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第26章

作者:画七 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玄幻仙侠

  小世子见她脸上一派平静,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下,忍了忍,大声道:“这人呐,就是心思重,嘴硬,闷棍一样撬不开,背地里做好事——”

  “凌苏。”帝师不知何时回了府,看样子是赶着时间回来的,肩上沾了些淌过浓雾而凝成的露水,沁成小片深色的濡湿,玉冠青衫,风骨峭峻,声线细腻如玉,此时多少带点无奈的意味:“你到底要与多少人说我的不是。”

  好嘛,这么显而易见的提点,正主半点没察觉,倒叫被说的那个听了个正着。

  凌苏提着酒壶抿了口,从鼻子里嗤的一声,颇觉无味地闭嘴了。

  “帝师。”楚明姣和苏韫玉朝他打招呼,又看了看已然泛亮的天色,道:“明日姜家就开祖脉了,我们现在去,刚好来得及……皇宫里,圣上那边,可放行了?”

  “圣上不在意这些,随我自由。”柏舟身上有种雅致的香,这衬得他整个人如天上的云,饱吸水汽的柔和:“东西都已经收拾好,现在便可以出发。”

  姜家坐落在长安城远郊的深山中,出了长安城,往西飞驰百里,就能看见一道挖得中空的巨大山门,门上藤蔓缠绕,青苔丛生,在最为醒目的地方,挂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门匾。

  匾上笔走游蛇,蘸着磅礴若山岳的灵力,重重写了个姜字,与其说是字,其实更像幅浓墨重彩,颇费心思的画。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太阳刚落下去,尚有璀然余晖残留时,天上又飘起了雨,银线一样沁凉,扎得人脸疼。

  长安的雨季比山海界长多了,也烦人多了。

  山门外,站着一位姜家的管事,身后还跟着数位弟子,身上皆穿着带“姜”字图案的统一衣裳,不知已经送进去多少拨四十八仙门的弟子。原本想着今日的接待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没料到还会有人掐着最后的时限赶来。

  但来者是客,当先站着的那位管事迎上前,眯着双豆豆眼将几人扫了遍,笑起来脸上的肉堆到下巴上,叠出三两层,平添一种乐呵呵的和气。

  他朝身后弟子摆手,那几人便端着手里用灵果捣碎,又烧热的浆汁上前来,递到他们跟前:“几位小道友辛苦了,我姜家祖脉下有地煞,近些年阴气颇重,加之近段时日长安城阴雨不断,这些灵果汁可以驱寒蔽体,也算我姜家小小的心意。”

  说到后面,他赫然搓了搓手:“……嘿,不过我姜家也是头一次准备这样多的灵饮,药师们忙不过来,就由门中弟子代劳,这味道口感,可能没有药师调配的好。”

  这话说得也算恳切,不会给人怠慢之感,也算给彼此留有台阶——本身姜家地煞的事就显得蹊跷,这一上来就让人喝莫名其妙的东西,谁敢。

  楚明姣等人都摆手,拒绝了这份好意。

  “怎么?这才十九日,姜家祖脉便对外开放了吗?”楚明姣环顾四周,满目都是苍翠的山,起伏的弧度,最后视线落在大开的山门上,描得细如柳叶的眉往额心拢了拢:“我们得到的消息,说祖脉二十号才开。”

  “是。”这管事鼻子硕大,毛孔颗颗分明,他揉了揉鼻头,将不知解释了多少遍的话重复着道来:“祖脉还没开,今夜子时开。”

  “道友们热情,有好些人前两日便到了。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方圆五百里皆为我姜家属地。我们也是百年望族,今日求人办事,若让大家自顾自在山门外安营扎寨,不管不问的,谁还乐意帮我们?”

  “我姜家老祖用大造化平地起高楼,安排道友们住下了,顺便晚些,会有弟子登门,将祖脉内具体情况告知。”说罢,这管事长长叹了声,真情实意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上这东西了,闹得这样不得安生。”

  “道友们快跟着弟子先进去安置歇息吧,风尘仆仆而来,受罪了。”他意识到自己话多,很快回归正题。

  楚明姣表示理解,分外配合地跟着那位生得高挑,却瘦得过分,感觉骨架撑不起这身宽大衣裳的弟子穿过山门,往山脉深处走。

  “几位这边来。”那弟子脸色苍白,像是站了几天几夜没阖过眼,话语也轻飘飘的没有力道,但仍尽职尽责地给他们介绍姜家的基本情况:“姜家共有山脉二十五条,以中门为界,二十条供家中子嗣,老祖们修炼生活,那边五条。”

  他极不情愿,像是怀着某种畏惧之心地伸手遥遥指了指边上完全沉入夜色中的起伏曲线,囫囵补充道:“那五条是姜家祖脉,祖脉是姜家的根本,平时极少有弟子被允准去那边祭拜。”

