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66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日光大亮,瀑布又恢复如常,五彩虹光再度高挂于山间。

  众人却只觉得身体发冷,面前仙境般的美景也显得诡异阴森起来。

  朱聿恒吩咐侍卫们立即准备返程,又朝着阿南一点头,立即向着对面右峰奔去。

  阿南会意,赶紧来到太子妃身边,警惕旁边的动静。

  太子妃虽然全身湿透,那镇定自若站在女官和侍卫中的模样,却如坐在自己熟悉的高堂华殿之中,从容不迫。

  她抬手示意阿南过来,开口问:“司南姑娘,本宫刚才看到,你与那个乐伎最早发现刺客踪迹?”

  阿南招手让绮霞过来,见她惊慌失措,便开了口道:“是,我二人当时正在瀑布边闲聊,忽听见对面传来惊叫声,抬头一看,是那位……”

  她不知死者身份,难免停顿了一下。

  太子妃显然也看到了水中那翠衣红花的衣角,提示道:“袁才人。”

  阿南才知道那是东宫之中仅次于太子妃的媵妾,便继续道:“我们看见袁才人一边惊呼着,一边向瀑布奔去,只是瀑布水声太大,将她声音遮盖过去了,因此除了我们之外,并无他人听见。”

  阿南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述说了一遍。说到自己看见一个绿衣人在水晶鱼缸后杀人之时,太子妃终于开了口,问:“什么样的绿衣人?”

  阿南仔细回想,道:“因为屋檐上全是瀑布往下流淌,就像隔了一层暴雨,再加上那人又躲在水晶缸之后,更加了一层障碍,因此看得并不分明。袁才人是一边低呼一边跑进亭子的,在柱子后声音忽然停止,我估计她应该是在当时被藏在柱子后的凶手刺中了胸口。而我与绮霞跑到栏杆边时,只看到凶手将刀子从她胸口拔出来的一刻了。那人身上穿着灰绿衣服,比袁才人高半个头左右,右手举着一柄利刃,刀子一拔出,袁才人的鲜血便喷涌到了他身上和水缸上,让场景更加模糊了。”

  绮霞在旁边拼命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我……我也看到鱼缸后那个刺客了,只是我眼睛痛,看得没有阿南这么仔细。”

  太子妃神情凝重,问:“那刺客如此凶残,袁才人岂有生还之理?”

  阿南点了一下头:“怕是凶多吉少。”

  “那可真是咄咄怪事。”太子妃沉吟道,“你们二人都看到了刺客行凶,可侍卫们赶到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这刺客是逃到何处去了呢?”

  阿南肯定道:“虽不知他如何逃脱,但据我推算,此人必定还藏身在附近,请殿下务必小心。”

  “姑娘言之有理。”太子妃行事爽利,当即命女官整肃好回宫依仗,又令严密封锁消息,私下找寻袁才人,不得将此事泄露半分。

  这边正在准备,那边朱聿恒已经护送太子走过拱桥。

  太子气喘吁吁地搭着身边太监的手走过拱桥,肥胖的面容上满带惊怒。

  显然朱聿恒已将袁才人的消息禀报给他。在走到桥头之时,太子手抚栏杆向着下方望去,见瀑布流泻悬空,下方足有百十丈高,顿时满目绝望。

第71章 水殿风来(3)

  朱聿恒护送太子与太子妃下山,绮霞赶紧拉着阿南去殿后照看方碧眠。

  到了后方一看,情况比阿南所想的还要凄凉——瀑布狂涌波及至此,四周廊下全是水,方碧眠全身湿透地躺在阴湿的青石板上,意识昏沉。

  绮霞慌忙上前抱扶起方碧眠:“碧眠,你怎么了?快醒醒……”

  方碧眠昏迷不醒,毫无反应。绮霞探探她额头,懊恼不已:“糟了!伤口见水发烧了!”

  “别慌,我看看。”阿南将方碧眠臂上湿透的帕子解下来一看,果然帕子湿透,见了水的伤口早已泛白翻卷。

  绮霞眼泪顿时就掉下来了:“这……她手会不会残了啊?都是为了我……”

  “别急,伤口虽深,但好歹不大,好好养护会痊愈的。”阿南抚慰她,抬头看见旁边几个侍卫有点面熟,认出是之前随侍过阿言的,便厚着脸皮向他们讨了些金疮药和干净白布,将方碧眠的伤处拭干,妥善包扎好。

  山路多台阶,方碧眠昏沉发热,阿南正在烦恼怎么把她弄下山去,见朱聿恒已带着紧急调集的人手再度上山,当下求他调了个缚辇,又找了两个士兵,帮绮霞将方碧眠抬回教坊司去。

  “阿南,你先别走。”朱聿恒叫住了她。

  阿南“咦”了一声,回头听他说道:“袁才人之死你亲眼目睹,当时情形需要你详加复述。”

