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楚明姣颔首,扫了扫汀白,宋谓,春分与清风,道:“人都齐了是吧?那走吧。”
宋谓直觉不大对,他有点想问楚明姣什么叫人都齐了,这又是要去哪。但现在人太多,越说越错,特别是潮澜河的地盘,神念无时不在。
他想了想,还是劝自己稍安勿躁。
汀白帮他把话问了出来:“殿下,我们去哪啊?”
“去藏书阁啊。”楚明姣勾唇笑了下:“不是刚好有很多小世界也在那吗,今天一起去看看。”
第14章
山海谣14
楚明姣这么一说,这些日子一直屁颠屁颠跟着她做忠实小跟班的汀白脑子里有了印象。
为了让前来借阅典籍的神使们心无旁骛地钻研学习,藏书阁选了个清净之地,与最为热闹,日日人来人往的神主殿隔了足足三四座山头。林间深幽,除了偶有飞鸟野兽惊得树枝簇动,确实是个难得的静修场所。
近几年,潮澜河里“小世界试炼”风靡一时,几位祭司联手,布置了不下十六七个秘境,供神使们进出提升自我,其中有几个,就开在藏书阁附近的竹林里。
“殿下,那几个秘境,我们不是都进去看过了吗?”汀白回忆起来,看了看周围,做贼一样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能搜的东西我们都搜走了,还去啊?”
这都跟强盗二进村差不多了。
楚明姣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毫不在意地道:“不是还有一个没开吗?”
是还有一个没开。
那个小世界离藏书阁最近,听神主殿的神使说,其他秘境或多或少都开过,唯有这个,好似里面还在铺陈建设,因此一直没有对外开放。
这没开的秘境,连门都没有,怎么进?
汀白还想再问,却见楚明姣已经没了耐心,挥手荡出一道灵力空间,身影转瞬消失在了眼前。其余几个见状不敢稍慢,都紧紧跟上。
空间裂隙径直停到了藏书阁一侧屋檐下。
好巧不巧,今日守藏书阁的是才受完罚没多久的二祭司。
经过昨夜那么一出,二祭司虽然还对楚明姣种种破坏行为耿耿于怀,但也在五十神鞭的疼痛中清醒了大半。她言行举止再如何荒谬,那也是三界皆知的神后,臣对君动手,无论有什么说法由头,都是犯上的重罪。
这五十鞭,还算是神主性情宽和,留有余地了。
但即便想通了这一层,这么快就看到那张灿若芙蕖的笑脸,二祭司仍有种心头悚然一惊的感觉。
“神后殿下。”二祭司不苟言笑地作了个揖,后面的两位长老互相看看,跟着行礼,腰弯得更下一些:“见过殿下。”
“今日怎么这么老实。”楚明姣歪头看了看这一幕,璀然露出个笑,用最为天真烂漫的语调揭人伤疤:“二祭司受了罚,突然转性了?”
二祭司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后面,汀白一颗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他双手紧张地绞着衣摆,甚至已经想好随时展开玉简联系汀墨前来当救兵了。
好在长了教训的二祭司只是八方不动地扯了扯嘴皮,不冷不热道:“不敢对殿下不敬。敢问殿下有何吩咐,若还想进藏书阁查阅剑谱,随两位前往阁楼即可。”
楚明姣俏生生站在原地,听到这话也不觉得诧异,半晌,她夸张地眨了下眼,含笑问:“那也就是说,今日不管发生何事,二长老都不会再如昨日那样对我出手,是吧?”
“老臣不敢。”二祭司硬邦邦地接了一句。
楚明姣若有所思,颔首拖长了调子:“这样啊……”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她倏地抽身回转,双手飞速结印,圣蝶磅礴的神力霎时凝成了一重又一重攻伐之势,重如闪电地朝着藏书阁边上那座从未开过的小世界横推过去。
一息之间。
崩山裂石之声振聋发聩。
这样的变故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从来自诩随机应变的汀白都傻了眼,他喃喃说了句什么,又合上嘴,忍不住去观察二祭司的脸色。
就这么一下,足够二祭司的脸色从数九寒冬的飘零大雪转变为蝉喘雷干的骄阳酷暑。
他眼神陡然明厉,没给楚明姣第二击的机会,拂袖便从藏书阁的栏杆处跃下,与此同时迅如闪电地出手,声音怒到难以形容:“楚明姣,你胆敢!”
