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59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两人都十分疲惫。她倚坐在土壁上,他躺在她的膝头,安安静静靠了片刻,都没说话。

  但也不必再问了,朱聿恒知道他们都没事了,顺天城也没事了。

  所以他只与她闲聊:“哪来的水?”

  “诸葛嘉这个事后诸葛亮送来的。我们这边都搞定了,他终于灭了前边的火,带人赶到了。不过前面最狭窄的通道那里,缚辇出不去,所以他让人去挖宽一点,再把你抬出去。”

  听她这么说,朱聿恒才转头看了看旁边,果然看见不远处的通道内,站着几个士兵,远远关注着这边。

  他又问:“后来地下那些火,你们怎么解决的?”

  “别提了,你是晕过去了,楚元知和我可累死了。我们用铜管把地面砸开,把下面已经燃烧的煤块铲出来,彻底隔绝火种,总算把火给灭了。幸好楚元知最懂怎么控火。”阿南说着,瘫在土壁上一脸疲惫,“出去后我要睡个七天七夜!”

  朱聿恒微微笑了出来。他躺在她的膝上,从下面仰视她。她的脸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歪着头靠在墙壁上的姿态也实在不太好看。

  但他就是不自觉地看了她许久。困了,他合上眼,但大脑还是清醒的,听着她鼻息轻微,枕着她双膝柔软,久久无法入眠。

  他睁开眼再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便不由自主又看她一会儿,直到在橘黄跳动的火光下,世界变得一片温柔模糊,才和她一起沉沉睡去。

  ……第64章 昔我往矣(1)

  时隔三月,顺天依旧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景象。

  阿南穿着薄薄衫子,抱着一兜杏子,艳衣靓饰招摇过市。走到胭脂巷,相熟的姑娘们看到她,惊喜不已地围上来:“阿南,可好久没见你了呀,上哪儿去了?”

  阿南愉快地给大家分杏子吃,说:“去了一趟江南,又回来了。”

  “得亏你最近不在,哎呀前天夜里啊,京中大批官员和有钱人都往外跑。我们姐妹天快亮了才知道消息,还以为是瓦剌打来了,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正要逃出去,结果你猜怎么着……”穿红衣的姑娘嘟起嘴,气恼道,“还没出城,那些人又回来了,说是虚惊一场!这一场瞎折腾,你说气不气人啊!”

  阿南笑嘻嘻地吃着杏子,说:“那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还是稳妥点好。”

  “对了,你去江南干什么啊?现在江南好玩吗?”

  “江南很美,我还遇见了绮霞,她的笛子在杭州也挺受追捧的。”阿南笑道,“至于我嘛,说起来你们不信,我这两个月奔波,干了件大事呢!”

  姑娘们嘲笑道:“你能干什么大事呀,不会是钓了个金龟婿吧?那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阿南没法说自己为顺天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正笑着吃杏子,身旁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忽然都闭了口,个个看着她的身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南转头一看,身着朱红罗衣的朱聿恒,骑在高大的乌黑骏马上,正向她行来。日光斑晕透过树荫在他身上辗转流过,光华滟滟。

  这个男人,难怪能迷倒坊间无数姑娘。

  阿南的脸上流露笑意,朝着他挥了挥手,叫道:“阿言!”

  朱聿恒纵马来到她身边,从马上俯身下来,问她:“来这边,是要去看你之前住的地方吗?”

  “对呀,我仓促离开,还没来得及赔偿房东呢。”阿南笑道,“我得回去看看。”

  “不用了,神机营已经按照市价赔偿过了,他们正在盖新房子呢。”

  “那我的东西呢?”

