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74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那贯穿全身的剧痛、那身上相继烙下的痕迹、那步步进逼的死亡,都如同蛊虫般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日夜焦灼难安。可看见她眼中的隐忧,朱聿恒的语气反而轻缓下来,甚至安慰她道:“与杭州城数十万百姓相比,我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水下机关还有挽救余地,那便是邀天之幸了。”

  “嗯……”阿南点了点头,想想又询问起绮霞的事情来,“行宫那个案子,现在有进展吗?”

  “袁才人的尸身已经搜寻到了,此事是江白涟帮忙出力的。此外,在苗永望死去的房内也有一些发现。”

  朱聿恒详细地讲述了她走后的调查所见,又道:“此外,在通往高台的曲桥上,搜寻到了一个我比较意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

  朱聿恒来杭州寻她,自然早已将东西准备好。那是一根细细的金丝,顶上结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他的指尖微微颤动。

  日光与波光汇聚在他们之间,细小的金光与珠光在他们中间闪烁不定。而阿南的眼中闪耀着比它们更亮的光彩:“袁才人所戴宫花的花蕊!”

  毕竟,她当时留心过袁才人那艳丽逼人的装饰,自然也记得她头上那朵金丝为蕊的绢花。

  “对,袁才人是在高台遇刺的,为何首饰会在桥上残破掉落?我想这或许就是袁才人独自跑去高台的原因。”

  阿南点头沉吟片刻,道:“来杭州的这几日,我也反复将当日情形推敲了许久。这两桩案子最诡异也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三点:一是苗永望怪异的死法;二是袁才人跑到高台的原因;三是刺客消失的方法。而寻找线索的关键,我认为瀑布那两次暴涨必定值得研究,你命人查看过了吗?”

  “诸葛嘉带人查过了,山下水车和山上蓄水池都毫无异常。不过他提出另一个思路,刺客或许是当时在左峰的人,先用瀑布制造混乱,然后沿着那具水车潜入右峰行刺。”

  “这不可能。事发后我立即去查看了水车,那具巨大的龙骨水车虽可容纳比较瘦小的人,但一是翻板由硬木制成,坚薄锋利,进入的人或东西必定会被绞得血肉模糊;二是一旦有大一点的东西进入,这水车必定会卡住停止。但事发之时,瀑布水并未停过,因此可以肯定,这水车没有出过问题。”

  说到这里,她惊觉朱聿恒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脸上,未曾瞬视。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朱聿恒凝视着她,缓缓道:“阿南,你有点着急。”

  急着下水,急着交代水下情况,急着解决应天的案子——

  大概她是,随时准备,急着离开吧。

  “难道你不急吗?”阿南鼓着腮反问他,“还想帮你早点解决问题呢,看来我是皇帝不急急太监了?”

  他转开了脸,目光微冷,说道:“欲速则不达,太急了往往思虑不周,一切等上岸再说。”

  阿南自然也知道自己太露痕迹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压下脸上的急躁,可手指还是不住地在栏杆上弹着。

  朱聿恒取出袖中的九曲关山,慢慢地解着。在微微起伏的船身上练习毫厘不差的掌控力,显然比在陆地上更难了十倍百倍,但他的手异常稳定,影响倒也不大。

  “阿言你进步很大啊,看来离你解出那支笛子已不远了。”阿南撑着下巴欣赏他绝世无双的手,夸奖道。

  朱聿恒略略抬眼瞥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船即将靠岸,码头的水波冲击得船身更加颠簸。朱聿恒抬手按住了九曲关山,将它收入袖中。

  就在下船之时,阿南忽然皱起眉,抬手试了试迎面而来的风,低低道:“风向变了。”

  朱聿恒看着她,不解其意:“风向?”