楚明姣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出。
她挥手荡出一道屏障,将猛然扑来的二祭司扫开,而后漠然转动手里的灵戒,将一些滢光灿灿的灵宝取出来,摆在身前,条理有序地列成一条长线,像是要进行某种神圣仪式的前兆。
做完这些,她手指滞在空中,一半的灵宝随着她指引的方向转动,像一个个听话的傀儡,被甩泥巴似的朝着二祭司甩过去。它们在空气中急速膨胀,迎风暴涨,并且发出持续不断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一种容器装了太多东西,将要裂开的那种不堪重负的声响。
这是——灵物自爆的征兆。
还是这么多个同时自爆。
宋谓瞳仁震颤,他一手摁着汀白与清风,低吼:“封闭五感!”
汀白等人脑子一懵,下意识照做。
“砰!”
地动山摇,就近山脉坍塌,泉水都似乎断了流动,藏书阁中的层层禁制都被这动静波及着显现出来,四周形成了堵堵由灵力构建而成的禁制,将受到冲撞的藏书阁护在墙内。
二祭司现在根本不关心藏书阁,他紧盯着楚明姣,一字一顿咬牙道:“原来如此,你费尽心思编造什么忘前尘的谎言蒙蔽众人,目的果然在界壁上。”
“对啊。”楚明姣脸上甜蜜狡黠的笑如变戏法般撤去,现出一种极端的冷漠与理性来,她并不犹豫地将这怒火和指控全盘接收,又怏怏抬眼:“你们不是都知道吗,还问什么。”
说完,她转身看向那个离藏书阁最近,一直对外号称还未布置完成的小世界。
之前她横推的那一下抽取了不少圣蝶中的神力,攻势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的具有战力,如果这真是个小世界,此时已经裂开了口子。
但并没有,那个小世界固若金汤,连空间涟漪都没起一点。
足以证明其伪装下另有天地。
“我不知道潮澜河到底有多少条界壁。”她拨弄着指尖,垂眼笑了下,声线幽幽:“但这条,肯定就是其中之一了吧?”
对话进行到现在,汀白已经完全傻了,他扭过头,和春分一再确认:“什么?殿下说的什么?我是方才被灵物自爆炸聋了吗?”
春分忧心忡忡地将他的脑袋推到一半,锁着眉絮语:“我应当想到的……最近殿下情绪颇为反常。”
汀白脸一垮,捏着传音玉简的手用力得青筋迸出,半晌,苦着脸问:“那我们这、这怎么办?”
“……私闯界壁可是死罪。”
一片慌忙对峙中,唯独宋谓一言不发,看向楚明姣的眼神转变得极为复杂。
“找到了又如何。界壁封锁百余年,你当真以为谁都能开启?”
说话间,二祭司已经近至跟前,双手往虚空中一探,徒手握住一柄刀提了出来。
那刀长约八寸,线条流畅如弯月,刀头挑着点尖,锋芒从那一点流光中沁润通身,狂放肃杀,尖锐的刀意隔空而至,明明还未正儿八经动手,却像已经隔空横在了人的脖颈前。
楚明姣慢慢皱起眉心。
能做到二祭司这个位置,自然不是碌碌无能之辈,狂刀之名从他们出生时便已在大人们积年累月的灌输中有了深刻印象。楚明姣与这位从最开始就对自己处处挑刺,处处为难的二祭司也动过手,不过都不是动真格的打,最多碰两招就彼此收手,各有顾忌。
在她最不知惧怕为何物的年龄段时,她必定迎难而上,半点不带虚。
但现在不行。
本命剑剑心受损,她不敢频繁动用,而且今日最重要的是开界壁去往凡尘,其余一切私人恩怨都可以往边上放放。
“本命剑声名赫赫,一直以来将你滋长得目中无人,桀骜难驯,今日老臣便来领教领教这辈年轻人中最负盛名的剑之道。”二祭司本就长了张不苟言笑的苦脸,此时因为怒气,将五官拉得颇为狰狞,眉眼边一些原先不算起眼的褶皱垮下来,形成深重的“川”字。
楚明姣撇撇嘴,全当没听到。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圣蝶之力随着她的引导蓬勃向上,蜿蜒着交织成一棵苍天神树,将喷薄欲出的刀意阻挡在外。
但这阻挡不了多久,她心知肚明。
楚明姣冷静做完这些,转身看向身后呆若木鸡的四人团,将视线投在唯一处于清醒状态下的宋谓身上,又把才从灵戒中找出的腰牌丢过去,红唇微动:“我去拦住他。过不了多久,江承函会来,他出手时,你将这令牌摁在界壁上。”
