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江承函沉默半晌,问:“你想如何发落他们?”
“让他们发挥全部价值,弥补犯下的过错。”
楚明姣仰头去看他,轻声道:“当日我们大婚,我记得神官宣读的册本中,有一条写着,如有必要,与神主共同处理三界事宜,这是神后的职责与权力。”
她好像天生知道怎么掌控他。
连大婚都说出来了。
这叫他怎么拒绝。
“依你。”
楚明姣颔首,勉强笑了下,又看向汀墨,吩咐:“接下来二十五日,你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准备温补的灵物,等会我会叫汀白送一些过来。”
汀墨躬身应下:“是。”
她于是转身,都没时间再说些什么,只朝着江承函道:“我走了。”
她依旧不确定江承函是什么立场,可至少他没有阻止她。她有自己的信念,没法放任这场倾覆之灾落在山海界这么多人头上,即便时间紧迫,希望渺茫,她还是要向天搏一搏。
走了几步,她又转身,眼眸经历了一次水洗般澈亮,兀自不解气地问:“神罚之刑是什么?我从前不曾听说过,疼吗?”
汀墨心头一梗。
神罚神罚,神主殿成立至今,得犯下多大的错才能用得上这个刑,数来数去,也就今日这谨慎一辈子,胆大一回的大祭司一个。
那是足以针对神灵的惩罚,而尝过这种刑罚次数最多的,却是神灵自身。
那种情状,不是一个“疼”字能形容概括的。
汀墨不由得看向江承函。
他面朝殿门站着,冰雪为躯玉为骨,眉目一片沉寂,看不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有面对楚明姣时,才依稀露出那么点能够被人窥见的温情:“疼的。”
和哄小孩似的。
被哄的那个这才提着裙摆,三步两步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发辫上的系带如同蛱蝶般鼓动着飘起来。
她出去后没多久,江承函手腕上隐隐没进去的那根象征监察之力的线就开始搅动起来,他静静垂眼,看着那根线不安分的动作,脸色渐白,但神情从头至尾都冷到极点。
动怒的意味其实已经分外明显。
监察之力停止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要和楚明姣说什么多,说得如此详细。
当然,最主要也最重要的是。
山海界如今支离破碎,离坠亡只差一步,既然如此,为何要将此事闹开,如此一来,凡界遭受诟病,而山海界必定因此事沸腾,引起诸多不满,这事处理不好,火很容易烧到身为神主的江承函头上。
君王之道,不应如此。
江承函掀了掀眼,声线沉冷:“主动害人者你都抱有偏袒之心,他日,山海界报复凡界时,你也会如今日这般冷然旁观吗。”
“在我这里,任何时候,有罪者都不能披着借口肆意横行。”
“这是我的意志。”
监察之力迟滞地顿了顿。
它的意识并不如人般灵活自如,只是朦胧的一团。意识里,这是位性情十分淡然甚至说得上温和的神灵,作为这天地间至高的存在,他自认做错了事,破坏了规则,便绝不会滥用职权,为自己辩解分毫。
就拿擅自救下楚南浔这事来说,江承函一声没吭,领了许多次神罚。
但今天这事,不知怎么的,好像踩在了他的底线上,所以展露出极为强硬,不容人置喙的一面。
但是为什么呢。
它不理解。
山海界已经注定是牺牲品,真相不真相,惩罚不惩罚,重要吗。
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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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马不停蹄回了楚家,楚南浔和苏韫玉都在原地等着,满面忧心,见她安然无恙回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问:“弄清楚了吗?”
她往林间仅剩的石凳上一坐,摁着胀痛的眉心,毫无隐瞒,一字一句地将神主殿大殿上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听到后半段,苏韫玉拍着手里的扇子沉沉站起来。
楚南浔冷静些,但脸色也不好看。
谁遇到这事,脸色都好看不起来。
经历过流息日这一出,这个楚家现在都处于人仰马翻的阶段。有的阵法禁地破了,供弟子修炼的密室与小世界也有了明显的磕碰,最叫人惋惜的是好不容易在夏末那出流息日后重新栽种长出来,并且已经熬过初冬时节的花草,许多都被连根拔起,从空中抛落,天女散花般撒开满地。
现在也没人有心情去收拾。
一眼望去,满目狼藉。
楚家如此,其他四世家连同山海界数十万住民,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长老们一个都没见影子,想想也知道,应该是又紧急开会去了。
“我们只有二十五天了。”楚明姣说完,看向这两人,嘴角蠕动着问:“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后面计划全乱了,你们怎么想的。”
“之前是想着主动进攻,现在这样,是不跑都没办法了,不跑就只有死路一条。”苏韫玉凝眉在原地走了一圈,道:“但是二十五天,时间上太紧张了。”
楚南浔和楚明姣确认:“你的意思是说,神主殿也会就这次的事情发布公告?”
“嗯。”
“这样一来,其实省了我们不少游说的时间。”他冷静分析:“至少我们和其他四家一说,他们都能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怎样的事,不会再有‘反正事情也没落到我头上,和我没关系’的侥幸心理,稍稍造势,山海界住民撤离时会很听话。至于凡界,不管掺和了没掺和的,但凡还是个人,就会有愧疚心,有愧疚心,再用点威逼利诱的伎俩,很多事情,就好办很多。”
不愧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楚家少家主,很快就从这一团乱麻的局势中顺清了利弊。
他问楚明姣:“你那会和江承函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有这方面的打算?”