  阿南收回手,道:“让水军做好准备,如今是夏末,风却忽然自东北而来,怕是旋风的边缘已到此间,大风雨(注1)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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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大风雨,这里指台风。

第79章 琉璃业火(1)

  朱聿恒此次是微服而来,所以杭州府衙不敢大张旗鼓迎接,只有知府率了几个要员,与卓晏等人在码头等待。

  船一靠岸,一群人便诚惶诚恐笑脸相迎,个个提督长提督短的,让阿南暗自觑着朱聿恒好笑,也不知道这位大爷什么时候才肯与自己坦诚相见。

  再想了想,这样也好,毕竟阿言要是真成了殿下,到时候场面可能不好收拾。

  “有空去驿馆找我。” 阿南对朱聿恒挥挥手,懒得去看一群男人觥筹交错。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朱聿恒略点了一下头,看了卓晏一眼。

  卓晏会意,立即便跑到阿南身边:“我送你回去吧,顺便带你去吃我最喜欢的那家店!”

  卓晏这个纨绔子弟找的店自然名不虚传。

  “来,龙井虾仁东坡肉,这家厨子做得最好的菜,你尝尝看。”

  “你怎么过来陪我?在官场上多转悠转悠呗,说不定能重回神机营谋个差事。”阿南吃着鲜嫩的虾仁,笑笑看着他,“你看你整天瞎晃悠,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卓晏笑道:“一样的一样的,我把你伺候好了,提督大人一开心,我不就有着落了吗?对了,我一上船就晕所以今天没出海,听说当时情形特别危急?”

  阿南心有余悸道:“确实,我差点以为自己要送命了呢,幸好阿言带人及时赶到,把我救下来了。”

  “那可算万幸。提督大人一到杭州,听到你出海了,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立即调船赶过去了!你是没瞧见他当时那焦急的模样,杭之都惊呆了!”

  “是吗?阿言对我真好。”阿南笑眯眯地吃着,又压低声音问,“他在应天不是有要事吗?为什么忽然跑来杭州啊?”

  卓晏朝她挤挤眼:“关心你的……不,杭州的安危吧。”

  “骗人!我不信他说要来找我,朝廷就能让他来。”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现在白丁一个,哪知道这些内情?”卓晏叹气道,“我也就帮忙打打杂,接待接待朝廷不便出面的人了。”

  “朝廷不便出面的人,我吗?”阿南笑着指指自己。

  “不是啊,听说要小心伺候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卓晏略有迟疑,阿南也不愿为难他,立即转了话题道:“算了算了,公务上的事我才没兴趣呢。”

  “可不是么,聊这些干什么,吃饭才是要紧事。”卓晏殷勤地把叫花鸡外面的荷叶给剥开。

  阿南确实饿了,撕个叫花鸡的翅膀吃了,又风卷残云吃了两块东坡肉。

  卓晏啧啧称奇:“像你这么能吃肉的姑娘,很少见啊。”

  “那没办法,不多吃点肉,哪撑得住水下的阴寒?”

  “先休息几天呗,反正大家在准备,这几天应该不需要下水。”

  阿南朝他笑了笑,说:“那可说不准。”

  一顿饭吃完,卓晏将阿南送回驿馆,阿南抚着肚子进了门,想想又悄悄地欺身到巷子口,见左右无人,便翻上墙头,几步踏过屋檐,看向长街。

  黄昏渐暗的街边,卓晏阻止了一家皮货店的老板关门,进内匆匆付了钱,提着一个竹筒出来,随手往马背上一系,便骑马走了。

  阿南的目光紧盯着那马上的竹筒,思索着直到它与卓晏消失在巷口,一丝不安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口。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沉下气,踏过几道屋脊,翻落在一条冷僻街巷。

  在街巷的最末端,是个破旧得几乎要塌朽的破园子。

  在破园的围墙一角,是正在等待她的几个人。

  阿南越过望风的司霖,向司鹫点了点头,转到倾颓的墙角:“魏先生,冯叔,久等了。”

  “没事,我们也是刚来不久。”魏乐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阿南,道,“南姑娘,这是放生池最中心的那个点,确认无误。”

  冯胜道:“你的棠木舟我已经打理好了,还增大了水下暗格,妥妥儿的!”

  司鹫走过来拍胸脯道:“后撤的路我也已经安排好了,直通三天竺,一路畅行无阻!”

  “辛苦魏先生和冯叔了。”阿南验看了魏乐安的数据,又确定了小船的位置,最后对司鹫点头表示肯定,说道,“明日辰时,我准时出发。”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司鹫急问:“这么快?”