  阿南一想也有道理,便挥别了绮霞,抬头一看,最先赶到的是诸葛嘉和戴耘。

  秦淮河上游正是神机营大营所在,因此他们带领增调的士兵最快赶到,迅速封锁现场进行搜查。

  诸葛嘉与阿南向来不对付,一看见她脸上就露出“怎么又是你”的表情。

  阿南还他一个“你以为姑奶奶想这样?”的白眼。

  负责行宫守备的锦衣卫百户唐翀将工图与名册送来,几人在殿中一一对照,筛选出有作案可能的人。

  第一张是所有女眷及其家人的名单。但事发之时,她们都已被护送下山,不可能有机会作案。

  第二张是今日乐工的名单。

  唐翀禀报道:“当时一众乐工都与女眷一起下山,留在行宫的只有两人,一个叫绮霞,一个叫方碧眠。”

  “她们的嫌疑可以排除。事发之时,绮霞就在我身旁,我们是一起目睹袁才人被刺客杀害的。”阿南在旁边说道,“而方碧眠右手重伤,就算她可以瞒过所有人眼目潜入右峰,但我看到的刺客下手狠准、拔刀利落,那手绝不可能是受了重伤的。另外,刺客身穿灰绿衣服,方碧眠则穿着教坊统一的淡蓝衣衫,哪有换衣服的机会?”

  唐翀也肯定道:“教坊司的人进来时,除了乐器其余任何东西都不得携带。”

  排除了外来者后,剩下的便只有驻守行宫的士兵。但朱聿恒安排严密,按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规制,行宫之中所有守卫都在彼此可以互望的情况之中,没有任何人有机会从别人的眼皮底下潜至高台。

  唐翀是事发时最早赶去现场的六人之一,他带领诸葛嘉与戴耘走到高台上,将当时情形又详细讲述了一番:“当时我一听到示警,知道这边出事,便立即率人从拱桥过来,转过山坳,上了连通高台的曲桥,直冲上高台。从听到呼救声到我们追上曲桥,不到十次呼吸,但就是这么短暂的时间,台上瞬间空空如也,刺客失去了任何踪迹。”

  阿南也指着对面道:“而我们在对面,看着刺客在柱子后刺杀了袁才人,又将她从台上推落。那之后,刺客再也没有出现在高台上。”

  “就那么凭空消失,简直见鬼了!”唐翀脱口而出,几乎忘了面前还有皇太孙在。

  诸葛嘉和戴耘面面相觑,不敢置信:“难道……刺客就在周围所有人的注视和后方迫近的侍卫们之间,无声无息、凭空消失了?”

  阿南点了一下头,朱聿恒则沉声道:“确实如此。”

  连皇太孙都这样说,二人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按照常理来说,此事绝无可能,不过……”见所有的路都堵上了,诸葛嘉面带着迟疑表情,开口道,“属下倒是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手法。”

  朱聿恒示意他尽可开口。

  “阿南姑娘,你刚刚说,当时在对面目击刺杀事件的,只有你和那个绮霞?”

  “对。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发现袁才人被刺杀,才叫喊示警,引得殿内的人的人出来查看。”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对面水雾迷蒙,你又隔着两层水晶缸壁,看到的情形都是扭曲——或许,你的眼睛可能会欺骗你?”

  “你这是指,我当时看错了?”阿南冷笑一声,“诸葛提督,第一,我一个人可能看错,但我们两个人可能一起看错吗?第二,灰绿衣服、比袁才人高半个头、右手杀人行动利落,有细节有动作,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三,袁才人被推落,水中冒出大团血花,证明她确实被刺伤了。”

  朱聿恒亦肯定道:“袁才人落水后的情形,确是重伤的模样。”

  见皇太孙都这样说,诸葛嘉只能勉强道:“既然如此,那个绮霞也该多加审问,或许能有更多发现。”

  戴耘一直在旁沉吟不语,此时忽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难道……”

  朱聿恒看了他一眼,他自觉失言,只能讷讷道:“属下听了诸葛提督的话,也想到一个可能,只是亦是匪夷所思。”

  朱聿恒示意他说来听听,他才迟疑道:“属下喜看坊间戏法,记得一个遁形之法名叫移花接木。”

  阿南对这些神秘之事大感兴趣,立即竖起耳朵。

  “其实说穿了也不难,就是艺人将一件特制的衣服缝在自己背后,以棉花碎布填充好,看起来便像是背着另一个人般。但妙就妙在艺人将自己身躯接了一个假人头,而自己真正的头做得仿佛在背后那个假人身上,半真半假的在模糊光线下乍一看,确实难辨真伪。”

  阿南沉吟问:“你的意思是,当时亭内其实只有袁才人,只是她做了个局,故意让我们以为有刺客,所以她跳下水潭后,我们才找不到那个她假造出来的凶手?”

