而起,振翅低飞在室内,轻舞迷幻。

  诸葛嘉和他当时一样,一瞬不瞬紧盯着它,根本无法从这只奇妙的蜻蜓上移开目光。

  直到它势头微弱,越飞越低,朱聿恒才抬起手,让蜻蜓轻轻停在自己掌心之中。

  他掌心倾斜,让蜻蜓轻滑入盒中,抬眼看诸葛嘉:“这是我自阿南处得来。依你看来,这世上是否有人的手艺能与她比肩,或者说……将她击败?”

  “击败一个人很简单,属下凭借家传阵法,足以将她擒住。”在公子那边取得胜绩的诸葛嘉颇有信心道,“只是要在这些精巧物事上超越她,怕是很难。”

  “我听说你的先祖是蜀相诸葛亮,诸葛家一千多年来人才辈出,难道也没有办法?”

  诸葛嘉摇头道:“我先祖流传下来的,共有两桩绝艺。一是阵法,属下这一脉便是习得了八阵图,赖此在军中建功立业,受圣上青眼,忝居神机营提督之位;二是机括,如损益连弩、木牛流马便是;只是这一门绝艺已经不在我诸葛家了。先祖当年制作连弩与木牛流马等,颇得妻子黄氏帮助,因此这门技艺也大多传予女儿。后来我族中出了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嫁入蜀中唐门后,将此技发扬光大。唐门子弟也都争气,代代推陈出新,如今机括已成为唐家绝学。”

  “那么,这东西,蜀中唐门能弄得出来?”

  “可以仿制,但怕是做不了这么小,也飞不了这么久、这么稳。毕竟这些零件的精巧程度,至少在九阶以上,普通匠人无从下手。”

  “九阶?”朱聿恒并不清楚他这个说法的意思。

  “是,匠人的手艺,在行当内共分十阶。三阶以下仅为普通工匠;四、五阶开始登堂入室;六、七阶已属万里挑一;到八、九阶便是大师泰斗了。至于第十阶,臣平生只有耳闻,未曾见过。”诸葛嘉看着那只蜻蜓旁的细小机括,娓娓述来,“唐门这一辈有个天才,十余岁时便到了八阶匠人的手艺,但属下见过他当时做出来的东西,与这蜻蜓还是有差距。”

  朱聿恒轻按着那片残破翅膀,又问:“十阶便是登峰造极,没有再高的等阶了?”

  “按等阶来说是没有了。不过属下曾听传言说,天下工匠分七脉,公输鲁班一脉近年出了一位震古烁今的传人,机括阵法之妙独步天下,远超十阶。但因为上面已经没有其他等级了,是以给他独设了另一个等阶。”

  “十一阶?”朱聿恒随口问。

  诸葛嘉摇头:“三千阶。”

  朱聿恒紧盯着那两只蜻蜓,看了许久,才缓缓问:“超凡脱俗,遥不可及?”

  “是。”

  朱聿恒沉吟片刻,又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能找到吗?”

  “这……请殿下恕罪,属下久在朝廷,对江湖民间之事,所知亦不甚多。我神机营研制火器时,与拙巧阁多有合作,他们在江湖中久负盛名,手下能工巧匠遍布九州,相信定能找到超越阿南姑娘的天才人物。”

  “尽量,还是寻一寻吧。”朱聿恒看着窗外那些暗藏杀机的波光水色,淡淡道,“毕竟在阿南过来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能挡住她。”

  迅捷地处理完公务,朱聿恒手中无意识解着岐中易放松手指,走出云光楼。

  顺着九曲桥走到码头,在明亮日光之下。毕阳辉正站在水边,抬头看天空。

  卓晏最好事,也跟着抬头,看向空中。

  四下除了水风掠过湖面,其余什么也没有。卓晏疑惑地问:“毕先生,你在看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得毕阳辉撮口一呼,向着空中遥遥地发出两长两短四声唿哨。

  长空中有隐约的鸣叫声传来,随即,浑然一色的墨蓝中忽然光彩闪耀——

  一只羽色辉煌的孔雀,侧身从天际呈现,在空中绕着他们盘旋。

  随着角度的转侧,朱聿恒等人才看出来,原来这只孔雀在飞翔的时候,尾羽缩了起来,肚腹又是深青色的,是以飞在高空中时,他们竟一时都看不出来它在头顶上。

  “这里怎么会有孔雀飞来?”卓晏又惊又喜,见孔雀向毕阳辉飞去,便大声问,“毕先生,原来孔雀在空中飞的时候,尾巴会收起来?”

