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吼!”
火龙腾空咆哮,那片海在眼前凝聚成了水凤的模样,一静一动间,形成龙凤合围的姿态,一个朝前猛攻,一个则狡猾地切断了楚明姣后退的路。
隔着这一幕,楚明姣似乎能看见地煞脸上写着的一行字。
要么拿出真本事来打通这最后一道关卡。
要么,就被龙凤重创,等着它来取走圣蝶。
呵。
楚明姣勾出个不太明晰的冷笑弧度,想要得到圣蝶的人如过江之鲫,虽然都掩饰得很好,不敢过界,可周围这一圈得知圣蝶存在的,除了苏韫玉与宋玢这些真正玩得好的,哪个没打心眼里觊觎过?
那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件能荡出神力的灵物——神主的流霜箭矢都没到那种层次。
圣蝶是成婚后江承函送给她的礼物,甫一见面,那种冰透的,精美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貌将她很轻易的征服,第二天就拿到外边狠狠炫耀过一段时日。身边的朋友也有抗不住这种外在美的,征求她同意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触碰她眉心,要试一试它的威力。
可手还没触到那面蝶翅,离着尚有半个手臂的长度,就被横扫着炸了出去。
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垂涎欲滴的宋玢当即摆摆手,不感兴趣了。
从那之后,她大概就知道,江承函花大时间与精力锻造圣蝶,并将它送给她的意义,是要它誓死保护她,如果有一天她身死,那么圣蝶一定在此之前就已经为了保护她而绷碎了。
它一定是保护楚明姣的工具,绝不会成为伤害她的帮凶。
地煞想得未免也太美了。
不过,想让它这么想着吧,不然,恼羞成怒后不肯冒险现身了怎么办。
楚明姣一边琢磨着这些,一边睁大眼睛观察龙凤合技的关窍,试图找出咒术中最薄弱的那一环。在迅猛攻势下,她选择暂避锋芒,步子连退十几步,踮着脚用力抵住石壁后的凸起点,可老这样,也不是办法。
见火龙跟受到鼓舞似的再蓄力,喷出一道长约数十米的岩浆,石堆内壁温度飙升,而下一刻,盘旋的龙,漫涨的水,炽热的岩浆一齐袭来,楚明姣眼皮一跳,海棠花的袖边荡动着,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没完没了了是吧?”
无数剑气随即迸发,楚明姣终于出剑,但她手中其实没剑,也不曾动用本命剑,用来救急的,只是这么多年来领悟到的剑之道。她自己的剑之道。
当然,跟本命剑还是没法比。
接下来的战斗中,有了这些剑气的加入,楚明姣的攻势之力涨了一大截,与那两条龙凤有了正面搏击而不退之力,在这个过程中,她开始受伤,正儿八经的受伤。
铁皮人跟记仇一样,趁着一个近身的机会将她的小臂骨捏碎一根,咔的一声脆响。
楚明姣甚至都来不及脸色一白,直接借力翻身一剑,斜面相叠,锐意无匹的剑气以一个巨大的十字在空中交叠,直直斩出去。
铁皮人那双一直冒着火光,无时无刻不像奚弱嘲讽的眼睛黯淡下去。
轰。
尘土飞扬,铁皮人轰然倒地。
楚明姣倚着石壁喘息,眼神紧盯着背后的石壁,心里暗道:这破石堆总不能还有第八层关卡吧。
她与白凛几人仔细商讨过,从石堆占地的高度,宽度和厚度来看,顶多也就七层。
但,万一呢。
索性没有出现让人头大的万一。
石堆中久久没有动静。
楚明姣于是知道。
第一座石堆到这里,已经完全被打通。
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绝情剑宗与天极门那几个的本事了。
卸力后,左手小臂断裂的那块传来一种难以承受的疼痛,还有身上其他地方都隐隐作痛,像只半报废的傀儡。
山洞里太黑,楚明姣难以放松警惕地在刚战斗过的地方若无其事疗伤,当即只是撩撩眼皮,揪开一个药瓶,囫囵吞下颗丹药,而后踢开铁皮人滚了满地的零件,一路在心底嘶着气往石堆出口走。
修本命剑的人特别抗疼。
楚明姣从小到大受过的皮肉苦常人难以想象,掉肉断经这些,她都已经习惯到接近麻木的程度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被铁皮人捏的那一下,格外的疼。
她慢慢通过狭长的过道。
其实这一次,她本来不想暴露剑意,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应对方才那一波,灵物自爆这一出就很好用,屡试不爽。但既然地煞已经开始着重观察她,迟迟不使用主修的术法更蹊跷,她这么露一手,既没有太厉害,也展现出了和“化月境小成圆满”这个她一直一来捏造的修为相吻合的实力。
这样一来,地煞应该会更有信心躲进第四座石堆的最后一座关卡后,等着同时收获姜家最有潜力的血脉以及圣蝶。
轻敌之心嘛。
放在这种活了不知道多少载,除了神主,其他人全然不放在眼里的东西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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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出去后,发现周沅已经回来了,蔫头耷脑,坐在冷却的篝火堆边长吁短叹,皱着眉扯衣袖上的粘液,姜似一屁股坐在她边上,不知道从哪里舀了一盆水,正卖力地拧着手帕往脸上抹。
隔得远远的,一股难闻的酸味扑面而来。
这让她的脚步变得格外迟疑。
柏舟最先看见她,按照惯例似的,视线先在她身上大致扫过,和审查似的,总能很精准地发现问题。
——他的视线在她的左侧袖边定定地顿住了。
一层宛若实质的阴翳如弥天大雾般扩散,占据了两瓣好看的瞳仁,正午的阳光下,这种眼神上的转变驱逐了几分他身上常年不散的清泅,依稀的少年感剥落,那么一看,已经有两分江承函的影子。
察觉到不对,周沅满脸痛苦地回头,目光围着楚明姣转了一圈,颇为诧异地道:“你这是——伤得还不轻。不对啊,你都伤成这样了,第一件事不是处理伤口,反而先料理衣裳和头发去了?”
