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42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卓晏颤声问:“阿南……我娘,真的会在这里吗?”

  阿南在月光下竖起手指按在自己唇前,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着那间唯一有灯光的屋子走了过去。

  卓晏牵的细犬也冲了过来,朝着那间屋子狂吠起来。

  里面的灯光立即熄灭,一个尖细的声音仓皇地“啊”了一声,随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没了下文。

  阿南掏出一个口笼,给狗戴上,示意卓晏牵牢它。

  卓晏心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么仓促的时间,她怎么还记得从犬舍拿口笼?

  但时间紧迫无暇多想,他下意识听从了阿南的吩咐,牵着狗跟着她,轻手轻脚闪到了那间屋子的门廊下,隐藏住身形。

  窗户被人一把推开,借着黯淡的月光,卓晏看见开窗的人,方额阔颐,五官英挺,正是因为悲伤过度而被劝去休息的父亲卓寿。

  极度震惊下,卓晏差点惊叫出来,只能抬手死死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卓寿向窗外观察了片刻,见没有任何声响,才将窗户重新关好。贴在墙边的他们,听到他的声音,在暗夜中即使压低了,也依然传到了他们耳中——

  “放心吧安儿,大概是猎人打猎回家,已经走远了。”

第45章 旧游如梦(3)

  卓晏贴在墙根,听着卓寿在屋内悉心安慰那人,咬紧牙关,悲愤交加。

  他这个人人称颂的爹,和他娘做了二十多年恩爱夫妻,谁知妻子去世当晚,他就装病跑出来,和别的女人深更半夜温言软语!

  阿南见他紧握双拳,脸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怕他控制不住冲进去就打人,忙拉起他,低声道:“阿晏,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卓晏正在低吼着,门被人哗一下拉开。

  卓寿听到门外动静,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拳砸向蹲在门外偷听的人。

  阿南反应极快,抬手抓住他挥来的拳头,一旋身将他的来势卸掉,口中叫道:“卓大人,手下留情!”

  卓寿一见居然是自己的儿子蹲在门外,脸色顿时铁青,怒吼:“阿晏,你不去守在灵堂,来这里干什么?”

  “我倒要问问,你不守着娘,到这里来干什么?”卓晏忿怒地跳起来,对着他怒道,“你……你和娘二十多年恩爱夫妻,结果她现在尸骨未寒,你就抛下她来找另一个女人过夜,你对得起娘吗?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卓寿气怒已极,一把揪住卓晏的衣襟,扫了阿南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给我进来!”

  卓晏挣扎着去扯他爹的手,激愤之下气息哽咽:“爹,你没良心!你知不知道娘的遗体不见了!她……”

  话音未落,卓寿飞起一脚扫在他小腿上,咆哮道:“闭嘴!进来!”

  卓晏被自己的爹扫得直跌入屋,趔趄撞在里面桌上,顿时额角肿起一个包,哀叫了一声。

  阿南探头想看看里面情形,卓寿却抓住门板,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将她拒之门外。

  阿南忙拍门叫道:“卓大人,阿晏也是关心他娘亲,卓大人您可千万不要动怒啊……”

  毕竟她与朱聿恒关系非比寻常,卓寿不看僧面看佛面,隔着门缝丢给她一句:“我卓家私隐不足为外人道,麻烦姑娘稍待片刻。”

  阿南守在门外,转了转眼珠,将耳朵贴在门上。

  只听得卓晏声音嘶哑哽咽,唾骂屋内那个人:“别碰我,不用你假惺惺来讨好,我……”

  话音未落,他后面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口,良久,才失神嗫嚅着:“你……你是……”

  几人的声音消失了,显然是进入了内间。

  以阿南的手段,要进入屋内易如反掌,但她笑了笑,并不进去,只优哉游哉地走到那条狗的旁边,挠着它的下巴。

  那条狗外表威武非凡,结果被她一挠下巴,立即就躺倒在地露出了肚子,贱贱地露出“快来揉我肚子”的急切表情。

  阿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挠着它白白的肚皮,一边说:“咦,怎么觉得你有点像他啊,看起来凶凶的,又霸道又严肃,其实可好哄了……”

  说到这儿,她再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不对,他还背着我偷咬公子呢,哪儿好哄了?我真恨不得给他也戴个口笼!”