  “年纪不大,眼神这么差?”毕阳辉说着,抬手揽过落下的孔雀,让它停在自己的肩头,大笑着对卓晏说道,“这是我们阁主的‘吉祥天’,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先送来了阿南最怵的东西。这下就算那娘们从天而降,也要死得很难看了。”

  卓晏见孔雀停在他肩头一动不动,便试探着抬手摸了摸,才发现孔雀的身体坚硬空洞,竟然是皮革做的,外面植上羽毛而已。

  卓晏震惊不已:“这是你们阁主所制?它从何处飞来,又怎么找到这边的?”

  诸葛嘉见朱聿恒也在看这孔雀,似是想起了阿南的蜻蜓,便介绍道:“这是傅阁主所制的吉祥天,据说当初是阿南姑娘借用风力,研制出足以在空中飞行的机括,傅阁主改进了寻找方位的手法,同时借助拙巧阁沿途一站站的接力,这只‘吉祥天’方可飞渡州府,顺利到达此处。”

  毕阳辉拍了拍孔雀,打开它的腹部看了看。

  卓晏还想探头去看看孔雀腹中有什么,毕阳辉却啪的一声关上了,只朝他们哈哈一笑:“放心,戏台摆好了,就等那娘们过来寻死了。”

  听到他句句针对阿南,卓晏有些心惊,偷偷打量朱聿恒的神色。

  可他的神情隐藏在熹微的晨光之中,并未透露任何可供他人揣测的内容。

  只是看着毕阳辉肩上的孔雀,朱聿恒忽然开口问:“楚家六极雷、竺星河五行决,那么,阿南是什么?”

  “她名号特别嚣张,不过还不是败在我们阁主手下?”毕阳辉扛着孔雀,捋了捋它的尾羽,冷笑道,“三千阶。不过她手已经废了,以后有没有三阶都是问题了哈哈哈!”

  一贯冷面狠绝的诸葛嘉,神情顿时扭曲了。

  朱聿恒的手微微一顿,阿南送给他的岐中易在他的指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在寂静的西湖烟水中,显得格外空茫。

第34章 灵犀相通(1)

  回程时已是日近中午。

  轻舟在熹微晨光中横穿西湖,万顷风荷碧叶如浪涛起伏,朵朵莲花则如红鱼穿梭游曳在碧浪之间。

  嫩生生的荷花莲蓬擦着船身而过,卓晏看见朱聿恒扯了几支莲蓬与花朵,握在手中。

  回到乐赏园,桂香阁内,阿南正在梳妆,隔窗看见朱聿恒手中的荷花,扬了扬眉。

  朱聿恒闷声不响,将花与莲蓬递给阿南。

  “一大早替我摘荷花去了?”阿南笑着抱过,将莲蓬搁在旁边,抬手在荷花苞上轻拍。

  她用这么粗暴的手法对待如此娇嫩的花朵,但这粗暴又确实是有效的,那些紧紧包裹的花朵,在她的拍打下,花瓣在他们面前次第张开,如同奇迹。

  朱聿恒看着她那只残暴击打花朵的手,看着手上那些陈年的伤痕,心想,不知道她是三千阶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呢?

  也像现在这样,每天懒洋洋的,把利刃深藏在骨子里吗?

  “阿言你知道吗?”她抱着已经盛开的花朵,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去前厅吃饭,朝他笑道:“你是这世上,第一个送我花的人。”

  公子也没送过吗?朱聿恒心中想着,朝她略一扬唇角,没有说话。

  走在他们身后的卓晏在心里感叹,殿下明明说对阿南没兴趣的,可现在这模样,哪像是没兴趣的样子啊,甚至已经到了宠溺的地步了……

  只是忽然之间,他想起今日殿下对诸葛嘉所说的话,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是一头好鹰。

  养不熟、驯不服、熬不成的一头鹰,诸葛嘉终于让它站在了自己的护腕之上。

  滴水不漏、身份未明的公子,也被安排了一个训鹰人。

  那么,打不过、抓不住、骗不到的这样一个阿南呢?