楚明姣点头:“还有那些参与了这事的长老们,我接管过来了。他们别想解脱得那么轻易,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和深潭的对决之战中。”
“做得不错。”
“凡界那边,需要人去一趟,别人我不放心。”楚南浔看向苏韫玉,后者耸耸肩,示意自己没问题,他才道:“这样,我和韫玉扮做傀儡人出去一趟。”
楚明姣不太放心,她始终觉得不安全,这两人本该消亡于世了,是她好不容易用了各种方法才拉回来的。
这种关头,再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们现在可用的人不多,时间紧迫,必须兵分两路,在山海界我们不好行事,凡界反而自在很多。”楚南浔知道她在想什么,说:“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不用送礼不用斟酌了,直接上四大家的门,见见以前的老朋友,嗯?”
苏韫玉去看楚明姣。
那么小一张脸。
平时看着雷厉风行,事事能独当一面,托腮愁闷时,眼角眉梢恨不能都还挂着稚气。
横看竖看,都还跟小姑娘似的。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拍着楚南浔的肩头,道:“算了,凡界那边,我自己一个人去吧。你留下来陪她,四家少主于她都是哥哥姐姐辈的人,或许说过几句话,但不熟悉,你跟着会好很多。”
见楚南浔还想说什么,他笑着道:“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
他说着就朝外走,路过楚明姣时停下,用扇子在她手边敲了敲,敛了笑意说:“再不反击,我们都要被人坑死了。这一出下来,生也好,死也好,都不用我们遗臭万年了,别再多想了,听到没?”
楚明姣朝他笑了下。
那笑容暖得不行。
苏韫玉抚了抚鼻脊,直起身,想,怎么这姑娘偶尔看着,还越长越可爱了。
难怪他每次总能莫名其妙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第55章
流息日动荡的事, 在傍晚发酵,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在神主殿给出公示后积累至巅峰, 雪崩般轰然落下。
山海界里里外外都炸开了锅。
长久以来, 山海界与凡界一直维系着表面的友好与平和, 这种表象其实在百年前祭司殿应天地之力关闭山海界界壁时就已经出现了裂缝。
凡界的人嫉妒山海界, 觉得这儿山灵水秀,秘境多,机缘多,就连出的少年天骄都总是压他们一头, 山海界却觉得都是睁眼说瞎话,论地大, 论秘境多少,论宗门数量,凡界哪样不如山海界?自己不努力修炼反而怪别人条件太多, 还少年天骄多——最出色的少年天骄都为了三界苍生去填潭了!其中就有你凡界的一份。
现在这事无疑就是那根导火索,但凡骨子里还有点血性的, 谁听着不火冒三丈?
若不是界壁都在潮澜河锁着,这会不知道有多少人冲到四十八仙门打架去了。
楚明姣踩着这股风口浪尖,和楚南浔去拜访了四大家的少家主。
先去的苏家。
苏家少家主叫苏辰,是苏韫玉的亲兄长,说起来,也算是楚明姣的半个兄长,只是他看着严谨,不拘一格, 不太好交谈,相比于和善可亲的楚南浔, 小时候的他们都更亲热后者一些。
苏辰听人禀报后,命人将她请了进去。
楚明姣还未开口,他便先守着规矩抱拳行礼:“见过神后。”
“苏辰哥。”
楚明姣眨了下眼,轻声道:“不必行虚礼。”
苏辰这才挺直腰站起身,他静静看了几眼她,像是要和印象中那个活力无限的小小姑娘做个认真比较,半晌,掀了下嘴角:“又变漂亮了,挺好。”
说罢,他伸手,指了指后方的座椅,道:“坐着说。”
还是从前惜字如金的老样子。
“苏辰哥,我这次来,是想与你说说深潭的事。”熟悉的书房布置让楚明姣放松下来,她顺势在苏辰对面坐下,很快有从侍奉上热茶,茶还是楚明姣小时最为偏爱的那款。
“自你兄长故去,我再未见过你,这次突然前来,又出流息日变化,你要说的事,我能猜出一二。”苏辰视线在她身边转了一圈,落在傀儡人装扮的楚南浔身上,又转开,好像在透过她看看从前另一个经常在她身边转悠的人。
和熟人说话,还是哥哥那一圈的人,有一点最好,就是不用拐弯抹角地暗中对弈,楚明姣这还什么都没说呢,苏辰就自己有一说一地敞开天窗说了亮话。
苏辰点了点丢在桌面上的联络玉简:“你来前,我才和蒋平允聊过。”
蒋平允,蒋家少家主。
楚明姣眼眸微亮,想,如果是这样,她就不用再跑一趟蒋家了。
现在的时间太宝贵了,经不起一点浪费。
“流息日被神主强行摁了下来,这个我能猜到,公告一出来,缘由我也知道了,但山海界目前现状如何,我并不清楚,你可以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