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奇怪的睡前故事 第72章

　　朱丽安娜又偷偷觑了一眼小王子，目前他的表情还算得上是平静，但他平静和杀人之间的切换是没有征兆的。

　　朱丽安娜决定放弃沟通，走到那堵连四五岁的孩子都能爬过的矮墙边，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了过去。

　　里面“嗷”的一声痛呼，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脏得估计小王子都听不懂的下层俚语，不过很快咒骂就停住了，改为感谢仁慈的光明神的痛哭。

　　其实这条街道生活的人都不可能相信神明，但他们会将光明神挂在嘴边，毕竟人生已经如此灰暗，除了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神明上，还能怎么办呢？好像拿神明作为口头禅，就勉强能维持活下去的力气。

　　朱丽安娜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飙的小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条肮脏的街道，脚下速度飞快，像在逃离一片如同浓重大雾一样的阴影。

　　无论是环境还是遭遇都让克洛诺斯很不适应，于是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冷：“你给那种家庭钱财，很可能会为他们带来祸事。”

　　“我知道，我知道。”朱丽安娜苦恼地拖着他的手臂登上马车，回到自己习惯的位置上，躺好，高高抬着脖子，等待小王子把大腿塞过来。

　　一直等到脖子被有力的腿骨和肌肉支撑着，那一声长而缓的叹息声才慢慢从喉咙里叹出来：“唉……”

　　克诺诺思手撑住太阳穴，侧过头，缄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叫了声朱丽安娜，“我现在对你有一些好奇。”

　　朱丽安娜想让他变出尾巴来给她玩，苦于没有借口，心里盘算着，心不在焉地接道：“好奇什么？”

　　克洛诺斯说：“我只是设想了一下那种场景……当然，如果我的设想是不礼貌的，请原谅我。”

　　他们这些虚伪的贵族，就喜欢使用这些礼貌性质的鬼话开头，试图让接下来冒犯的话显得稍微不那么找打一些。

　　朱丽安娜没有翻白眼，她现在内心非常平和，平和到就算死亡马上降临也无所谓，当然也不会扑上去抓花他的脸。

　　她两手一摊，“您说吧，反正我又打不过您。”

　　“在见识过你的生长环境之后，我对你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感到很疑惑，当你一夜之间获得了极高的身份地位和巨额的财富，却没有因此变得——”克洛诺斯停下来斟酌了一下措辞，让形容不那么尖锐，“我的意思是，你却没有极力使用这些资源。”

　　朱丽安娜愣了一下，她不太适应思考这种非常深刻的话题，想了很久，才有些词不达意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并不那么习惯某一部分人对另一些人的压迫。”

　　克洛诺斯稍稍点了点头，“这也是你不肯亲手复仇的原因？”

　　朱丽安娜不希望让小王子误会她的初衷，开始学着用他那种委婉的方式说话：“您为我惩罚了那些人，其实也是因为您拥有了比其他人巨大太多的能量，所以——当然了，请您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批判您为我所做的一切，事实上，我很感激，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只是……我不想成为压迫另一部分人的那种人，至少不是由我亲自动手，我下不了手。”

　　克洛诺斯说：“例如现在，马匹生来就应该拉车？人类生来就应该享受马匹的劳动成果吗？你不可能永远不——用你的形容，压迫，你永远不可能不压迫另一部分生命，这个命题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生涩的词汇让朱丽安娜感到迷茫，“‘悖论’是什么意思？”

　　克洛诺斯顿了顿，收回视线，“……算了。”

　　她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样一条弱小的生命，能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中坚持着活到现在。

　　仅仅是一秒钟之后，克洛诺斯就意识到，他似乎管得太多了，他最初并没有想插手这么多关于她的事情。

　　“走吧。”他拿起手边的地图，慢慢卷开，“就快要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行。”朱丽安娜痛快答道，然后假装看风景，语速飞快的，装作很不经意地补了一句，“尾巴借我玩一下。”

第74章

　　◎村庄◎

　　摸尾巴的要求是不是很无理, 朱丽安娜不确定，她只知道小王子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可能因为他的本体是小王子的缘故，毛毛里没有任何野兽的腥气, 有的只有无比蓬松的手感, 手按上去会被毛毛们吞噬, 再用力摁下去, 就得能到一个完美的手印，如果再大胆一些，把整张脸埋进去……啊！简直是天堂才会拥有的极致享乐。

　　“那就下次吧, 下次再摸。”

　　朱莉安娜盯着小王子的屁 | 股，恋恋不舍地说道。

　　克洛诺斯在这件事上发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乐趣，每当朱丽安娜要求摸尾巴, 得到的只能是他冰冷的拒绝，但是, 当他心情好的时候, 会专门挑朱丽安娜沉浸在食物中，或是睡得稀里糊涂的时候, 用尾巴尖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扫来扫去, 不断打扰她。