是人都能看得出来,楚明姣这一身是才料理过的,嫩黄色的衣裳讲究细致,针脚细密,花样图案没有一点儿破裂与起线的地方,头发也很整齐,被她很松散地扎起来,随意却不凌乱。
除了左臂有点不自然,她整个人像是刚沐浴更衣完,而不是才从残酷的战场上退下来。
楚明姣就是这样的。
她忍受不了半点脏乱与瑕疵,疼不疼的,那都尚可承受,唯独这个,想一想,她都心尖发痒,头皮发麻。
“不是什么重伤。”
“第一座石堆破了。”楚明姣看向周沅,一边在柏舟擦得干净的石块上坐下来,问:“你们那边呢?还有白凛,推得怎么样了?”
周沅痛苦不堪地摆摆手,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别说了,太恶心了。我们那座石堆到了第六道关卡,□□变得小山一样大,成精了似的,攻击人的东西是粘液和水,往人身上一喷,臭得当场就想吐。”
“我也想去对战铁皮人。”
她顿了顿,又说:“白凛那也到了第六道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吧,明天就都能破了。”
“只是,到了第四座石堆,估计就要动真格了。”
楚明姣听她说完这些,思考了一会,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身侧坐着的男子望过来,眸色沉着,声色清冽:“不先处理伤口吗?”
她缓缓眨了下眼,而后颔首,将左边荷叶边的袖口卷上一截,露出手腕以上的部位。
啊,怪不得比之前的伤都疼一点。
楚明姣一身冰肌玉骨,肤色白得滢灿,雪一样的色泽,属于那种稍稍重一点力,就会留下乌青的程度。
此时袖子一卷,露出下面一截几乎只剩皮肉连着的小臂,骨头应该是扭碎了,呈现一边弯曲的模样。最为要命的是,那铁皮人攻击人很不一般,乍一看是一堆破铜烂铁,泛着金属的光,实际那金属被眼里的火烤得滚热,如烙铁般,与楚明姣过那一招时,同时在她小臂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一眼扫过去,雪白的底色上,什么痕迹都有,青紫到发黑的,被烧红的铁烙得发红,燎起一大堆触目惊心的水泡,那水泡一破,脓水淌出来,更显得乱七八糟。
周沅看得咽咽口水:“不疼吗?”
“习惯了就还好。”楚明姣面不改色,抿了抿干裂的唇,才要拿点止血去脓的药水撒上,发现已经有人动作在她前面了。
自从袖子卷起来,柏舟就没再出过声。
他将灵戒里的绵条扯成一条一条,沁上才烧的温水,而后捏着她的手腕,将小臂骨那段惨不忍睹的肌肤细细擦干净,血液与脓水混在一起,样子让人无法忍受。
楚明姣别开眼。
视线自然而然落到柏舟身上。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谐相处过了。
闹出深潭争执那一出之后,楚明姣当天就准备回楚家,江承函不同意,她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哭不笑也不闹,再不然就是奔赴小世界,每次出来都一身要命的伤。所有鲜活的色彩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僵持几次后,状态好像比她还不好的江承函无奈妥协,答应了她单方面丢下的“十年之约”。
自那以后,她就再没踏足过潮澜河,但是她能察觉到,好几次,神念悄悄覆盖了楚家。
她从未出去见过他。
难得的,柏舟敏锐的感知力失效,并没有察觉到楚明姣在很专注地观察他,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被楚明姣搞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小臂上。
他用温热帕子给她擦拭的时候,听到她很轻地嘶了下。
再一看,骨头断裂的地方已经又红又肿,鼓起几个大包。
柏舟顿了顿。
开始上药粉。
她又嘶的一声。
柏舟一直垂着眼,看不清具体的神情,此时,他将帕子丢回铜盆里,盆里的水很快染成血色,忍了忍,问:“造成这伤的攻势,当时真的躲避不开吗?”
显然不是的。
他太了解这个姑娘了,打起架来忘乎所以,她感觉不到疼的。
从前在山海界,她还很小的时候,挑人比试时就开始尝试跨境挑战了,七窍流血都只是捏个清尘诀擦一擦,爬起来又忘乎所以地继续了。
后面本命剑真正成长起来,开始横扫一片时,很多完全可以不让自己受伤,稍退一两步就完全能避开的攻击,她也愣是要硬接,明明跟着他与楚南浔学了很多战斗的技巧。
她又不是不会。
可她偏偏懒得用这些,惯来就是以极致破灭的剑道压灭一切。
也不怪从前楚南浔老是逮着她念叨。
就这种性格,难怪能被本命剑选中。
本命剑不喜欢她才奇怪了。
“能躲。”楚明姣看着自己被他捏着的手腕,眨了下眼,颇为诚实:“可我一直在等这个近身的机会,它近身了,我的剑气就能斩出去,而且正中命门。”
打斗嘛,哪有风平浪静一点伤不受的。
她没见江承函和谁动真格和谁血拼过,就不说他,楚南浔和苏韫玉这两个,甚至就连一向主张“打不过就跑”的宋玢,他们真进秘境,真和人上了比武台,哪个骨子里没一股凶劲。
结果反过来,同仇敌忾,逮着她说的时候是一个比一个起劲。
“后面找不到机会吗?”柏舟又耐着性子问,顿了顿,手落在她断裂臂骨的两边,说:“要接骨了,我尽量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