  她和狗狗玩了不知多久,那只狗开心得尾巴都甩出残影了,然后才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卓晏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阿南放开狗,站起身看他。

  卓晏吞了口口水,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我们走吧。”

  阿南牵起狗,回头看看那座小屋,面带疑惑地问:“你爹……不回去么?”

  “他、他待会儿就来。”

  “那……你娘的事情呢?”她见卓晏心绪乱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替他找好了借口,问,“难道说,因为那汗巾上也有你爹的气味,所以狗带着咱们跑这里来,找你爹了?”

  卓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埋头往前走,只闷闷地搪塞道:“我爹说……我娘没丢,他已经找到了,也命人抬回去了,回去如常安葬就行。”

  “是吗?那就最好了。”阿南应道。

  天边已经显出浅浅的鱼肚白,两人一狗,缄默地从葛岭而过,走向宝石山。

  一路上,卓晏埋头一声不吭,脚步虚浮,显然内心混乱已极。

  走到初阳台时,天色已经微亮,第一缕晨曦正穿破云霞,照在台上。

  四周群山晦暗,只有初阳台已经被照亮。葛岭朝暾是钱塘十景之一,在万山肃立之中,初升朝阳集射于这个小小的石台上,如同神迹。

  在这天地间唯一的光亮之中,一条颀长身影正站在台上,俯视着从黑暗中而来的他们。

  只看那清隽端严的轮廓,阿南便已经知道他是谁。她加快了脚步,牵着狗沿着山道向他走去。

  正逢旭日初升,天际一抹日光直射向这座小小的石台,照亮了上面的朱聿恒。他被笼罩在灿烂金光之中,容颜灼灼,不可逼视,如朝霞升举。

  阿南像是被攫取了心神一样,盯着他看了又看,才回神移开目光,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个太监身上,看出了一种凌驾万人的气质。

  她若无其事,仰头问:“阿言,你来这里看日出吗?”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葛岭朝暾果然名不虚传。”

  卓晏在旁神情恍惚,朱聿恒看了他一眼,问:“阿晏,你昨晚不是替你娘守灵吗?”

  卓晏“啊”了一声,那悚然而惊的模样,像是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我、我马上回去!”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阿南挑了挑眉,走到台上。

  石桌上摆放着点心,这一夜奔波劳累,阿南毫不客气捡了个米糕就吃上了。

  朱聿恒看看退避在台下的韦杭之他们,抬手给她盛了碗红豆汤,又将一碟葱包烩往她这边推了推。

  阿南吃着香脆的葱包烩,侧头刚好看见群山之外冉冉升起的朝阳,穿破万山云层,笼罩在他们身上。

  “这初阳台是当年葛洪所建。能将日光射程计算得如此精准,群山之中刚好寻到这一点上,难怪他被称为仙翁。”阿南赞叹着,转头又对朱聿恒一笑,“不过,主人刚刚去世,你这个客人就来赏日出,是不是不太好?”

  “主人真的去世了吗?”朱聿恒淡淡问。

  阿南托腮斜他一眼:“哦……原来你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所以在这里等我呀。”

  朱聿恒顿了顿,说:“山间暗夜,你一个女子还得多加小心。”

  阿南嫣然一笑:“别担心,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美景当前,美食入口,美人在侧。阿南欢欢喜喜,风卷残云,将食盒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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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朱聿恒问:“卓寿那边如何?”

  “他把阿晏拉进屋密谈,我估计这两人是对儿子坦诚了。我怕打草惊蛇,真凶察觉到行迹败露后逃之夭夭,只能硬生生忍住了。”

  “别急,戏台已经在布置了,现在还差个道具。只要那东西一到,好戏马上就能开场。”

  阿南长出一口气,说:“快着点啊,我家公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锦衣卫欺负呢……”

  “没人欺负他。”

  “那,你能不能疏通一下关节,让我见见公子啊?”阿南委屈地撅起嘴,“明明是你卖身给我,结果现在我这么拼命,连个奖励都没有?”