　　在他们离开河流, 马车拐上一条几乎没有多少车辙经过的道路时, 克洛诺斯愉悦地询问朱丽安娜是不是对此感到很愤怒。

　　“啊？”朱丽安娜挠了挠脸上睡出来的红印，“为什么要生气？您不是给我摸了吗？”

　　光是想到要对她解释这一点, 就让克洛诺斯丧失了大部分愉悦, 他冷着脸强调道：“重点是, 但凡你想摸的时候, 得到的只能是拒绝。”

　　“这有什么的呢！”朱丽安娜很不解, 且不雅地蜷起大腿翘在车座上, 很无所谓地说道，“可能对您来说不是这样，不过我早就接受了，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大好事。您允许我玩尾巴的时候，我就开心的玩，我想想……从见到这条河流开始，我请求您给我玩尾巴，一共请求了十次，你一共给我玩了……唔，一二三四……四次呢！您瞧瞧，差不多有一半啦，我已经很满意了。”

　　看到她一双非常无所谓的死鱼眼，克洛诺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烦躁。

　　“以后你再也不可能得到允许触碰我的尾巴。”他冷冷地哂笑，“难过吗？气愤吗？想哭泣吗？”

　　朱丽安娜说不啊，两手不以为然地一摊，“那我就当不知道您有尾巴这件事，就不会生气了嘛。”

　　看不到朱丽安娜难受的样子，克洛诺斯就感到浑身难受，于是他搬出熟练的并且行之有效的惩罚方式：“回程的路上，你将不会获得任何食物。”

　　没想到，以往每次说到这个都会痛哭流涕的朱丽安娜，这次竟然眉开眼笑地笑了。

　　“不会的。”她笑眯眯地凑近小王子，“我早就知道啦！您不会这么做的，你对我很好！”

　　“……我对你很好？”

　　克洛诺斯突然怔了一下，不带感情地重复道。

　　“特别好！”朱丽安娜有些雀跃地望着他，“再没有比您对我更好的人啦！您给我提供食物和衣服、帮我出气，还给我玩尾巴，要是放在王宫侍女们的故事里，她们肯定要说您爱上我了呢！”

　　朱丽安娜兴奋地说完，眨着眼睛看着小王子，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突然结束了。

　　小王子的长腿隔开了她，看似随意搭在大腿上的手臂让他处在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无法逾越的三角，除了扔下一句“坐好，离我远点”之外，小王子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任何话。

　　小王子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朱莉安娜心想。

　　算了，管他呢。

　　朱丽安娜觉得忽然陷入沉默的小王子状态有点奇怪，但她一向是懒得深思的，反正她是怎么样都能过得很舒心的人。小王子理她，她就放肆地跳进大尾巴里游毛毛泳；小王子不跟她说话，她就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什么都不会耽误。

　　于是朱莉安娜一觉睡到了目的地。

　　“醒一醒，到了。”

　　克洛诺斯隔着大半个车厢探过上半身过来，远远地推了她一把。

　　朱莉安娜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嗯？吃饭了吗？”

　　克洛诺斯：“……”

　　“到了。”他指着车窗外，指到一半放弃了，转过身背对她，“把你的口水擦掉。”

　　朱莉安娜哎呀了一声，匆忙摸出手帕，嘴里嘀嘀咕咕：“……真是不好意思。”

　　她刚才正在梦里啃香喷喷的小乳猪呢。

　　她一边擦着口水，一边顺着小王子手指的方向看去，越过大片大片茫茫的枯黄草地，天际线的巍峨山脉脚下，是一个连最新绘制的地图都没有囊括进去的无名小村庄。

　　朱莉安娜粗略地数了一数，只有差不多二十栋建筑，除掉空置废弃的房屋，估计只有十二三户人家居住在这里。

　　出于朱莉安娜没有想清楚的种种考虑，小王子并没有一上来就开诚布公说明身份，他们目前的角色是打算到邻国做生意的香料商人和他貌美的新婚妻子，在野外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了无名村庄。

　　“‘貌美’这个形容词是多余的。”克洛诺斯目光空洞地提醒道。

　　“真的吗？”朱莉安娜有点不服气，“……我本来还想说‘大胸脯的貌美新婚妻子’呢。”

　　克洛诺斯：“……待会儿你不要说话，全程由我来沟通。”