  “我派人去清理过了,现在东西应该在……”朱聿恒回头看向韦杭之,韦杭之板着脸回答:“屋子塌陷后,是刑部的人来收拾的,他们熟悉清理这些。如今应该在他们的仓库中。”

  阿南斜睨着朱聿恒,说:“没找到什么罪证吧?没有就快点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理亏的朱聿恒只能避而不答,示意身后人腾出一匹马给阿南。

  阿南随手把杏子整兜送给姑娘们,翻身上马,在姑娘们“就知道你钓到金龟婿”的艳羡目光中,无奈朝她们挥挥手。

  夏日午后,柳荫风动。

  “对了阿言,”打马前行时,回头看看韦杭之,笑着凑到朱聿恒耳边,低声问,“怎么韦副统领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我下地道之前,把他支去办事了,因为知道他肯定会阻拦我。”朱聿恒压低声音,不让其他人听到,“所以这几天,他一直这副模样。”

  “这还得了,这是给你脸色看啊提督大人!”阿南扑哧一声笑出来,用鞭子敲敲他的马背,“对了对了,我这次出生入死,立了这么大功,朝廷对我有没有赏赐啊?”

  朱聿恒侧过脸朝她微扬唇角:“我已经向朝廷提交,目前还在审议中。”

  “哎,不用这么麻烦啦,其实吧,你们把一个人交还给我就行了。”

  朱聿恒当然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他略一沉吟,说道:“你是你,他是他。此次你虽然立下奇功,但拿你的功抵他的过,没有这样的道理。”

  阿南嘟着嘴道:“什么叫抵他的过?现在案子都水落石出了,公子和三大殿起火案没有半点关系,你还不赶紧去打锦衣卫的脸,把公子放出来?”

  朱聿恒顿了一顿,问:“你陪我出生入死,奋不顾身,都是为了你家公子?”

  “阿言,你说这话好没良心啊。”阿南反问,“你要查清三大殿的纵火犯,我也要为公子洗脱嫌疑,咱俩不是刚好一拍即合么?而且现在也造福百姓拯救顺天了,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他没有回答,神情渐渐地冷了下来。

  “果然如此……”他低低地说着,然后抬眼看她,嘴角轻扯,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那火海中出生入死的相随,那不分彼此心有灵犀的配合,那不顾生死将他的毒血吸出的行动……

  终究,全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太阳穴上青筋跳得厉害,他不想与她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只以公事公办的强硬语气道:“就算竺星河与此事无关,但朝廷也不能因此而罔视流程。到时候自会查验释放,你何必心急。”

  阿南撅起嘴,两腮鼓鼓地瞪着他。

  见这边气氛不对,韦杭之拨马过来,站在旁边不敢出声。

  朱聿恒避开阿南的逼视,转头问他:“怎么了?”

  “圣上急召,让大人立即到宫内觐见。”

  朱聿恒便将随身的令牌解下来交给侍卫,说:“你带阿南姑娘去刑部跑一趟。”

  阿南眼看着他快马加鞭离去,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说到正事就跑,怎么回事啊!”

  令牌一亮,刑部最深一进院落内,墙壁最厚、门锁最坚固的那间证物房,就为阿南打开了。

  守卫询问了她要找的东西,带她走到贴着“短松胡同”四字的柜子前,打开柜门让她自行寻找。

  阿南打开一看,里面有摔坏的提灯、破掉的瓶瓶罐罐、缺腿的柜子……甚至连她买的绢花和衣衫都在。

  拿起那盏提灯,阿南想起自己与阿言初遇时那一场大战,不由得笑了出来。

  幸好初遇的那一夜,她收住了手中流光;幸好黄河激流时,她在浑浊泥水中看见了他的手;幸好在春波楼,她一掷定乾坤,让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否则,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与阿言一起经历的这一切了。

  翻了翻东西,其他都在,就是没有那只遗失在神机营的蜻蜓。

  “奇怪……”阿南思忖着,难道说,因为是丢在困楼内的,结果没有一并送到短松胡同这边来?

