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艳扶
「床板有块地方松动了,改天再弄吧。」
「今天王孙没来上学,村长不让我见他。」
「11.18」
「三个同学没来上学,又是那三个,我去了他们家里,村民说他们大概去哪儿玩了,不用我找,我很不安。我没在后山的小溪找到他们,他们以前逃课要么在家,要么是去小溪边的土坑里玩,这次都没有。」
「11.19」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吵架了,妈妈说再不回家就不要我了,我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不接,我好难过,可我没做错。」
「算了,当务之急是知道这些孩子在哪里,如果找不到,我会报警。」
「11.20」
「太好了,他们来上学了。」
「我去和王孙说话,他没理我,咳,我都忘记他不能说话了,回来就好~」
「11.21」
「晚上去王孙家问了,村长爷爷说那是病,火气旺,需要冷水降温。」
「救命,这种土方子会死人的,王孙应该去治病,明天停课,我要带他去看医生。」
「11.22」
「村长不让,他们不让。」
姜厌的手指停在“他们”两个字上,夏晴没有多说,但大致可以猜出当时的情况。大抵是夏晴去村长家接王孙,说要带他去城里看身体,结果被村长拦住了,也被听到动静的村民拦住了。
但这不该是一个合理的反应,按照夏晴的性格,她大概率会主动揽过看病的车费与药费,既然如此,村民没有理由拦她,夏晴应该会察觉到这件事的不对劲。
果然,夏晴在这两句话后,用红笔写下了一句话「我看到了黄叔手里的浇花壶,和那天在村长手里见到的一样,黄精跟在他身后,浑身都湿透了…」
“浇花壶”这几个字上有一个圈,被标记为了重点,圆圈旁边有几个小字,“病?虐待?”
夏晴终于发觉了这个村子的不对劲,也终于开始怀疑那些孩子逃课是有缘由的,但这也意味着她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11.25」
「全员到齐。」
「下雪了,整个村子好美。」
「给孩子们在书里写了些话,等明天就送给他们。」
「11.26」
「还是那三个孩子没来上学。」
「我在后山找到了黄精。一样的场景,跪在雪地上,脱得精光,浇花壶里的水从头开始浇,浇透了她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她是一个女孩子,不对,哪怕不是女孩子,任何一个人,都不该是这样,这样不对,真的不对,她太冷了,我也好冷,这次我冲上去把孩子抢了出来,黄叔的表情很吓人,但他跛着脚没有追上我。」
「黄精在我怀里颤抖,我难过得哭不出来。这是我的学生。」
「书暂时没送出去,手机也在抢人的时候被打掉,滑进了小溪。今天很倒霉,但我保护了我的学生,所以今天很幸运。」
二十六号这天夏晴写了很多的字,整整两页,从内容上看,当时黄精就睡在夏晴的床上,夏晴在旁边守着小女孩,觉得她软乎乎的,很小只,满心希望她能睡个安安稳稳的好觉。依据夏晴的说法,天亮以后她就会在众人面前与黄精的父亲对峙,揭穿他虐待亲骨肉的真相,不仅是黄叔,她还要去质问村长,努力争取让黄精和王孙以后都住在她这儿。
但她不明白这个村子不会有人帮她,夏晴到底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恶劣的人性。
姜厌往后翻,后面的内容已经不多,从纸张的新旧程度上看,只剩了几页。姜厌自觉已经可以猜到结局,大概率是在对峙过程中,夏晴提出要报警,结果被忌讳的村民好言相劝下来,黄精与王孙如她所愿住进了她家,夏晴也如往常般记录着每一日的生活,而后所有记录在某日戛然而止——夏晴被抓走,在被抓走前她封起了日记本。
然而并不是。