  就在这时,从他们身边走过几个穿同样衣裳的弟子,楚明姣看了看,心中觉得颇为奇怪。

  这些年轻人怎么一点活力与朝气都没有,个个瘦得和琵琶精似的,手腕比她还细,几乎只有一层皮连着肉,渗人得很。

  那明明,先前那个管事肥头大耳,膘肥体壮的,一人身上恨不得装满了三人的油水。

  汀白注意到楚明姣的眼色,颇为直率地问出了这话:“姜家年轻人都过得不好吗?我看方才过去的两位道友,脚步虚浮着,练水上轻功似的。”

  楚明姣不由在黑暗中弯了弯眼梢。

  闻言,那为他们带路的弟子停下脚步,分外苦涩地笑:“不然,道友们以为,我们何至于广招四十八仙门的年轻一辈们求助——这样丢人的事,姜家也是世代屹立不倒,声名并不比四十八仙门差的望族啊。”

  楚明姣脸颊上的微末笑意凝了凝,她回头在这片崎岖山地中寻找姜家之人的身影,两个三个,五个十个,凡被她视线捕捉到的,要么瘦骨嶙峋令人心惊,要么身入游魂心不在焉,没一个是看上去正常的。

  “这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问。

  “具体情况,等会会有我姜家子弟上门告知诸位的。”

  此时,那弟子在一座灯火通明,足有七八层高的高楼前停下脚步,指尖凝出一条傀儡丝,唰的钉在空中,像某种信物似的,高楼的门朝外徐徐展开,呈迎客之态。

  那弟子送他们进去,漠然说了最后一句:“我们这些天资平平的,地煞还不怎么搭理,真正要被吸干的,全是颇有慧根的主脉弟子。这十五年,光是横死,病死,甚至无故溺亡的都有足足六十七个。百代世家,到而今,只剩姜似勉强撑着,还远远落后于人。”

  真是……真是耻辱。

  听完。

  楚明姣朝那隐晦的,时时刻刻散布着不详气息的祖脉看了看,琉璃似的眼仁中晦色如泼墨般散开。须臾,她撇了下嘴角,低喃道:“又是这种靠吸食年轻天骄的骨血而存活的东西啊。”

第24章

  山海谣24

  这句话, 如根尖细锐利的针,迟缓又不容人拒绝地扎进在场几位的胸膛里,一种尖锐的痛被唤醒, 漫过肺腑。

  连最在情况之外的清风都感受到这种氛围, 觉得周围阴气森森的, 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颇为担忧地问:“姑娘,那他们姜家子弟平时不进祖脉都受影响成了这样,我们晚点进祖脉,还不一定得待多久呢, 会不会更……”

  他想到某种画面,生生给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战战兢兢道:“不会直接被吸干吧?”

  来之前,楚明姣给他们下了改口令,出门在外, “殿下”这两个字,绝对不能提。

  传言帝师以凡人之身通天下之事, 神秘无比,那日为了求见他,她下了大手笔,相当于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撕开了一道口,这个当口,随意一个细节,都能成为被人顺藤摸瓜的线索。

  她不担心江承函追杀她,就怕身份泄露, 这位帝师向上禀告,他跨越界壁来阻止她。

  节外生枝毕竟不美。

  “不至于。”楚明姣想了想, 从实际出发:“这次来的人,大多师出四十八仙门,是宗门未来的中流砥柱,这种好苗子,若是全折在这,那群老头不全疯了?”

  “噢噢,对!”清风自我安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么多人都在呢。”

  楚明姣说话时,身侧那位帝师的眼神总停在她身上,安静地聆听,眼中像被风簌簌吹落一地梨白,不开口时存在感并不强,可一旦注视过去,便会被那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闲雅清徐之意吸引,而后折服。

  有那么一瞬怔然间,楚明姣觉得他和江承函骨子是有几分像的,都是春风秋雨一样的性情,内里剖开却如白雪,酝酿着独成一派的孤高傲然。不同的是,这位帝师至少有喜怒嗔痴,掩藏得再好,情绪总能被人感知到,而现在的江承函,已经全然变幻为神,连笑容都久违到觉得陌生。

  她在心底惆然叹了口气。

  紧接着给这位跟着前来除煞的帝师打定心针,提提红唇,弯出个璀然明艳的笑:“帝师放心,你只负责抽取地煞善魂,我们会贴身保护你。”

  她笑起来时眼眸弯弯,睫毛覆落,显得无比纤长卷翘,根根分明,尤为甜蜜乖巧。

  从前,山海界中,内从楚南浔到楚滕荣,外从看惯了美人,也看惯了她,彼此互相嫌弃的宋玢与苏韫玉,最后到世间万物都不入眼的江承函,没一个躲得过这样馥郁催人的甜蜜。

  一面自我唾骂,一面为她当牛做马。

  此时,她已经跨过门槛,步入这座用大造化堆叠而起的萤亮灯楼中。橘色光芒从天倾泻,齐聚在她发顶,将她全身笼罩其中,于是每一条面部弧线都像是被重重勾勒着描了边,满头青丝也像被从天撒了把金粉,光彩熠熠。

  帝师跟着走进来,衣摆拂动间,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动。眼神落在她脸颊上,从柔嫩唇边俏然的弧度,到眼尾那根薄线下油然而生的风情,这些美好的东西生动展现在他眼前,像一朵曵然生姿的幻梦花。