　　朱莉安娜满脸惋惜地跟着他进了村庄。

　　和朱莉安娜设想的场景不同，按照她的经验，当陌生人突然进入类似无名村庄这样封闭的村庄，应该会遭到村民的排斥和驱赶，没想到，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非常热心，不光热情打听他们的来历，纷纷替他们指路，其中还有几个人听说他们今晚想要借宿，立刻主动提出可以免费收容他们居住一晚。

　　和村民们打交道，小王子就远远比不上朱莉安娜了，在看似东拉西扯的话题中，她很快打探出了泰莎的下落。

　　终于找到机会避开热心得过分了的村民们，朱莉安娜找借口等到一个只剩下两个人的场合，她立刻将刚才套话得到的消息对克洛诺斯汇报道：“泰莎的确住在这个村庄里，已经生活十多年了，目前在山姆大叔家做帮佣，她的男人……”

　　朱莉安娜话语中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觑了觑小王子，发觉他的脸上没有呈现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朱莉安娜才继续小声地说下去：“她的男人拉努尔夫，现在也为山姆大叔工作，他是山姆大叔家农田的看守人。”

　　克洛诺斯脸上没有多余的特殊表情，他站在歪歪扭扭的篱笆下，眺望着不远处，在村庄差不多正中间的位置，有一栋破破旧旧却装饰得不乏温馨的小房子，朱莉安娜刚刚打探出来，那里是泰莎和拉努尔夫的家。

　　在他们的注视中，一个女人推开了山姆大叔家的栅栏，右手里提着小半桶牛奶，距离隔得有点远，朱莉安娜看不清女人的长相和神情，但从她口中哼唱着的不成调的歌声中能看得出来，泰莎现在过得很轻松很愉悦。

　　泰莎往家中走着，泰莎家院子的栅栏门也开了，从门后走出来一个身材非常高大、长满了棕红色络腮胡的男人，远远看着像是很凶狠的样子，却动作轻柔地接过了泰莎手里的桶。

　　从他伸手搂过泰莎肩膀的熟练举动来看，那应该就是泰莎的男人拉努尔夫了。

　　拉努尔夫不知道对泰莎说了什么，泰莎笑了，拉努尔夫也笑了，两个人对视着、哈哈大笑着，一前一后走进了破旧的房屋里，关上了门。

　　“您还好吗？”

　　身边的小王子很久没有反应，朱莉安娜有些不安心地问道。

　　看到泰莎现在过得很幸福，小王子应该是高兴的才对。

　　克洛诺斯看了她一眼。

　　朱莉安娜眼神闪烁着，两只手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扭在胸前，一会儿手指翻过来，一会儿掌心扭过去，嘴唇被牙齿咬来咬去，脚下能踢得动的小石头全都被焦躁地踢飞了。

　　他将朱莉安娜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收眼底，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朱莉安娜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结结巴巴地指着来时的方向，“我们来的路上明明经过了一条河流，很近，为什么这个村庄偏偏要建在远离河流的地方？灌溉和饲养都很不方便。而且，而且，还建在三面环山的山脚下，这座山脉也太高太陡峭了，简直就像……就像……”

　　就像在防止什么逃跑一样……

　　朱莉安娜说着说着，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你说得有点道理。”克洛诺斯想了想，侧过身，让她看见远方草地上悠闲走动的牛群和黑脸山羊，“这里正好是三位领主领地交界的地带，一个不属于任何领主的村庄，饲养如此多的牛羊，在没有领主许可的情况下，是怎样得到的牛犊和羊崽？打算卖给哪位领主？通过什么渠道贩卖？”

　　朱莉安娜认真想了想，眼前的牛和羊……确实，也太多了一点，山姆大叔家得多么富有，才能养得起如数量庞大的牛羊群。

　　克洛诺斯：“不合理。”

　　朱莉安娜：“这不对劲！”

第75章

　　◎泰莎◎

　　按照克洛诺斯的想法, 最直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干脆把村庄里的所有人全都处理掉，泰莎当然就能获得自由。

　　吓得朱莉安娜赶紧抱紧他的手臂不敢放手, 大声说不可以, “她会讨厌您、害怕您的！”

　　到时候, 从泰莎的角度看来, 事情就会变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陌生人，毫无理由地屠戮了她生活了很多年的村庄, 很可能小王子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出真相，泰莎就怀着满心的恐惧和憎恨逃跑了。

　　而且，说实话, 其实朱莉安娜甚至不确定，他们到底应不应该对泰莎揭露真相。泰莎在这里过得很幸福, 反正腓特烈大公已经死了, 再也没有人能控制这些所谓的“村民”，何况这些人和大公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 否则不会连大公已经死亡的消息都不知道。

　　只要小王子和朱莉安娜什么都不说, 泰莎也许就能够继续盲目且快乐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