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第11章

作者:画七 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玄幻仙侠

  “大概十五日。”汀墨道:“少家主的躯体每日用顶级灵液温养,但最依赖的还是殿下的神力。若照眼下的情势,想要恢复到全盛时期,少则十年,多则百年。”

  江承函颔首,当先一步踏出密室的门槛,鸦青衣角拂过巨石边缘,温柔地拖旖成几条界限模糊的线。

  这密室天外有天,出去后仍是一个密室,地方比方才大上许多,放眼望去,一片平坦空旷,墙壁上嵌着几盏常年不灭的灯。

  给人的感觉尤为玄妙。

  像是个隔离于天地之间的囚牢。

  汀墨紧紧盯着江承函,心里几乎是立马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

  江承函身形微滞,只是刹那间的功夫,无数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银色锁链从他四肢延展出去,虚虚隐入半空中,像蛛丝般交织盘桓,将这世间唯一神灵束缚在原地。

  他与江承函隔得不远,几乎是面对面站着,因此能完全看清楚。他并不挣动这些锁链,任由那些细小如根须的东西扣在他手腕,脚踝上,下一刻,暴烈的雷电光芒就那样顺着这些蛛丝钉进神灵的身体。

  汀墨瞳仁收缩。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专门针对神灵的残烈刑罚。

  江承函并未出声,他眉眼十分沉静,并不曾露出半分狰狞难耐的痛苦神情,最为难捱的时候,也只是极轻地皱眉,呼吸渐次紊乱,手指指骨上迸出几根交叠的细小经络,脸上血色被隔空抽取一样,越见寡白。

  片刻后,银丝散去,但仍有几根隐入江承函的肌理中,其中意思再为清楚不过——这就是一种无声的震慑与警告。

  汀墨急忙往那边赶。

  江承函抬眼,不轻不重地呵斥,声音中隐见极淡的哑意:“退下。”

  这样一场刑罚下来,即便当事人哼也没哼一声,汀墨也能想象得到其中巨大的痛苦,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住的,说不定他一上前,就立刻化为飞灰消散。

  见状,他忍不住在心里重重骂了句脏话。

  原来都好好的。

  一切都好好的。

  从深潭手中强行救下人之后,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而且不止一次。

  每回江承函为楚南浔消散神力之后,这种刑罚便会降下,而自从这银丝附体,十三年来,神主越来越冷漠,情绪越来越内敛。汀墨总有种错觉,这东西在逼着神主往真正的神灵这方面靠。

  无求无欲,唯有苍生职责。

  其余诸多,皆是过错。

  江承函指尖搭在墙面上,腕骨凸出,肌理分明,他闭了下眼,睫毛层层覆落,在眼下那片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下凝滞成小片静止的阴影,流露出难以忽视的疲惫之色。

  身为神主,他该以天下为重,深潭底下镇着的东西需要永世封压。

  可作为江承函。

  他受不住楚明姣的眼泪与哀求。

  他为私心所惑。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而即便如此,在彻底解决深潭问题之前,他所做的这些,半个字也不能流露出去。

  算一算,在潮澜河年复一年,一眼能望得到头的泛泛回忆中,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那个姑娘了。

  “殿下。”汀墨看了联音玉简几眼,快步走过来,突然道:“神后殿下到了。就在神主宫外,汀白说他们来的急,没带通行腰牌。”

  江承函倏地抬了下睫:“出什么事了?”

  不出事,楚明姣不会深夜过来。

  她现在,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汀墨按着竹简上的说法,将‘忘前尘’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他看了看江承函的状态,连声道:“臣这就去将殿下请进来。”

  “不必。”

  江承函抵着墙面站起来,因为方才的泄力,他指尖尚且僵着,在原地缓了缓,他给自己捏了个换洗诀,又蹲下来在灵泉中浸了浸手,缓声道:“我去。”

第11章

  山海谣11

  夜阑人静,月白风清。

  楚明姣坐在石子上看视野尽头那座灯火齐明的神主殿,她掌心半蜷着托腮,脚下踩着块不大不小的嶙峋山石,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脚尖够着挪动,挪到土壤松动,那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骨碌一下滚到半坡以下。

  她终于消停下来。

  汀白时隔十三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哪怕还没进门,还是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大振,但即便他嘴巴要咧到天上去,在楚明姣面前也不敢显声漏色。

  想了想,他凑到楚明姣身边,绞尽脑汁地哄她开心:“殿下日后若是心情不好,我们就去神主殿坐坐,听汀墨说,这些年潮澜河又新开辟了许多秘境小世界,为那些神使准备的……有不少好东西呢。”

  若论大,论宽敞,论神秘与新鲜程度,潮澜河可比楚家好玩多了。

  不管楚明姣是想找人吵架,还是比试,神主殿那几位顽固不化到骨子里,天天将礼仪使命挂在嘴边的祭司都是最好的人选。

  实在不行,去小世界里搜刮一空也是很不错的消遣方式。

  楚明姣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汀白抓耳挠腮,还想再说点什么逗她,就见春分短促地睁圆了眼:“殿下,神主来了。”