下一页的记录时间是二十七号的凌晨,字迹分外潦草,是夏晴纪录至今,最为潦草的一句话。
「黄精醒了,很奇怪,她动作很轻,偷偷跑了出去,我现在要跟上去了。这个村子有些古怪,最近感觉很强烈,村民的笑总是莫名让我害怕,我好怕,但我要跟上去了。」
姜厌皱起了眉。
怕还要跟上去?未免过于鲁莽。
与姜厌共享视角的摄像头记录了笔记本上的所有内容,看到这儿,直播间的观众都着急起来。
【这孩子傻吗,知道村子奇怪还要跟上去?!】
【之前就觉得这个夏晴傻乎乎的,竟然真的这么莽撞…】
【妈呀,我不敢看了,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不会死的,要不封起笔记本的是谁?夏晴肯定回来了,姜厌赶紧看下面的内容啊,急死了。】
姜厌也好奇之后的内容,她的视线迅速向下扫去。
笔记本之后记载的东西就如姜厌先前推断的那样,但更为详细,也补上了细节上的空白。写下那段话后,夏晴就偷偷跟在了黄精身后,揪心地看她踉踉跄跄往祠堂的方向走,所幸脚程并不远,十几分钟两人就走到了,夏晴远远看见黄叔像是早就猜到黄精会偷跑出来般守在祠堂外,他看到黄精后立即把她扯进了祠堂,小女孩白净的小腿撞在门槛上,拉出一道血口,但男人脚步都没顿一下。
夏晴在笔记本上写道:「黄精流了血,她父亲不理她,那时候我很没用地开始哭,大概因为黄精是我的学生,她却没有获得很多的爱。」
「但我很快就哭不出来了,祠堂里传出的话,让我无法思考了。」
「他们在抽签,抽哪个孩子当人参。我不懂,人就是人,怎么可能去当人参。」
「村长说村子的罪孽必须用真诚去弥补,当年抽出四个给药王的供品名称后,他根据村里人新定下的姓,给对应的人家发了小孩,让他们为药王培养药材,光宗耀祖。但由于人参的特殊性,对应的人选一直迟迟没定下,现在马上要举行人祭了,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我反应了好久,我不明白什么是“新定下的姓”,姓氏难道不是随父母吗?什么是“发了孩子”,孩子不是十月怀胎才能生下的吗?什么是“人参的特殊性”,什么是“人祭”,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人祭啊?!」
「我好怕。」
「我真的好怕。怎么会这样,刚才跑回来的时候王叔的狗冲着我叫,我大概会被发现吧。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太没用了,为什么会有无法保护自己学生的老师,我的手机被打掉了,我终于明白了黄叔当时为什么不着急抢黄精反而用力打掉我的手机,但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
最后这段话语无伦次,自说自话,颠三倒四,被夏晴用笔圈了无数个圈,字迹边缘晕开,模糊掉的字被划掉,被重写,被划掉,又被重写,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即使只是看这些字,也能感受到夏晴当时的情绪,她在羞愧,她在崩溃大哭。
姜厌摸了摸纸张上的褶皱,往后翻,一片空白,往后翻了数页都是一片空白,但夏晴应该还有话要说,这本日记不该停在这个地方。
姜厌思索片刻,合上笔记本,翻开了最后一页。
这页上有字。
因为走得匆忙,夏晴来不及翻到平日里记录文字的页码,甚至来不及摆正笔记本。
她生命里最后的留言是倒着写在本子末页上的,字迹颤抖,几乎要飞出纸张所能承载的。
「天还没亮,他们来了,我没有话能够说了。」
夏晴写道:「教育的本质是人点亮人。」
「这一生,我谁都没有点亮。」
第17章 《春蚕》结束
沈欢欢进主屋时, 正巧看到姜厌合上了日记本。
她一进门就分享刚才找到的信息:“是夏晴的屋子,我在侧间找到了她的便签本,还有那名叫袅袅的学生落在她这里的头绳。”
