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谢归道:“我已传信给宗门,向宗门寻求支援,寒天宗乃是大仙门,以除妖卫道为己任,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公主殿下只需暂时将城外的妖怪稳住便可。”
听起来倒是好主意,但宋小河想了想,问他:“你从宗门回来时,没向寒天宗提起这些事吗?”
谢归面色一僵,眸中闪过些许慌乱,而后道:“当时我并不知晓夏国究竟如何情形,只略提一二,宗门并不知事态如此严重所以才并未在意,这次我送过去的信已将情形详细描述,寒天宗定会……”
接下来的话宋小河都不用再听。
她早已知道结局,根本没有什么宗门对夏国施以援手,所以谢归这封送出去的信,必定没有结果。
而且谢归都亲自从宗门跑回来,一定是知道夏国面临巨大灾难,按照他的性子,怕是多次乞求师门派人来援助夏国,但都未得到回应。
不会有援助的。
宋小河心里明白。
少年谢归对师门的一遍遍请求,换来的都是冷漠的拒绝。
宋小河挥了挥衣袖,看着面前这个满心满眼都信任师门的谢归,说道:“不过是几个妖怪,如何能动摇我夏国之根本?待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一个人就足以将它们杀尽。”
她拽动缰绳,催马而动。
谢归见状,立马就急红了双眼,疾步跟在马的身侧道:“公主殿下!请给小民一些时间!一定会有宗门派出人手前来相助的!”
宋小河哼声道:“夏国不需要那些施舍,更何况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说完,夹紧马腹,驾马离去。
谢归在后面追了好一段路,高声着公主殿下,最后被重重侍卫拦住。
宋小河回了皇宫后,她疾步寻到步时鸢的殿中,开门见山地问道:“鸢姐,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阵法,能够将人转送至别的地方,那我们能不能用这种方法把夏国的百姓全部送走呢?”
步时鸢坐在棋盘前,正手执黑子,轻轻落下,“有,不过要传送所有百姓,所耗费的法力巨大,你做不到。”
宋小河走过去,说道:“能送走多少便算多少,总好过大家都死在这里。”
步时鸢抬头看她,眸光一派淡然,宋小河充满期待地与她对视。
却听她启声说:“夏国死局已定……”
“哎呀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重复。”宋小河打断她的话,说道:“你只管教我那阵法如何画就行。”
步时鸢的最后一子落下,将白子最后的生路断绝,随后起身道:“随我来。”
宋小河虽然是法修,但是以她以前的资质,是没有资格学这种阵法的。
尤其步时鸢教的还是个高级阵法,看起来就极为繁琐。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此刻身在幻境里,还是因为她现在是天赋卓绝的良宵公主,这阵法她看了几遍就学会了,随后来到皇宫旁的旷野之处,按照步时鸢所传授的步骤画下传送阵法。
阵法一成,她立即感觉到身上的灵力被不断抽取,翻出一阵阵金光,吸入阵法之中。
宋小河顿时感觉浑身疲惫,头晕目眩,甚至有些站不稳,刚走两步就往地上摔了一跤。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等灵力稍稍恢复些许,才回了皇宫中。
回去之后自然是闷头睡了一觉。
宋小河不知道这个地方能不能叫做幻境,但她在这里的触感相当真实,有些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宋小河,而是真的良宵公主,由此产生了许多忧国忧民的沉重情绪来。
而且时间流逝得很快,在她无事做的时候,比如发呆或是愣神,那么一眨眼极有可能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宋小河坐在高高的墙头上,两条腿耷拉在空中轻晃,手肘撑在墙垛支着脸颊,看着遥远天际的晨曦。
她想着,究竟何时才能从这个庞大的幻境中出去。
又想着,九十多年前的良宵公主面对着这样摇摇欲坠的夏国,又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呢?
两日后,阵法成。
城外群妖躁动不安,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频频撞击城门,引得夏国百姓惶恐不安。
要么交出阴阳鬼幡,要么出城迎战,两种选择已是迫在眉睫。
宋小河知晓此事再耽搁不得,于是将通知百姓前往阵法所在之地一事交给步时鸢,她深知此事不能声张,万一被城外的妖怪察觉,那么这个方法就等同作废了。
甚至可能会激怒妖怪,群起攻城门。
步时鸢以祭天祈福夏国平安为由召集所有百姓,于是城中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事,赶在寒气清冽的日落之时,一同往宋小河所画的阵法之处集合。
正当宋小河站在高处看着不断有人汇聚此处时,步时鸢找来,说道:“城门要被打开了。”
“什么?”宋小河惊异地皱眉,转头问道:“谁在这时候打开城门?”
“民间有个词,叫做多智近妖,妖怪没有殿下想象得那么愚蠢,若想将城中百姓悄无声息地转移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一旦城中百姓大部分人开始往这里汇聚,它们马上就能察觉出不对劲。”步时鸢道:“就算城门有结界它们暂时进不来,但防不住有人从里面打开。”
宋小河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她道:“你尽快转移百姓,我去看看!”