  “朝廷要将公子押解北上了,而且很可能直接去顺天。”不然,朱聿恒不至于连父母的危机都要搁置,亲自来到杭州。

  “这不是更好?”冯胜一拍大腿,道,“没有放生池那些阵法,咱们在半道上劫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魏乐安捻须点头,司鹫更是把头点得跟敲鼓似的。

  “但,朝廷的帮手要来了……”阿南低下头,望着自己不自觉握紧的双手,“他若是来了,我没有任何把握救出公子。”

  众人看着她的手,都知道她指的人是谁,一时脸色都难看起来。

  司鹫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南的背以示安慰,又觑着司霖道:“幸好阿南潜伏在官府那边,及时打探到消息。不然,姓傅的那个混账一来,我们肯定全军覆没。”

  司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魏乐安则问阿南:“消息确切吗?”

  “九成九。”

  毕竟,只有那人能拆解吉祥天保养内部构造,并且要用到纯净的羊脂——那种东西,只有皮匠铺才会备有。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援兵未到杭州之前,将公子及早救出。”

  魏乐安问:“那么,你准备带谁去?”

  阿南摇了摇头:“没法带人去。我仔细想过了,那水下的机关,人越多,水波越混乱,造成的扰乱越多。”

  她说到这里,心口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傅准那些复杂精微的机关,举世无双难有破解之法,若说有人能帮自己,或许只有阿言了……

  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帮自己破阵的,唯有阿言。

  几人虽然都知道阿南的本事,但想到她孤身前去,一时都陷入沉默。

  魏乐安踌躇问:“你如此冒险,有几成把握救出公子?”

  “放心吧,这些日子,我已将石叔豁命探来的阵法,一再反复地推算过了。”阿南一扬眉,说道,“放生池这个鬼门关,只要对方阵法没变,我就有充分信心,绝不会对不起石叔的付出。”

  听她有如此把握,大家都略松了一口气。

  确认过了所有事务,阿南最后交代司鹫道:“明日你把棠木舟驶到西湖东岸,然后到河坊后街帮我取点东西。”

  事情商量妥当,阿南向外走去,一直站在外面望风的司霖抬起胳膊拦住她,冷冷开口:“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回去,和那些朝廷的人混在一起?”

  阿南抬手弹了弹横在自己面前的胳膊:“你操这个心干什么?总之明天我会将公子安全救回,少了一根寒毛我认罪。”

  “你天天与官府的人混在一起,叫我们如何不操心,如何相信你?”司霖目光利得如同针尖,直刺着她,“南姑娘,若你还对公子忠心耿耿,愿意护着咱们这一脉正统的话,你就该拿出诚意来给我们看看,不然,谁知道明日我们等来的,会是公子还是朝廷鹰犬?”

  “笑话,我若是背叛公子效忠朝廷,你还会好好站在这里?”阿南扫了周围几人一眼,提高声音道,“怎么,我才刚离开你们几个月,你们就觉得我会背弃当初誓死效忠公子的誓言、出卖出生入死的兄弟?”

  “阿南,别听司霖胡说八道!”司鹫急道,冲上去就将司霖搡开,“别挡道!阿南既然说了明日去救公子,那咱们安心等着就行!”

  魏乐安见司霖面色铁青,任凭司鹫推搡,依旧一动不动站立着,也有些无奈:“南姑娘,如今公子失陷,群龙无首,司霖急火攻心胡言乱语,确是该罚。只是……明日既然有事,你今晚不如与兄弟们细细商议大事,何必还要离开呢?”

  “我今晚还有事。”阿南不愿详细回答。

  司霖冷笑问:“明天一早你就要出发去救公子,什么事你今晚必须要去办?”

  阿南本不愿理他,但见司鹫与冯胜也在看着自己,便道:“明日放生池一战,冲突在所难免。我和阿言还有些事情,需要及早安排好。”

  毕竟,她委实不愿阿言在场,更不愿他卷入纷争。

  “阿言?口口声声叫得这么亲热,你如今与他形影不离,心里还有公子?”司霖死死盯着她,逼问,“你忘记当初你快死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又是谁悉心培养你、多次救你出险境?谁让你这个五岁就应该死在海岛贼窟里的小丫头,最终成为了叱咤西洋的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