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两人行了一刻钟就到了,这会儿风正大,往客栈里灌,店家准备关门了。
宋小河抬手挡了挡门,在进去之前转头对苏暮临说:“你若是无事,就在外头找个地方等等我,两刻钟之内我若没有出来,你就去找沈溪山。”
苏暮临点头,道:“大人放心,我必定会守着你。”
宋小河这才进去了,询问店家钟浔元的住房,店家便使唤伙计给她带路,随后将门给关上。
苏暮临在外面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就这么盘腿坐下来,像一只卧下的小狼,眼睛紧紧盯着客栈的门,细数着时间。
宋小河被带去了后院,来到了钟浔元的房前,抬手敲了敲,唤道:“钟公子,可在房中?”
只听里面有窸窣的声音响起,过了会儿,钟浔元才将门打开,像是才睡醒一样,脸上满是惺忪。
他看到宋小河,便满脸惊喜,将人往里迎,“小河姑娘怎么会来寻我?今早在街上相遇时,你与我说了两句就要走,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生分了呢。”
“钟公子说笑了。”宋小河随口应了一句,抬步进了房中。
屋中点了香,门窗紧闭着,空中弥漫着一股醇厚的香气。走到桌边,宋小河低头一看,就见桌上摆着一杯茶,正冒着热气。
宋小河以前很少会注意这些,但许是下山之后也历练了不少,在旁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看见这杯热茶时,她立即就知道钟浔元在装模作样。
若是他睡觉,桌上就不可能倒着一杯热茶,除非先前另有一人在他的房中,听到她的敲门声之后躲了起来。
只可惜宋小河并没有苏暮临那样厉害的鼻子,闻不出这个房中是不是还有另一人。
她坐下来,一仰脸,面上都是笑意,道:“先前在仙盟的时候,我没能好好谢你,这次是特地来道谢的。”
按理说宋小河这会儿应该掏出个什么东西,然后再说一句“小小薄礼,聊表谢意”,学足了大人们往来之间的做派。
但是她手头实在拮据,就算有什么好东西,也先想着送给沈溪山,再往下虑还有苏暮临,别的是一点东西都掏不出来了,于是两手空空,光凭一张嘴道谢。
钟浔元在她对面坐下来,说:“小河姑娘何必言谢,当初之事不也没成吗?”
“当日我杀钟氏家主,钟家人那么恨我,你却想着帮我脱困,这份心意足以让我心怀感恩。”宋小河很是自来熟地拿起桌上的空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喝,那指头蘸了水,在桌面上画着玩。
钟浔元道:“我只帮理,不帮亲。”
宋小河问他,“你离开仙盟之后,没回长安吗?是不是先前你要帮我的事被钟家人知道,他们为难你,将你赶了出来?”
钟浔元弯唇温笑,“不必担忧,钟家先前在仙盟吃了大亏,八大长老死了三个,头颅都在仙盟没人敢要回来,运着无头尸身回长安后钟家已经乱成一团,无人会在意我一个小小旁支庶子之事。”
“那你们这次来寿麟城是为何?”
“先前寿麟城一带忽然冒出大量的灵气,有人说是仙宝现世,我父亲得了消息,便差我来此处看看。”钟浔元说:“谁知来了这里却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感觉到,小河姑娘,你比我先来一日,可有察觉什么异样之处?”
“不过比你早来一个晚上而已。”宋小河心不在焉,“今日我与沈溪山出城,也什么都没查到呢。”
钟浔元听到这么个名字,明锐地察觉到她对沈溪山的称呼转变,先前在长安的时候,她还一口一个沈猎师。
他忽而笑了一下,往前倾身,向宋小河凑近,问,“小河姑娘为何总与沈猎师在一处?”
宋小河手指一顿,倒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她的黑眸动了动,抬头朝钟浔元反问,“我与他同为猎师,为何不能与他在一处?”
“猎师不过是仙盟之中负责抓捕罪人的一个职位,你们仙盟哪次出任务,所用之人不是猎师?何以就你与他走得最近?”钟浔元噙着笑,又说:“先前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发觉了,没有正经任务的时候,你也总是绕在他的左右不是吗?”
