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第107章

作者:画七 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玄幻仙侠

  江承函顿了顿,接着说:“当年,深潭封印不稳,我提前有所感知。”

  “深潭专挑天赋卓越的年轻人,楚明姣执掌本命剑,不论修为还是战斗力,在年轻一辈中都属于顶尖之流。深潭憎恶我日日以神力镇压,挑选她入潭,既符合条件,又可解心头之恨。”

  宋玢倏地怔了下。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深潭突然沸腾,挑中了楚南浔,年轻人之中就已经有人诧异,怎么居然不是楚明姣。再到后来,苏韫玉被选中,以楚听晚为首的其余十个人也没免去填潭的命运,唯独楚明姣还是好好的。

  死亡的镰刀总是稳稳避开她。

  他们以为是神主暗中保护,可江承函若是真有动辄喝退深潭的本事,也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

  那么,是楚明姣运气太好了。大家只能这样以为。

  直到这一刻,宋玢恍然大悟。

  深潭可以挑选人族填潭,可拥有圣蝶的楚明姣已经算半个神灵。

  它没法叫神灵填潭。

  宋玢头皮发麻:“事情毕竟没有发生,你因为没有发生的事——”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心里知道江承函说得没错。

  楚明姣的天赋,在年轻人中太打眼,本命剑巅峰时期的战斗力,已经超过了五世家家主。

  话虽如此。

  可——生生撕碎本体啊,这怎么能下得去手。

  江承函说多了话,好像耗费不少精神,唇上的艳红都褪下去,眉眼间染上恹色。他低低“嗯”了一声,轻声说:“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她冒那样的风险。”

  不能,也不舍得。

  宋玢捂着额心,哑口无言。

  天青画最先反应过来,所有的事好像都连得起来了:“你自折一翼,身躯残破,神力只剩一半,之后又用强行救下楚南浔,受尽神罚,所以才虚弱成这样,监察之力都能直接嵌进身躯掌控你。”

  更别提在这之前,他已经失去了寒霜箭矢。

  宋玢立刻扭头,紧紧盯着江承函:“你之后做的那些,都是监察之力的意思?天青画之前说过,监察之力立场毋庸置疑,它绝对站凡界那边。”

  江承函颔首。

  宋玢立刻起身,二话没说,拉着他就往外走:“你和我去楚家,现在就去,当着楚明姣的面说清楚……”

  江承函岿然不动。

  宋玢回头,将他盯住,连声催促:“你愣着做什么,走啊!你想被活生生冤枉死吗?”

  “我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聊一聊之后的安排。”

  江承函不动声色将衣袖抽出来,咳了一声,缓了下,视线越过宋玢,看向天青画:“山海界如此多的臣民,凭一条界壁,几天之内无法全部撤走。三天后的午时,你将他们都带出去,山海界从此与凡界彻底隔绝。”

  天青画没有人形,但光听声音,都能感觉得到在皱眉:“你准备独自抗击深潭?”

  他舍去寒霜箭矢,散了一半神力,又受过神罚,日日用神力镇压深潭,昨天,更是与监察之力决斗,如今满身支离站在这极寒之地,神力乱得不成样子,几乎撑不住人形。

  留在这里,说是抗击深潭,不如说同归于尽更贴切。

  “深潭之内,镇压的是腐烂的神灵。”江承函抬眼看窗外,夜色中,常青树树影婆娑,“神灵唯有神灵可摧毁。”

  他从前以为,在正式与深潭对决时,自己与楚明姣共同战斗,他们各持一半神力,曲谱与本命剑结合,发挥出最强的攻势,深潭危机可解。

  可命运太奇异,你永远也不知道意外会出在哪一步。

  好像中间不管如何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来到最坏的一环。

  “什么意思?”宋玢扭头问天青画:“你能把那么多人都带走?你为什么不早说?”

  若是早知道还有这样的办法,他们在界壁上费那么多功夫干什么。

  “我就这么一个本事。”天青画抖了抖卷轴:“我才苏醒没几天。而且我一旦开启大传送阵,至少半年内,没有特殊情况,里面的人进不来,外面的人出不去,留下来的人到时候可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你们确定好都留多少人下来了?”

  宋玢默了默,半晌,揪出其中几个字眼:“什么特殊情况?”

  “比如,三界之内的人族突然迸发出齐心一致的信仰之力和请战之力,或者,神灵进出。”

  宋玢于是又懂了,江承函之前封死界壁,是因为界壁已经被监察之力控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知道天青画的作用。知道即使界壁全关,到了最后一刻,山海界那么多人,还是可以出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过任何一个人。

  宋玢拍了拍嘴角,又转向江承函,佯作夸张地道:“你别和我说,监察之力都碎了,再多隐情都真相大白了,你还想着充当无名侠者,悄无声息的去死。”

  他直接摆手,又摇头:“不可能的,我不会答应这个要求,楚明姣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种事我瞒着她,我一辈子良心难安……”

  江承函罕见的打断他:“她的剑心碎了。”

  “消耗生命换取战斗力的本命剑法诀纸,她已经用了一半。”

  宋玢:“什么意思?”