这是进出禁地的腰牌,从她回潮澜河的那天便谎称已经丢失,实则藏在自己的灵戒中。它比进出神殿的腰牌更为珍稀贵重,能入禁地的人总共只有三个,大祭司,二祭司,再有一个她。
若这真是开启界壁的钥匙,在明知她意图不纯的情况下,神主殿一定不会再给她制一个同样的腰牌。
她确实也没等到。
这样的怠慢,不是和二祭司一句私人恩怨可以解释得通的。
如果这个不行,那便只剩江承函的神力。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缺一不可。
宋谓捏着手里那块令牌,十二分的不赞同,他凝声认真告诫:“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反正会有人做,也已经有人开始做了。”楚明姣说完便回了头,她朝二祭司迎身奔起,轻盈得像苍茫天地间一尾雨燕,声音被暴烈碰撞的波动拉得只剩短短一线:“……那就让我来开这个头。”
宋谓抿着唇,愣是不知道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场合能说什么才好。
楚明姣转身与二祭司的刀对撞在一起,她用的柔和巧劲,凭借着圣蝶那取之不竭的神力用以周旋。
最为有威势的本命剑收声敛色,迟迟不出,这就尤为考验她对招式的运用与化解技巧。
好在,这方面,也算她的强项。
“我劝你束手就擒,别连累了父母与兄弟。”攻势再一次被软绵绵地化解,力气全用不掉点子上的憋屈感席卷而来,二祭司怒而再斩一刀,沉声喝道:“私开界壁等同叛徒,万死不足以平愤。楚明姣,你别自误。”
“山海界众人都有眼睛,我叛逆至此,与潮澜河与楚家闹得极不好看。”即便在这种时候,楚明姣依旧不让别人奚弱分毫,她“嗬”地笑一声,饶有兴致挖苦:“怎么呢,神主殿还要搞连坐这招?那岂不是要先将江承函罚了才好?”
一蓬熊熊烈火从二祭司头上冒起来。
“我再和你说最后一次。”二祭司手中的刀身因为蓄力而嗡嗡震颤起来,像急于征战的武将,他一字一顿吐字:“以身镇深潭是无上的荣耀与功劳,此事乃楚南浔自愿为之,你若是真在意他,就不该不体谅他的苦心。”
“荣耀在哪儿呢?”楚明姣看怪物一样地瞥这位头发已见银白的老者,语调说不上是纳闷还是嘲讽:“人一死,位置立刻便被家里兄弟记挂上,奖赏与得来的好处被族人瓜分。于父母而言,他并非唯一的孩子,于朋友而言,他并非不可或缺的那个。如今不过十三年而已,除了我,谁还能记得他?”
谁能记得那个被誉为“世家白璧”,也曾救过那么多人,帮过那么多人的楚南浔。
楚南浔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
“你们要我就此认命,就此服输么?”她侧了下头,露出美艳眉眼,吐息如兰:“休想。”
怎么会有女子,好似长了全天下所有的反骨。
二祭司凝神抽刀,其实也不敢下太重的手,楚明姣再如何,也不该死伤在他的刀下。她若是用本命剑好好对一对,那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实打实过一场伤了人也说得过去,可她偏又不出本命剑。
这让他畏手畏脚,施展不开。
他起先不知道楚明姣在拖什么,直到她第二次偏头看向竹林小道的方向,才豁然醒悟。
这下是真怒不可遏,头发似乎都要根根竖立起来:“楚明姣你但凡还有点心,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时至今日,他尤记得几十年前那场轰动三界的合籍大典,神灵换上最为热烈的喜服,那样珍而重之地在高台上看向新娘,从来如霜雪般淡漠的眼中也泛起涟漪,对所有恭贺的话语来之不拒。
历历如昨。
“殿下何曾对你有过呵责为难,你年少惹出的多少祸事,还有你那本命剑,不都是殿下给你兜的底吗?”二祭司越想越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对楚明姣的厌恶反感皆有迹可循:“殿下何时不曾偏袒你,体谅你,处处以你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