  诸葛嘉赞同道:“所以,当时亭中确实只有一个人在,这样便既能解释袁才人为何突然跑到瀑布旁边,又能解释刺客失踪之谜了。”

  阿南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忽然想起袁才人那件衣服是华丽大袖,或许真的能塞得下假人。她刚来了点兴致,想打听那个戏法去哪儿看,却听朱聿恒道:“一切都只是猜测,得等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到来再详加推断。我们现今该做的,就是将行宫严密梳篦,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听他的口气,诸葛嘉和戴耘便都知道他对他们的提议不以为然,识趣地不再开口。

  阿南对袁才人并不关心,见事情交代清楚了,便要甩手走人,但低头看见唐翀手中的工图,心里又痒痒的,问朱聿恒:“阿言,那图能借我看看吗?这楼阁瀑布如此精妙,我想借来研究下。”

  如此简单的要求,她料想阿言应当不至于拒绝,谁知他却道:“恐怕不行,这是皇家行宫,外人不得妄窥布局。”

  “小气鬼……”阿南嘟囔着,转身挥挥手就走,“那我走了,有事就去应天驿馆找我。”

  在行宫内弄得全身湿透,阿南回驿站后便立即打水洗澡。

  天青色冰绡衣在泥水里滚得皱巴巴的,阿南看看衣服又摸摸头发,对镜喃喃自语:“整天这么狼狈地在阿言面前跑来走去的,被那些漂漂亮亮的姑娘们比下去啦!”

  虽然她不是去参选太子妃的,但一想到自己在阿言眼中的丑模样,不知怎么的就有点郁闷。

  解头发时她才发觉,绮霞那支金钗还在自己头上。只是黄金柔软,折腾这一番,不知何时已经弯扁得不成样子了。

  她取下来将钗子掰正,虽只是半两不到的素股金钗,但绮霞这样的姑娘能攒钱买一支真金的钗子,已实属不易。

  阿南晾干头发,便去秦淮河畔教坊司找绮霞,及早将钗子还回去。

  秦淮河是脂香粉腻之处,此时初初入夜,灯影映在河中,上下交辉,伴着姑娘们的歌声笑声,更显香艳。

  绮霞正在方碧眠的屋内喂她喝粥。方碧眠虽已醒来,但她烧得迷迷糊糊毫无胃口,根本吃不下东西。

  绮霞无奈只能将粥碗捧回,口中抱怨着那个吹笙的虹衣:“真是混账东西,把姐妹害成这样,跑得比谁都快!被我抓住非撕烂她的脸!”

  “绮霞姑娘如此凶悍,那不是相好的都要跑光了?”阿南站在檐下笑道。

  绮霞放下粥碗,作势要打她。阿南忙把金钗还给她,说道:“别恼别恼,我请你吃饭,你要吃什么?”

  “盐水鸭!”绮霞毫不客气,立马就去换鞋子,“要箭子巷那家的,我三天不吃他家的鸭子就浑身难受!”

  “我看你是三天看不见他家小二浑身难受吧?”

  阿南和绮霞在店内叫了一只鸭子,见绮霞的眼睛一直滴溜溜在那个年轻爱笑的小二身上打转,便揶揄道。

  绮霞笑着捶她一下,说道:“他笑起来确实好看嘛。不过像我这种身份,跟正经人哪有缘分啊?也就指望能遇到几个出手大方的恩客,搞点钱养老了。”

  正说着,盐水鸭上来了。绮霞撕下一条腿吃着,情绪有点低落:“阿南,卓世子家怎么一夜间塌台了啊?失去这么一个大主顾,我这几天又不停被叫去问话无法赴局,这月脂粉钱我都要交不起了。苗永望那个王八蛋,死就死了,还给我惹一堆麻烦,刑部这两天传唤了我五次!五次啊,我根本没法开张!”

  “别担心,到时候实在不行,我给你支点。”阿南知道教坊司的姑娘每月固定要上交钱额的,便给她倒酒劝慰道,“忍忍吧,查清就没事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事发当时你一直呆在下面,不回去继续陪那个苗大人?”

  绮霞微酡的面颊不自觉便浮上了一层阴霾,她的手下意识摸向了头上那根素股金钗,又仿佛烫手般缩了回来。

  阿南打量她的神情,等待回答。

  绮霞放下手,悻悻道:“这事……哎呀我不想说。万一官府的人知道我恶心苗永望,那我的麻烦岂不是更大了?”

  阿南问:“你与他不是老熟人吗?”

  “是啊,五六年了。”绮霞咬住下唇,脸色难看。最终,她还是转换了话题,问,“你那边呢?麻烦不比我小吧?”

  “我倒还好,大概是阿言帮我说了话吧。”

  “那个阿言什么身份啊,真是神通广大。”绮霞八卦兮兮地贴近她问,“我看对你挺关照的。”

  “他?”阿南不觉笑了,转着手中酒杯道,“别乱想,我们没可能的。他快成亲了,而我也已有心上人了。”

  绮霞笑嘻嘻望着她:“什么人啊,还能比那个阿言更俊?”

  “这个不好比。但在我心里,我家公子就是最好的。”阿南托腮望着窗外,眼中倒映着那些迷幻灯影,表情也蒙上了一层虚妄的温柔甜蜜,就像沉在一场梦境中般迷离。

  “是公子将我从绝境中救了出来,也是他送我去学了一身的本事,才造就了现在的我……要是没有公子啊,这世上也就没有阿南了。而且他不仅待我恩重如山,十几年来还对我关怀备至,爱护有加,你说在这天底下、在我心里,谁能比得上他?”

  绮霞抿着酒打量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