  他的面容被朝阳映照得灿亮,看着她的双眸也如闪动着火光:“那你得和我先查清三大殿的起火之谜,给锦衣卫一点颜色看看,他们才会懂得通融。”

  阿南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这个神机营内臣提督,到底行不行啊?办这么点事情都费劲。”

  可惜她的激将法完全没用,朱聿恒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都知道是神机营了,还妄想节制锦衣卫?”

  阿南翻了个白眼,气恼地不说话了。

  看完日出回到乐赏园,阿南听到灵堂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她拉过正在廊下扎白花的桂姐儿,询问是怎么回事。

  “少爷说,夫人是恶疾而亡,老爷去请教了金光大师,得了法旨要尽早钉好棺木,以防恶果。”

  阿南与朱聿恒相对望一眼,都明白卓晏这是要帮着父亲将母亲的事隐瞒到底了。

  朱聿恒转身往外走,说道:“我要去一趟楚元知家中。”

  阿南也觉得这院子呆不下去了,跟了上去:“我也去,我还想问问他在萍娘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呢。”

  楚元知为逃避是非,本来整日躲在机关阵中闭门不出,结果阿南与朱聿恒过去时,却看见楚元知在拆解门上和墙上机关。

  阿南朝坐在院中做绒花的金璧儿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楚元知:“楚先生,怎么,机关不要了?”

  “算了,没有意义。”他用抖抖瑟瑟的手一个一个拆掉那些火嘴与引线,低低道,“这么多年了,我也该走出来,让我的妻儿过得好点了。”

  “你能这样想,挺好的。”阿南在院中石桌坐下,问,“楚先生,昨日你在石榴巷起火现场,可有什么发现么?”

  “石榴巷那场火,起得比杭州驿馆那场更为蹊跷,我在被柜子压住的银票灰烬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楚元知说着,起身去洗了手,又到屋内拿出一个小竹筒,用颤抖的手递给他们,一边说,“这东西有毒,你们打开的时候小心点。”

  阿南正带着从玉瓶中发现的那双王恭厂手套,便随手戴上,将竹筒盖子打开,轻轻倒出里面的东西。

  从竹筒中滑出来的,是几片烧残的纸灰,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纸灰上有极为细微的一些白色粉末,附着在纸灰上面。

  阿南简直佩服楚元知了,连这么微小的东西都能注意到:“这是什么?”

  她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差点将那几片纸灰吹走,忙抬手拢住纸灰,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二十多年前,我曾在罗浮山葛家看到的东西……”

  听到“罗浮山葛家”几个字,阿南顿时“啊”了一声,就连坐在旁边的朱聿恒也是双眉微微一扬。

  “当年葛洪出任交趾令时,途经罗浮山,见当地仙气缭绕,又有丹砂便利,便辞官在朱明洞前结庐讲学、修行炼丹,是以葛家在那边也有一脉。”楚元知细细说道,“我年轻气盛时,曾与罗浮山葛家切磋比试,侥幸险胜了几场。当时我们一群年轻人趣味相投,交流了一些新奇的东西,其中就有一种,我记忆十分深刻的东西。”

  说起当年往事,楚元知脸上尽是阅尽世事的感伤,声音也迟缓了下来:“葛家是炼丹世家,世代都有人尝试各种东西混合煅烧提炼。有好事者在家族宴席后收集了数以千斤的骨头,在炼丹炉内反复焙烧后,加石英与碳粉,便会有剧毒白烟冒出。葛家以秘法将毒烟凝结成一种浅黄色的小蜡脂,取名为‘即燃蜡’,见风则燃,必须得尽快刮取到装满冷水的竹筒里,才能得以保存(注1)。”

  “自燃……需要放在水里保存……”阿南倒吸一口冷气。

  楚元知点了点头:“那东西制备之法极难,葛家密不外传。我知道粗略的制法后,曾多次试验,但一直无法将其凝结收集,只能得到它燃烧后剩下的白色粉末,因此一看便知是这东西。”

  说着,他倒了一些水在石桌上,又将纸灰连同上面的白色粉末丢到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