  江承函凝视烛火,一字一句道:“她若留下来参战,必死无疑。”

  可她不留下来,没了一半神灵之力,山海界这些稀稀拉拉的力量,有什么用,徒增伤亡罢了。

  宋玢脊背被这短短几句话压垮了,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陷入凝滞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用力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艰难道:“别吧。”

  江承函还是老样子,任何时候都温柔到接近淡漠,哪怕如今身陷囹圄,风骨与气质仍能撑起一切:“我诞生于世间,本就是意外,本就为此事而来。”

  神灵与人族不一样,他诞生在这世上,没有同族,没有好友,不会有人为他的死撕心裂肺,耿耿于怀,不会成为永远的伤疤,让一个家庭破碎。

  他只有楚明姣。

  她若是不在了,神灵那样漫长的一生,他要怎么在这没有丁点人气的冰雪殿里捱过去。

  那十三年,已经足够锥心刺骨。

  当宋玢深一脚浅一脚再次踩进雪地里回祭司殿时,天青画折返回来,问眼前前所未有虚弱的神灵:“你准备怎么办?这三天,你还得往深潭里输入神力。你现在这个状态,即便是要和深潭同归于尽,都很难。”

  江承函安安静静垂眼:“你将他们带出去后,我会陷入沉眠,等神诞月到来后再苏醒。”

  神灵沉眠期间,可以借助三界之力短时间内平衡深潭的封印。

  这人连自己的死法都算进去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天青画沉默一会,说:“好。三天后,正午,山海界的人,一个不落,我会准时将他们带出去。”

  “你自己保重。”

  ===

  楚明姣在苏家等苏韫玉。现在一切事情都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运行,哪里都不需要她,她正好有时间安排自己的事。

  苏韫玉在祖地待了两个时辰,从酉时到亥时,出来的时候,苏家在夜色中灯火通明。

  “怎么在这等?干吹风?”苏韫玉看了看楚明姣,问:“没受伤吧?”

  她摇摇头:“没。你和祖物商量得怎么样了?它松口了吗?”

  “别提了,真该带你见见盾山甲那德行。”苏韫玉说得都想叹息:“我进去两个时辰,好话歹话说了一堆,它就动了动爪子,撩了两下眼皮。”

  别说松不松口了,连字音都不带蹦一个的。

  从祖物到苏韫玉院子的那条长廊,足有三四里长,楚明姣一路走得心不在焉,来之前,她又用玉简联系过苏辰,问若是将同心锁换做稍微没有那么霸道,但性质差不多的云纹蛊,祖物那边会不会同意。

  苏辰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只是说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

  所以。

  她来时是在心底下了决定的。

  她也以为,那些话是能说出口的。

  可一些事,在心里想是一回事,真正要做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明姣看路不专心,被长廊上的小石子崴了下,苏韫玉和后背长眼睛了似的,伸手扶住她,同时止不住地叹气:“楚二,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的习惯,我是没看见除你之外第二个能被石头崴脚的化月境强者。”

  两人对视,此时月色正好。

  任何话都能在这种氛围里顺理成章说出来。

  楚明姣从小身处世家中心,在没遇见江承函之前,她在面对那些向她真心表示过爱慕的青年才俊,或是被身边人明里暗里将她和苏韫玉一起揶揄时,也曾经想象过,自己会和怎样的人在一起。

  她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将爱情放在第一位的人。

  事实上,她确实不是。

  然而此时此刻,楚明姣和苏韫玉对视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江承函。

  即使是逢场作戏,那些话,她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怎么了?”苏韫玉问她。

  楚明姣眨了下眼睛,朝他笑了下,低下头,闷闷地将脚边的小石头踢开了,没一会儿,吸了下鼻子,说:“没什么,就是高兴,觉得这段时间和做梦一样。”

  “一条界壁就让你高兴了?”苏韫玉觉得好笑,揶揄:“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满足。”

  楚明姣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后面说了什么,总之状态十分糟糕,心不在焉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原本是专程来等苏韫玉,现在等到了人,却匆匆结束话题,回去的背影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她回了楚家,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但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冷,连骨缝和关节都在发抖,最后整个人都是懵的,掀开被子坐起来就开始流眼泪。

  她一点都不想和江承函解契。

  她根本没法去想那个画面。

  楚明姣觉得自己太没有出息,别人越活越精进,她是越活越回去。她翻身下地,推开窗户去看外面的飘雪,看着看着,心就更乱了。

  谁知道她还能活几天,现在五世家不需要她做什么事,界壁也一直在送人前往凡界,一切都挺好的……在最后的时刻,她就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扯了所有拙劣的谎言,自己怂恿自己放纵,越狱。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半个时辰后。

  楚明姣换了身黑衣黑裤,跟小豹子一样跃入后山,悄悄给自己开了个空间漩涡,前往潮澜河。

  冰雪殿门被锁死了,里头灯也熄了,方圆百里内,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楚明姣在殿外踌躇半天,翻窗子进了内殿。

  可能实在没脸做半夜径直入人内帐的事,她在垂下的床幔前停下脚步,环顾左右,最后取了张干净的帕子往地面的绒毯上象征性地一垫,坐了上去。

  她也没想刻意吵醒他,毕竟他醒了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大概会很奇怪,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楚家,自己睡了那么多年的房间,楚明姣翻来覆去,睁着眼闭着眼使劲浑身解数都睡不着,这会在冷得不行的冰雪殿里,坐在梆硬的地上,头靠着一侧的屏风,居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安宁之意。

  心里舒服了,她慢慢松懈了浑身的劲,眼皮也开始耷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