  他胆战心惊地抬头看前面这一对人。

  朝阳下的花朵带着烟霞般的色泽,渲染得抱着花朵的阿南双眸晶亮,双唇鲜艳,明灿如此时日光。

  而站在她面前的皇太孙殿下,长身玉立,光华灼灼,他低头看着她手中的花朵,抑或是在看着她,目光温柔。

  在风月场中混了这么多年的卓晏,竟一时也不敢断定,殿下是否真的想要驯一驯阿南这只鹰。

  或者,他真的能够让她放弃自己原来的天空,改而站在他的手腕之上吗?

  三人来到堂上,朱聿恒询问卓晏:“你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卓晏摇头,一脸担忧:“本来只是心痛,不知怎么的,早上开始发热了,见风就头痛。就连我在旁边发出一点声音,她也受不了,把我赶出来了。我娘之前一直脾气很好的呀……”

  阿南在旁边剥着莲蓬,微微皱眉,问:“被猫抓了之后就这样吗?”

  “是啊,怪怪的……”卓晏忧愁道。

  “我去探望探望她。”阿南也不管自己抱着荷花了,转身就往卓夫人住的正院走去。

  卓晏想要拦她,但见朱聿恒也跟她前去,只能摸不着头脑地跟在她身后:“可是,我娘现在连我都不想见,要不你还是下次向她问安吧……”

  “你家的猫,在园子里会乱跑吗?”

  卓晏没想到阿南突然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疑惑道:“这山上到处都是老鼠鸟雀,院墙上又是漏窗,跑出去肯定是有的……”

  阿南加快了脚步,走到堂上才发觉自己怀中还抱着那束荷花,见博古架上有个高大的青玉瓶子,便把几支荷花往里面一插,快步就向旁边厢房走去。

  厢房房门紧闭,门外两个婆子正忐忑不安地守在外面。见他们三人过来,忙躬身行礼。

  卓晏听里面并无声音,便问:“我娘睡下了吗?”

  “夫人……夫人嫌我们吵闹,让我们都出来了。实则……”桑婆子苦着脸,无奈道,“我们都不敢说话了,也已经尽力放轻脚步了,夫人又说我们衣服摩擦有声音……”

  阿南听到此处,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推门。

  众人没想到这个客人会直接推门进屋,一时阻拦不及,房门洞开,只听到里面一声轻细的惊呼。

  黑洞洞的屋内照进一点光,他们看见床帏内一条身影缩在床角,将自己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卓晏一见如此情形,忙一个箭步冲进去,急问:“娘,娘您哪里不舒服吗?是我啊,晏儿!”

  “晏……晏儿……”卓夫人的声音又低又细,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把门关上,太刺眼了,眼睛睁不开……”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让卓晏十分揪心,抬手将床帏掀起一点,见母亲蜷在床上,将脸死死埋在膝上,赶紧冲外面喊:“叫大夫啊,快叫大夫!”

  “不要大夫,太吵了,我要安静呆着……你把门关上,太冷了,太亮了……”卓夫人喃喃道,声音嘶哑干涩。

  阿南听她喉咙都劈了,便去倒了一杯茶,掀起一点帘帷,递进去给她:“卓夫人,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那水还没递到她面前,只听得一声尖叫,卓夫人貌若疯狂地抬手,打翻了她手中的茶水,惊叫道:“不要!不要!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那杯茶水被打翻,全都泼在了阿南的身上,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轻吸了一口冷气,对卓晏说:“阿晏,你出来下。”

  “我……我娘这样,我……”他本来想拒绝,但见母亲已经狂躁地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也只能惊惧地跟着阿南出了门。

  阿南将门带上,低声说:“让你娘先一个人呆着吧,你别进去,最好也别让别人接近,我去找找看她的猫。”

  卓晏忙问:“就这样呆着?我娘这情形……不对劲啊!”

  “千万别进去,更不能被她弄伤。”阿南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那只抓伤了卓夫人的“金被银床”,被发现卡在花窗的孔洞之中,头和脖子也不知被什么野兽咬去了,只剩下后半拉身子,死得十分恐怖。

  阿南死死盯着那黄白相间的躯体,呆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