  楚明姣已经感受到了。

  冰雪的凛冽感扑面而来,在夜风中尤为明显,她半张脸隐在夜色中,克制不住地蹙眉。

  从前,江承函未彻底当任神主时,从不会有这种明显的,完全区别于常人的仪制,显得此时此刻淌风穿雪前来的身影遥远,疏离……极其高高在上。

  汀白与春分规规矩矩行礼。

  楚明姣并没有起身,她就着现有的姿势,微侧着头去看他。

  他平时并不穿郑重繁复的朝见服,衣裳多为白或银,颜色浅淡,内衫外再披一件外衣,系同色的大氅,如无暇白璧,料峭春风,温柔干净都透进骨子里。

  “明姣。”他行至跟前,看她没挪身的架势,迎着那双恹恹提不起精神的美人眼,顿了顿,朝她伸出手,清声问:“怎么坐在这里?”

  楚明姣还是不动,闻言撇撇嘴,像是想到什么不愉悦的事,声调特意拉得长长的:“被楚家老头训了。”

  她是这样。

  不开心了,亲爹是“楚家那老头”,道侣也成了“潮澜河那用眼白看人的神主”。

  像不满的控诉,也是隐秘的撒娇。

  此情此景,江承函极难得的恍惚一下。

  他没听说过‘忘前尘’,但知道这些年,她对他是如何避之不及,痛恨厌恶。就在两天前,她在他面前,也是冷漠至极,处处争锋相对,话语间没有半点缓和迹象。

  他就着这个姿势,挺拔孤高的身段微向下倾,伸出的手指节寸寸分明,从袖子里透出来的只有扑面而来的霜雪气。

  “让自己吃亏了?”

  “也没。”她审视他,马马虎虎地回了句:“毕竟我打了人,老头心气不顺,让他骂一回。”

  看来这人打得不轻。

  说完,见他并没有别的动作,楚明姣才慢腾腾地将手指搭过来,脸上是一种复杂中间或带着茫然痛楚的神情。

  江承函没给她临阵脱逃的机会,掌心微合,将三根磨磨唧唧,经过半天挣扎才递过来的手指拢进掌心,将她从石子上牵起来。

  放在十三年前,如此稀疏平常的举动,汀白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现在却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这可是关系破冰的一大步。

  照这趋势,两人重修旧好指日可待啊。

  他洋洋得意地和汀墨对了个眼神。

  楚明姣踩着碎石头下来,和江承函肩并肩站着,她还和从前一样,穿长长的拖尾裙,袖口和领边绣满了栩栩如生的纹路,风往这边一吹,披帛上的缎带和裙摆都像一捧骤然盛放的花,鼓吹着开到他怀里。

  江承函很轻地顿了下。

  这一幕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预兆。

  楚明姣是个很跟自己较真的姑娘,一些事情,她走不出来就是真走不出来,撞到头破血流都走不出来。楚南浔是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那是足以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能开开心心,心安理得去做个娇贵小殿下的支撑。

  所以现在。

  有点像梦。

  像出现在极致的恍惚与疼痛后短暂的一点想象。

  他没有隔空穿梭,牵着楚明姣往神主殿走,声音像雪山巅初化清泉:“你就任他说?”

  “嗯。”楚明姣视线从他们牵着的手上转了一圈,想了想,补充道:“还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慢点说。”

  后面悄悄听墙角的三个有点忍不住想笑,都憋住了,并且识趣地远远缀后一长段。

  “……”江承函沉默地在脑子里搜寻了下,上次她这样凉凉地抱怨是什么样的情况,掂量了下情况问:“气成这样,伤得很严重吗?”

  “需要神主殿送些伤药过去吗?”

  早年,他们才在一起时,楚明姣的本命剑还未完全修成。她手痒痒,身边朋友许多,什么圈子的都有,诚然,都是些意气风发,想将天下尽揽怀中的少年少女,说起比试,谁都不服谁能压自己一头。

  楚明姣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将他们挨个拎着比试了一遍。

  说比试是含蓄的,那简直是单方面的“虐杀”。

  特别是那个时候,楚明姣经常收不住手,掌握不了力道,本命剑又是主极致杀伐的凶器,几重意外叠加下来,和她比试的人无一例外,都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有实在被揍得惨的,捂着青红的鼻头和嘴角跳起来半真半假地要和楚明姣拼命。

  每当这个关头,楚南浔与神主宫的礼物便会一前一后地送到挨打少年的家中,礼物挺贵重,伤药也很实在,楚南浔在圈子里的口碑和名声实在是好,后者身份又太过贵重,让人无从拒绝。

  于是很能熄火。

  楚明姣拿眼瞅他,颇有种他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字音咬得略重:“我前脚教训人,你后脚给人送药是什么意思?”

  十三年过去,他们之间应该生疏至极,可有些习惯依旧铭刻进骨子里。

  江承函琢磨了下这话的意思,失笑地止住话音。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神主殿的地域,数百盏灯在楼顶,檐角间照过来,几位守夜巡视的神使见到两人相携而行的一幕,俱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