  “看来,得再让阿言去神机营找找了。”她自言自语着,正要出去,一眼瞥到旁边的柜子上贴着“蓟承明”三个字。

  阿南一时有些好奇。不知蓟承明是怎么发现关先生的地图和地道的呢?此人也是个厉害人物,潜心设计二十来年,最后虽功亏一篑,但是差点掀翻了这个朝廷啊……

  她转头看门外,见带她来的侍卫正和库房守卫在门口闲聊,心想,他们怎愿多事帮她打开呢,还是自己来吧。

  她把外面短松胡同的柜门敞开着,挡住自己的身影,然后从臂环里抽出一根尖细的钩子,插进蓟承明柜子的锁孔,慢慢地控制着手指,寻找锁芯的压力。

  手指的灵活度终究还是比不上以前了,以至于她用了十来息的时间,才将这个锁打开。

  里面也是整整齐齐摆放的东西。阿南飞快翻看那些个人杂物,都是些平凡物事,又翻了翻他的手札之类,也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宫中账目和杂事。

  想来也是,这人心机如此深沉,怎么会轻易留下把柄让人抓住。

  阿南正想将柜门关上,目光瞥过角落,发现有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便随手打开一看,然后猛然皱起眉头。

  那是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铁弹丸。

  .

  这东西,她自然再熟悉不过,因为是她亲手制作的。

  他们内部拿来传递机密信息的东西,打开的方法,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阿南毫不犹豫,抬手拿起它,用指尖熟稔旋转,再一按一压,不过弹指间,它便打开了。

  她抽出里面的纸条,看到了上面的字。

  “哇,简直胆大妄为,居然敢说当今皇帝是匪首,啧啧啧,真是我辈中人……”阿南低呼着,又看下去,一直到最后那句“以我辈微躯祭献火海,伏愿我朝一脉正统,千秋万代”,她才脸色骤变。

  后背有微汗沁出,她呼吸滞了片刻,然后才回过神,立即将纸条重新卷好,塞回弹丸之中,然后将它关闭如旧,放回原处。

  悄无声息锁好蓟承明的柜门,她抄起旁边柜子内那盏已经砸得不成样子的提灯,走出库房,展示给守卫看:“我要拿走这个。”

  等守卫登记好后,她才告别了带自己来的侍卫,提着那盏破败的灯,纵马离去。

  盛夏午后,槐树阴浓,知了远远近近的叫声,传到耳边无比嘈杂。

  远离了刑部之后,她勒马站在树荫下,捏紧了手中的灯把。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将这骤然被自己发现的秘密,理了一遍。

  公子与三大殿的起火案,有关联。

  蓟承明是效忠于他的宫中眼目,纸条正是传给公子的。

  阿言说过公子曾在起火当夜潜入三大殿,看来,是真的。

  阿言看过这张纸条,所以才会知道地道密语是“一脉正统,千秋万代”中的“一、正、千、万”四个字。

  无论她立下多大的功劳,朝廷都不可能释放公子。不是幽囚一辈子,就是被秘密杀害。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了。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捏住手中提灯柄,掌心被硌出深深红印,却仿佛没有知觉。

  难怪……难怪阿言一直不肯答应释放公子,甚至宁可一再欺骗她。

  原来她一直是与虎谋皮,白费心机!

  一霎间心绪混乱,气恨与惊惧填塞了她的胸臆,她恨不得立即冲到宫里去,把阿言揪出来,狠狠质问他。

  但,令她气昏头的潮热很快过去了,阿南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到如今,气愤又有何用。

  她唯一能弥补过失的办法,是尽早将公子救出,以免他遭遇不测。

  朱聿恒骑马入宫门,看见圣上正站在三大殿的殿基前,背手沉思。

  废墟已经清理完毕,但圣上没有重建的意思,只任由三座空荡荡的云石平台排列在红墙之内,长出稀疏的青草。

  朱聿恒下马上前,见过祖父。

  祖父带着他,走到那已经被彻底封存的地道入口边,低头看了看,说:“聿儿,你此次救了整座顺天城,可谓居功至伟,朕该如何嘉奖你才对啊?”

  “孙儿不敢居功。此次顺天危在旦夕,是阿南在生死关头挽救的,葛稚雅更是因此殒身,义行可嘉。”

  圣上点点头,若有所思问:“阿南,是那个你一路追到杭州的女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