姜厌接过便签本, 粉色的小兔子便签纸上写着夏晴对自己的提醒, 包括备课进度,作业内容,还有记得归还袅袅的头绳。
沈欢欢摊开掌心,一个简单的黑色发圈安静地躺在她皙白的手上, “发圈上还有根头发丝, 发梢是卷的, 应该是夏晴的头发。”
姜厌了然:“临时借了学生的吧,比如上课的时候头绳忽然断了。”
“应该是这样。”沈欢欢回道。她仰头打量起主屋的布置, 看得很细。一旦接受屋主是夏晴的设定, 夏晴在这个屋子耗费的心血越多,她所经受的就更为可悲。
而很显然, 这间屋子布满了夏晴的生活痕迹,即使所有物件都被灰尘铺满,也遮掩不了屋主人的乐观与温柔。
沈欢欢叹了口气,看向姜厌手里的本子:“这是…”
姜厌:“夏晴的日记。”
沈欢欢倏地睁大眼睛,沈笑笑这会儿也进了屋,赶紧凑了过去。两人的脑袋凑作一团, 仔细翻着日记,夏晴的笔记内容其实并不多,一目三行地看下去,看完都不需要十分钟。
于是整整十分钟, 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姜厌打着哈欠,安静地等着两人看完, 然后该上身的上身,该捆鬼的捆鬼,而她在幕后平平稳稳等着晋级。
终于,屋间的死寂以沈笑笑的怒骂宣告结束。
“靠!”沈笑笑啪的一下合上笔记本,她暴跳如雷,“靠靠靠!”
她无能狂怒:“我这贫瘠的骂人词汇!”
“全部绞杀,必须全部绞杀!!”
她开始胡言乱语:“要不咱们现在就把夏晴放出来吧,她这很明显就是被灭口了,执念肯定是大杀特杀,这个执念咱们完全可以让她自己实现啊!这村所有人都罪大恶极,根本没一个好人,纯纯死不足惜!!”
沈欢欢打断了她:“好了,这不是我们的职责。”
虽然同理心十分强,但沈欢欢还是保持着清醒:“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出夏晴的执念,如果夏晴的执念真是那样,我们也只能报警,让这些人受到法律制裁。”
沈笑笑一向听沈笑笑的话,声音顿时转小,无辜叭叭:“我就随便说说嘛。”
沈欢欢叹了口气,她盯着日记本的封面,“夏晴的小幸运”六个字被夏晴写得十分漂亮。越漂亮,越可悲,越讽刺。
“现在就交给笑笑吧,”沈欢欢转过身,她对姜厌说道,“上身后,就可以通过夏晴的表述,确定她灵体被污染的程度,毕竟死去的时间不长,即使被镇压,怨气加深,人性也很有可能尚存。如果是这样,以夏晴的性格肯定不会伤害村民。”
姜厌同意这个说法。
沈欢欢继续道:“如果夏晴的精神状况正常,我就带着笑笑去祠堂把她放出来。现在咱们先报警,等夏晴出来后,她就能亲眼看着村民被警察带走,也能安心转世。”
很显然,双胞胎都认为夏晴的执念与村民有关,不过这也正常,枉死村中,夏晴不可能不恨这些人。
但…
姜厌想,濒死那刻,夏晴的执念真的是这个吗?
她靠在椅背上,拿着夏晴的日记本,盯着那句记在最后的话,片刻,姜厌有了些想法。
她问沈笑笑:“你能让活人上身吗?”
沈笑笑愣了下。
姜厌重复道:“让活人上你的身,能做到吗?”
沈笑笑连忙摇头:“怎么可能,活人的灵体都被身体束缚着呢,出不来的。”
姜厌唇角微勾,“那就好。你试试让袅袅上身,就用那个头绳当媒介。”
沈笑笑这下是彻底呆住了:“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袅袅上身啊,咱们的任务不是夏晴吗?而且我每三天只能让鬼上一次身…”
没等沈笑笑说完,姜厌直截了当回道,“因为袅袅很可能还活着。”
沈笑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问:“活、活着?她不是人参吗,怎么可能还活着?”
“有没有种可能,”姜厌敲了敲桌面,“夏晴是人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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