步时鸢并未阻拦,而是道:“公主殿下留意巷子,有人在那里等你。”
她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下了高楼,翻身上马,挑了行人较少的路策马狂奔,一路赶到城门之处。
由于群妖多日撞门和攻城门,这一代基本没有了住户,也没有侍卫看守,偶有几户人家也都听到要祭祀,也都纷纷离家赶去皇宫那边。
街道中寂静无声,任何响动都变得无比清晰。
宋小河在呼啸的风中,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呻.吟。
她稍稍勒马,循着那细微的声音而去,发现来自一处漆黑的窄小巷子中。
想起步时鸢方才的话,于是她下马,从马背上取下提灯点亮,抬步往巷子中去,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滩赤红的血从里面流出来,那濒死一般的声音也稍稍清晰起来。
宋小河催动灵力,缓步上前,随着提灯的光线蔓延过去,她在这窄小而黑暗的巷子中,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
她被那人的惨相吓得双腿发软。
只见那人躺在地上,整个胸腔都凹陷下去,肋骨刺出肚皮,下巴被生生扯下来,血流得到处都是,唯有一双眉眼还算完整。
只一眼,宋小河就认出,这人是严三谷。
因为在进良宵道馆之前的鬼蜮里,宋小河已经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是鬼体,现在的他,似乎还吊着一口气。
宋小河踩着地上的血蹲在他身边,就见他胸膛正急促又微小地起伏,嗓子里发出一声声极其微弱的痛吟,显然已是濒死之际,不知为何还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死去。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宋小河用极轻的声音问他。
严三谷的瞳孔有些涣散,转动着看向宋小河,眼中的泪混着血,把眼睛染得赤红。
他费力地动了动右手的食指,沾着血,在地上缓慢地写下字迹。
宋小河低头,将灯挪过去,光线的照耀下,一个潦草但极好辨认的名字便显现出来。
“临涣。”宋小河道:“是他吗?”
接着,严三谷又写。
宋小河凝着目光紧紧盯着,看着他写下“妖血”、“门”四个字。
她道:“他与城外的妖怪交易,想打开城门换取妖血,对不对?”
严三谷的下巴被生生掰碎,烂作一团,已经无法告诉宋小河究竟是不是这样,只是他听完这些话之后,就慢慢闭上了眼,血红的泪落了下来,仿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传递出这个消息,然后胸腔一停,再无声息。
宋小河用手背狠狠蹭了一下泪,提着灯起身,她的裙摆和鞋底都沾满了严三谷的滚烫的血,离开的时候留下一串赤红的脚印。
行至城门前,宋小河就看到城门果然已经被打开,城门上的防护结界也有了破碎的缝隙,只是暂时还没有妖怪进来。
她站在门前,孤风萧瑟,吹得提灯轻摆,将她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门的另一面是虎视眈眈的妖邪,而身后则是正前往传送阵法的百姓,宋小河站在中间。
这一瞬间,她似乎突然明白当年的良宵公主为何要独自出城门迎敌,因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的办法。
或许那良宵公主也像她一样,想了一个什么办法让百姓们能够有机会逃出这里,但不巧的是,临涣心起贪念,为了得到妖血提前开了城门,步时鸢自然能够算得此事,告知良宵公主,为确保夏国子民能够成功出逃,良宵公主选择独自应战。
“公主殿下!”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宋小河侧身回头,就看见谢归正大步跑来,满面焦急,“公主殿下,千万莫开城门啊!”
宋小河运起灵力,一掌就将谢归打翻在地。
宋小河提灯而立,月华出现,影子与城门缝隙融合在一起。
她道:“谢春棠,时间不多了,我只有一句话要交代给你。”
谢归爬起来,想要阻止宋小河,却感觉到空中有股灵力的牵制,似有一道屏障拦在了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上前一步。
那一瞬间,宋小河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当初那个肩负着夏国存亡,肩负着子民生死的良宵公主,她静静对谢归道:“若我身死城外,夏国灭亡,你也绝不可让阴阳鬼幡落入那些邪魔的手中。”
“带着它逃吧。”宋小河转身,朝城门的缝隙中走去,叹道:“勇士,我一个就已经足够,就委屈你做个懦夫了。”
谢归用力击打灵障,不停地高声乞求,让她再等等,却仍没有止住宋小河的脚步。
她想,若她真的是良宵公主,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踏出城门的一瞬间,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宋小河的衣袍和四条小辫,长长的织金发带飞舞着,她抬起衣袖微微挡了挡风。
辫尾处铜板撞响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壁画,回到了现世。
随后劲风散去,她一抬眼,只见周围又变成了被砸破的良宵殿,头顶的琉璃灯依旧明亮,大殿中一派寂静,沈策不在。
谢归仍站在那处,衣袍满是泥土,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斗。
他正仰着头看那残败的金像,显然已经听到了宋小河回来的动静,依旧没有动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幻境中走了一遭,宋小河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情况。
良宵公主当时在面临那样的处境时,定然做了与宋小河一样的决定,当然不同的是,良宵公主比宋小河厉害,她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但不论什么方法,最后的结局都如步时鸢所卜的卦一样,夏国必亡。
只是这一切落在谢归的眼中,就变成了良宵公主的自负造成了夏国的灭亡,所以才对她怀恨在心,从而心生恶念,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重来一次,你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谢归侧身,眸光沉静的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赤忱,宛若一潭死水,他缓缓道:“公主殿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壁画上的色彩猛然舞动起来,所有鲜艳的颜色交织汇聚,形成五彩斑斓的画卷,随后很快,又各回其位。
然后呈现在宋小河面前的,就是一副没有被毁坏过的,完整的壁画。
她抬眼看去,每一幅壁画上的良宵公主都画得翩翩如仙,栩栩如生。
而那原本被划花涂黑的面容,俱是宋小河的脸。
回过头来,就连那尊被砸毁的金像也复原,那尊身着华丽锦衣,踩在莲花,高足一丈的金像,也正是微笑着的宋小河。
宋小河茫然地看着金像,眸中满是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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