  有多久了。

  十三年,亦或者更久。

  那个山海界笑起来最美丽的姑娘,藏了满怀的心事,裹挟了一腔愤懑怒意,毅然决然地踏出潮澜河,将他丢在那片属于神灵的无人禁区中,可能再也没想过回来。

  回来也是别有用意。

  她按捺着性子,将自己包装在一个脆脆的壳里,而后站到他面前,假装那壳是松动,费一些劲便可以敲开。

  明知她想做什么,明知前方是骤然风雨,他仍止不住的珍惜她回来的时日。

  饮鸩止渴。

  楚明姣就是这么一个会让人上瘾沦落至难以自抑的姑娘。

  未免太过唐突,帝师颇为克制地收回视线:“劳烦姑娘了。”

  这时,恰好有姜家弟子走过来,打量了他们一圈,含笑引他们上那层呈螺旋转上升的楼梯。

  这弟子也瘦,但比起那边那圈人有气无力的颓然沮丧,心绪还算正常,不管真笑假笑,至少能笑出来:“几位请随我上楼来。”

  楚明姣提着裙摆踏上阶梯,环视四周。

  即便是用灵力临时搭建,这高楼也不算敷衍了事,细节处颇有考究。

  这时候,姜家百代世族的底蕴展现出来,哪怕如今姜家深受地煞迫害,也做了客气的样子,各种镂空鎏金摆件一应齐全。目光所至,雕梁画栋,不胜华美。

  苏韫玉充当了半晌木头人,这会开口了:“这次祖脉除地煞,一共来了多少人?”

  那弟子像是被问过许多回这样的问题,答得倒是顺口,半分不见迟疑:“一千七八百左右,比我们起先预想的多一些。”

  凌苏一边走,一边将半边胳膊挡在栏杆外,闻言散漫地抬眼,语气不甚正经:“那是自然。姜家锁魂翎羽和流光箭矢的吸引力,你们难道心里没数?”

  他打了个哈欠,一脸恹恹:“没数的话,也就不会拿出来了。”

  姜家弟子并不反驳,只是笑。

  来这不过小半个时辰,楚明姣已经发现,这姜家上上下下,像是得了非常严厉的警告,他们折碎了一身傲气,将自身姿态放得足够低。

  看得出来,他们真将这次机会看作是最后的浮木,不会在任何细枝末节,无谓的争执上得罪人。

  还挺能屈能伸的。

  等到了二楼,连排的宫灯被不知道哪边刮来的风吹得左摇右晃,莹莹点点的光亮照在人眼皮下,几乎是刹那间,就给人种被拽住脚踝,后脊直冒凉气的感觉——太安静了,让人难以想象,这栋楼里,住了一千七八百个年轻人。

  甚至连声咳嗽声都没传出来。

  清风跟傀儡人一样僵硬转过头,看向楚明姣,离掉眼泪只差最后一步。

  “诸位不必担心。”那姜家子弟反应迅速,飞快安抚他们,连声解释:“这是应一些弟子的要求专门设置了隔音结界,房间里外的人互不打扰。一是因为有人要调整状态,以便应付子时后可能发生的种种状态,二来,防止人以不正当的方法窥听他人的计划。也是避免在出发前产生纠纷,伤了各自的和气。”

  清风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勉强笑了下,嘀咕道:“吓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话说到这,他们走进一处四四方方的隔间中。

  那姜家弟子手一挥,极似凉亭的隔间四面都垂下幕帘,他俯身为他们斟茶:“这也是个隔音亭,我将为诸位道友讲述姜家关于地煞的情况——请多谅解,虽然今时的姜家也不在乎什么脸面名声,但怕被有心人利用,大肆传播曲解意思,不得不谨慎些,因此之前刻意隐瞒了地煞的具体消息。”

  楚明姣接过他手中的茶,嗅着沁人的清香,默不作声抿了抿。

  其他人没有察觉,帝师和苏韫玉几乎同时看过来,前者不动声色蹙眉,后者挪过来,碰了碰她手肘,挤眉弄眼地直暗示:什么东西你也敢碰?出门在外,是不是太没安全意识了。

  楚明姣挪开视线。

  这不配合的样子,让苏韫玉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吐出一口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喝吧喝吧,没有警惕心,被山海界养惯了,在外面吃点亏,受点苦,很快人就能成长。

  楚明姣才没那么多顾忌,她喝茶单纯是因为知道姜家不可能在待客的茶水中下手脚,其他四十八仙门的弟子也没有能插空的机会。

  这样寂静而空旷的地方,一旦从房里出来,就必然成为姜家弟子们的视线焦点。

  那换个角度想,姜家年轻一辈瘦成这副模样,精气神被抽了个七八成,会不会和日常生活有关。

  毕竟那地煞也没光明正大跑出来杀过人。

  从水脉中下手,就变得尤为可能。

  特别是在四十八仙门齐聚的时候,它难道会没有半点压力?不会想办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