宋小河又低下了头,手指在桌上慢慢滑动着。
岂止是在长安,更早之前,在夏国沈溪山还是沈策的时候,在酆都鬼蜮沈溪山还总是与她争吵,嫌她聒噪的时候。
宋小河总是与他在一起。
“小河姑娘,你听我一句劝。”钟浔元语重心长道:“沈猎师的确方方面面都相当出众,这仙门之中仰慕倾心他的女弟子不在少数,但他在凡间修了这无情道是为何,你可明白?”
宋小河说:“我明白。”
钟浔元摇摇头,一字一句道:“你不明白。假以时日他当真踏上登仙长阶,成为天下第一人,去了天界后,他的无情道自然就消失了,届时便会有数不尽的仙姬神女与他风流,他怎会惦念凡间女子?”
忽而外面响起一声雷,大雨瓢泼而至,风声呼啸,拍打在窗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更显得房中沉静。
宋小河没吭声,也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到耳朵里。
钟浔元又加把劲,继续说:“凡人最多不过百年寿命,沈溪山飞升之后无尽长生,你我这些出现在他凡间年岁中的人不过匆匆过客,几百年的时光翻过,你在凡间不断轮回,成为李小河王小河张小河,他依旧是沈溪山,又怎会记得曾经还个叫宋小河的人?”
宋小河沉默良久,忽而道:“我不一定每一世都叫小河。”
钟浔元顿了顿,无奈一笑,“你倒是听一听我话中的重点。”
“我明白,你说的是对的。”宋小河说。
钟浔元露出满意的表情,说:“所以小河姑娘还是莫要在一个注定会把你遗忘的人身上白白浪费感情,寻个爱你的人为你遮风挡雨,与你相伴一生,总好过捧出一颗真心后落得个竹篮打水。”
“谁?”宋小河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钟浔元就差把手指头指在自己脸上了。
宋小河笑了,“钟公子所言甚是。”
“你想明白了?我先前所说的求娶还作数,聘礼都准备好了,随时等着小河姑娘同意呢!”钟浔元一下子激动起来,想要抓她的手,结果却捞了个空。
宋小河站起身,道:“不过有一事,钟公子是说错了,我要纠正你。”
钟浔元追问,“什么?”
“沈溪山修无情道,是为了飞升,为了人族的气运和数千年来被压在天道下的千千万万修仙之人。”她停了停,笑容越发灿烂,说起此话时,神色中似带着些许骄傲,“他是为了大道,不是你所说的仙姬神女。”
钟浔元一下子愣住。
宋小河不再停留,道:“既然已经谢过钟公子,那无事我便先回了,等雨下得大了不好行路。”
她只打了声招呼,就走到门口,一开门,一把靠着门的伞就倒在宋小河的脚边。
其他客房的门也开着,有两人站在门中观雨。
其中一个是早上站在街对岸,对宋小河笑的那个女子。
她一身束袖武服,腰身纤细,后头别了一把半臂长的短刀,这会儿见了宋小河,就又对她笑了一下,道:“宋姑娘,听闻你的寒冰之力十分了得,不知日后可有幸见识见识?”
宋小河的目光在她后腰处转了一圈,捡起伞问:“这是你给我的?”
那女子旦笑不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宋小河说:“会有机会的。”
随后她就撑开了伞,踏出门步入雨幕之中。
钟浔元没有去送她,站在桌对面的位置,低眸一看,就瞧见宋小河方才用手指沾了茶水,并不是在桌上胡画。
桌上还停留着干了之后留下的水渍,是重叠在一起,一遍又一遍的“沈溪山”三个字。
屏风微动,后头走出来个人,“你与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钟浔元转头,瞥了她一眼,道:“你要破沈溪山的无情道,不能只从他一个人下手,宋小河既然是他软肋,那戳他软肋不是正合适?”
关如萱抬步走到桌边,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水渍,嘲笑道:“宋小河虽然不知为何修为如此强悍,但脑子没有长进,你与她说的那些,她根本就听不懂。”
“或许听懂了。”钟浔元叹着气,走到床榻边,往上一倒,将后半句补充,“只是油盐不进罢了。”
“满月将至,我的时间不多了。”关如萱沉着眉眼,往门外看。
大雨倾盆之中,她喃喃道:“也许真的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钟浔元夸张地喊了一声,“先前仙盟大殿前的八柄巨剑你没看见吗?在他破无情道之前,谁能动得了他?”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关如萱目光猛然凌厉起来,语气也凶狠,“为了关氏的荣耀,也为了凡界千百世家。”
“沈溪山,必除。”
雷声咆哮起来,惊得宋小河打了个颤,刚出门就迎上了苏暮临。
他用了法诀护身,身上干爽没沾半点水。
宋小河道:“我是不是进去的有些久了?”
毕竟出门的时候跟沈溪山说了,会尽快回来,这一聊也不知道聊了多久。
苏暮临说:“沈溪山进去之后,我便没有细算了,不过应当是超了两刻钟的。”
宋小河当即无比诧异,“沈溪山?他来过了?”
苏暮临点头,指了指她头顶上的伞,“不是给你送伞的吗?然后他就走了,看样子怒气冲冲,淋着雨回去的,小河大人与他吵架了?”
“我……”宋小河一脸茫然,“没有啊。”
她抬头看着手里的伞,翠玉打的伞骨,莹白的伞面,附着了灵力,将雨水遮得干净,风吹得再大,也没一滴雨水落在脸上。
是沈溪山来送的伞。
宋小河心里顿时有些潮湿,莫名的情绪开始膨胀,让她急迫地告别,“我先回去了,你若想躲孟师兄,就不要跟着我,他找不到你定然会去我们所在的客栈寻。”
苏暮临早上在他们的客栈里被孟观行抓着了三回,早就有了经验,“放心好了,城中的狗洞的位置我基本摸全了,等会儿若是他还来烦我,我多的是地方躲。”
宋小河拍拍他的肩膀,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真聪明,还能想到这招,孟师兄打死都想不到你会躲在狗窝里,绝对找不到你。”
苏暮临老骄傲了,一下挺直了胸膛,下巴也扬起来。
宋小河道别后,脚步匆匆地往回走,一刻钟的路程愣是半刻钟就赶到了,推门而入后她收了伞,雨水滴落在地上。
客栈一片空寂,店家也不在,甚至连灯都不点,漆黑一片。
宋小河反手关上门,摸黑上了楼梯。
沈溪山的房门在开着,宋小河停步往里张望,见是空的,里头没人。
她心里头马上就涌出一阵失落,着急忙慌赶回来,结果人不在。
脚步瞬间就慢下来,在沈溪山的房门前站了片刻,随后又回到自己的房中。
推门时吱呀一声,宋小河才刚将门打开,脚步都没来得及迈进去,忽而在极其昏暗的光线中看到眼前有个模糊的身影。
不等她反应,一只手猛地攥上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拽进了门中,紧接着后背一痛,门板的响起巨大的咣当声,宋小河被一股粗鲁的力道压在了门上。
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想要反抗,本能举起手里的伞去打身前的人,腕上却被敲了一下,顿时手中无力,伞掉在地上。
宋小河在瞬息间绽放炼狱八寒的力量,只是没等手中泛起寒意,一只手按在她的侧腰,刹那间就分解了她凝聚起来的力量,强悍的灵力如大山一般压下来,将她浑身的法术死死地压住,半点寒冰之力都使不出来。
她心中泛滥起剧烈的恐惧来,不仅仅是身体和灵力被压制,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在黑暗中的突袭如此悄无声息,半点没让宋小河察觉,且仅在一瞬间就能将她压至毫无还手之力。
此人若要杀她,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这人的脸,只在慌乱地挣扎中感觉到这人的衣袍浸满了水,将宋小河的手腕和衣裳都弄得潮湿。
正当宋小河以为今日难逃一劫时,却在昏暗之中,看见面前模糊的人影欺身过来,先是灼热的气息靠近了,再接着,她的唇就被狠狠地压上。
她活那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吓得六神无主,扭着脑袋奋力闪躲,剧烈地挣扎扑腾。
于是吻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就落空了,落在她的脖子上,宋小河大叫起来,“你是谁!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何必用这种方法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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